钟源忙说:“胡说什么呢?我有什么可耽误的?这样很好!”
两人又谦让了一回,大长公主道:“好了!你们两个还客气什么?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你们呀,以后要同心同德。你们太婆在世的时候就总说,要抱团,自家不和外人欺!”
满屋子的子孙一齐听训。
大长公主道:“哎哟,等旨意下来,咱们开了祠堂,好好跟你们阿翁说一说。这也算是,太尉的官儿,它回来了。”
大家都安慰她。大长公主道:“行啦,开席吧!”
公孙佳在钟府略坐了一会儿就说得回家:“这会儿不定有什么人正等着堵着我呢。您这儿门上,怕是已经挤满了人了,我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大长公主口里说着:“出不去就不走了。”仍然命钟源将她送出门去。公孙佳道:“以后咱们又能天天见啦。”
“以前也天天见。”
公孙佳笑道:“那不一样,以后咱们在枢府里说话多自在的?”
钟源轻叹一声:“是啊~那可真是方便多了。储位未定,咱们能多商议商议总是好的。”
公孙佳道:“那也是以后的事儿,今天你就只管在家里高兴,天亮了咱们再想闹心的,成不?”
钟源也笑了:“好!”抬手比了比公孙佳的个头,说,“你长大了。”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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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府门上果然已经有了些闻风而来的人,公孙佳含笑对他们说:“诸位辛苦啦,等事情落地,府里请大家吃酒。”这些人里也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一总说了些场面话,便在亲卫的护送下上了车。
单宇钻进了车里,放下车帘前对车外的元铮扮了个鬼脸儿。
公孙佳道:“你那是什么怪模样?”
单宇吐吐舌头,坐正了:“恭喜君侯!”
公孙佳也开心:“嗯,直到今天才觉得自己做完了一件要紧的事儿。”
“丞相不如枢密使吗?”
公孙佳道:“那不一样。”她继承自父亲的是武勋。
府里已经得到了消息,门上也围了一些人,公孙佳也是命单宇去宣称:“枢密初创,事务繁忙,待议出章程,再谢诸位。”把人给劝散了。
自家却摆上了酒席,自从门上围了人,阿姜得到消息就开始准备了一场宴席。自家人、在京的家将、心腹们,隔壁包养的彭犀等也都请了来。
彭犀不太能明白这些人为何高兴成这样,酒过三巡,见荣校尉都与薛维一块儿拼上了酒。他想了一下,对阿姜使了个眼色,阿姜正满面笑容陪公孙佳吃饭,见状怔了一下。公孙佳望过去,彭犀脸上淡淡的,对她一举杯。公孙佳就知道他有话要说,由于不确定他要说什么,没有当场就问。
宴散,公孙佳将彭犀等几个留下。
残肴撤去,重换了鲜果热茶上来。公孙佳抿了口茶口,道:“陛下命我掌枢密,议定人员。诸位有什么见解?”
单良笑道:“这下可好啦!不必总压着咱们的人了。”荣校尉也说:“以后君侯不必为别人筹划了!”
只有彭犀单刀直入地问:“丞相打算辞掉哪个兼职呢?”
一句话将所有人都问愣住了。单良道:“老彭,你这是什么意思?君侯身上的差使,哪个不好了?”
“就是太好了!”彭犀认真地说,“君侯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吗?”
公孙佳没觉得哪里不好,除了累点,可是累点她乐意呀!不过她认为彭犀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应该是有他的理由,本能地,她认为不能直接回答。
她一下沉默了。
元铮插了一句:“彭先生为什么这么说呢?”
元铮生了个好学生的模样,要是换余盛,长得憨,老师就会觉得这孩子太傻了,讲得太复杂了他也听不懂,干脆糊弄过去了,换了元铮,老师就特别容易产生教导欲。
彭犀道:“丞相身上兼的职事不算太多,霍相公兼得更多,但咱们这是样样要紧。户部、兵部、禁卫,如今又加上一个枢密。这还不算爵位与身上的将军之职。丞相的外祖家,昔年是太尉,如今是枢密副使、将军。姻亲家,余氏掌京城守卫,赵氏是旧族。”
“嗤,”单良一声哂笑,“那朝上站的,谁跟谁没个亲戚呐?”
“那也不是这样的!也要看兼的是什么!丞相手上,已有天下钱粮人丁,半数兵权!另一半还在她外家姻亲手里!”彭犀严肃地说,“陛下已是打算收拢权柄了。并非陛下多疑,他是个宽厚仁慈的人,以纪炳辉之狂悖尚且没有族诛,如何会算计功臣?只因他的儿子们没有一个能让他满意的!诸皇子无法威服群臣,陛下还能怎么办?陛下也为难。丞相太年轻了!就算陛下容得,将来的新君,他怕不怕?君王一旦畏惧了某个臣子,结果是可怕的!”
屋子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所有人都沉默了。是的,彭犀是对的!
公孙佳起身向彭犀一拜:“多谢先生提点。是我轻狂了。”
彭犀也站起来一揖:“丞相很明白,只是年轻人都朝气,可有的时候冲得太往前未免是好事。下官敢问丞相,这些差使您能忙得过来吗?是不是有一些容易遗忘?要用的时候才想起来?那就大可不必挂在身上!减一减,对您反而好。”
单良扼腕:“那就可惜了!”
“不可惜,”彭犀说,“丞相还年轻,现在就有如许威势,一是容易招人忌惮,二则摊得太大、拢得太多,忙不过来。贪多嚼不烂。请问丞相,实录修得很好么?修完实录您还能再修前朝史吗?京派望族您敢说全都弄明白了吗?再问丞相,若是巡察军务的事让您去做,做得来吗?撑得下么?这几样同时发难,能处理得好么?有死忠的人为您执行吗?”
公孙佳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在政事堂站稳,把住大局。先把兵部扔了!那地方已经是鸡肋了。枢密使您才做,就给给枢密院立好规矩,也不要留恋。禁卫的职事能留下是最好的,不能,也不算太亏。下官明白,您承的是烈侯的衣钵,可是这些个,您想要要拿回来,也不很麻烦。您有私兵,有军功、有威望!您是定襄侯,安北将军!多少将校都是您护下来的?何况,枢密必是安国公的,禁卫有延安王世子?
反倒是户部,承平天下,看人丁赋税!就算是出征,也要看粮草辎重不是?如果要留,就留这一个。吏部也要紧,那个您争不过霍相公,好在他也还称职,又是同乡。
您要深耕最有把握、朝廷最离不开的地方,做成几件立功立威的大事!以后的事,自然水到渠成。您的长处在知人善任、在运筹帷幄,在眼中有大局!下官对丞相说过,大势已变!您从现在就得开始准备啦。
况且……陛下更钟爱安国公呐!这些朝臣,从先帝起,安排得很明白,一代一代的,老一辈儿,有钟太尉、赵司徒,下一代武则烈侯,文则赵司翰,更有江、容等人,小一辈儿,武则安国公,文有容逸等人。可偏偏造化弄人,丞相是在夹缝里钻出来的。见过石缝里发芽的中子么?您就是那样,所生之地贫瘠,阳光雨露稀少,就更要把根扎深!只有这样,才能有力气破开石头。”
公孙佳严肃地道:“我明白了。多谢先生。”
彭犀也是感慨的,当年他劝燕王的时候可比现在口气好多了,还哄着呢,结果燕王是个什么态度?
单良哼唧了一声:“就算君侯肯让,我看现在那几块料也只能敷衍些小事。一旦狼主卷土重来,嘿!”
彭犀镇定地道:“那不正好?”
公孙佳心里很快形成了一个计划,问道:“我不忍心轻易将这些旧部抛弃不管,我要是在枢密、兵部里给他们安排得稳妥些,可行吗?”
彭犀道:“单先生才说了,这朝上谁跟谁不是亲戚呢?别过份,就行。”
公孙佳道:“先生说的是。”
单良有点憋屈,说:“才高兴了一小会儿。”公孙佳道:“会有高兴的时候的。”单良道:“那咱可说好了。”公孙佳一点头:“当然。”单良才勉强地笑笑。
彭犀稍稍有点担心地向公孙佳,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似乎是在深思,又没有失神的样子。心道:这比燕王强多了。顿时放心,也与荣校尉等告退了。
公孙佳静静站着,他们走了好一会儿,她才一跺脚,慢慢踱到案前,恶狠狠一脚踢在案上。案上的杯盏叮光一阵晃,果盘上的两个橘子一阵咕噜掉到了地上,又滚了好几滚。她又踢了几脚,食案晃了几晃,挪了点位置,没踢翻。
更生气了!
又跺一跺脚!
“轰!”食案在空中打着旋翻飞落在了门外,将护卫都惊动了!
公孙佳瞪着元铮:“添什么乱?!有本事了是吧?都踢出去啊?!”
元铮收回脚,乖乖地颔首,依言又踢飞一个。
“够了!”公孙佳火大得要命,“生个气都不让我好好生!”
阿姜跑出去安抚护卫,因为护卫知道……公孙佳根本干不出这个效果来!还没跑到门口,护卫已经一拥而入,刀剑出鞘,一片雪亮。
公孙佳看看这些严肃的脸,锋利的刀,忽然笑了:“我开心呢。你们都很好!今天有喜事,咱们都沾沾喜气儿!赏!”
护卫撤了,公孙佳觉得没意思极了,她拼了十年有余,得出这样的成果,还要让出去一些!这是不能忍的!可她得忍下去!彭犀说得对,不说什么权势,单从她自己的情况来看,现在也没到事事都能抓得住的水平。
可就是不甘心。
公孙佳慢慢蹲下去,就要坐到了地上,却忽然觉得触感不对。她回过头,看到一件青色的下摆,上面透着连珠纹。回过头去,慢慢抬起眼,元铮站得小心翼翼的,将头别了开去,双足垫在她的身下。
公孙佳突然觉得自己好难,她想独处,想静静,偏偏所有人都不让她安生。单手撑地,她想爬到床上去,至少帐子一放,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没撑起来,一双手臂伸到她的腋下,将她托起。公孙佳难得的烦躁了。
元铮站在她的背后说:“我尽快回北方,枢密而已,我也可以。”
公孙佳气笑了:“好大的口气!你可以什么呀?你先留下来,”无论如何,元铮的话还是取悦了她,她退后几步,打量了一下元铮,说,“打住,你手别动!你一动我就觉得你要脱了……咳咳!阿姜,走了!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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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第二天又恢复了正常,一点也看出来头天晚上生过气。
到了政事堂也正常的理事,枢密府的进度也很快,她选人向来在行,对将校也熟悉、人情也熟,更兼对文官职事也了解,枢密府的构架搭建得飞快。
到得腊月,连实录都有了三分之一的初稿。公孙佳将三分之一的初稿交给章熙,章熙非常高兴!他与公孙佳对先帝的实录有着共同的见解,丰功伟绩要有,人情味也要有!
章熙道:“就照这样修下去!”
公孙佳又上了枢密府最后定员,章熙也批准了。再有户部今年的结算,副都的新规划,以及选定匠作监的人选。章熙也同意了。
公孙佳道:“请陛下赐下副都新名。”因为这个副都没有在前朝旧址上建,而是偏了数里。
章熙欣然提笔,写下了“雍邑”两个字,按照上古的叫法,这座城应该叫“雍”,按照现在的习惯,就叫雍邑了。雍者,和谐,和睦。公孙佳窥到了章熙的心意。
章熙也比较满意,觉得自己这个名字取得不错。
就在君臣满意的第二天,公孙佳告病,说是因为天冷又劳累,于是病倒了,还是头疼病又犯了。头疼是这世上最难确定病因又最难治的病,复杂得要命,反正她又病了三天,才重新站到朝上。
上朝之后的第一本,就是请求卸掉一些职务,好专心规划雍邑,以免误事。
章熙道:“容后再议。”
公孙佳品了品其中的味道,心道,是想我卸任,又不想我全卸了。要商量。
散朝后,章熙单独留下了她。公孙佳心里有数,正常发挥就很柔弱地坐在章熙对面,说:“陛下是知道臣的,臣打小就是这样。精力既然不济,就干些自己擅长的。别的责任给更能胜任的人岂不更好?”
章熙问道:“你想做什么?”
公孙佳道:“雍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喜欢弄些让人觉得安全的东西。大约是自己的家太冷清了吧。”
章熙道:“手里有粮,心里才能不慌,户部你也兼着吧。啊!禁卫我要再想想,唔……”
公孙佳道:“那……臣卸掉的职事,可以荐一个人吗?”
“哦?谁?”
“枢密使的品级也不高,枢密使人也多,群策群力,现在又没有大战,年轻些的,也能担此大任吧?”
“比如?”
“安国公。”
章熙大笑:“他还用你操心吗?”
公孙佳道:“我不是操心他,我是操心朝廷,他是先父带出来的。要我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人会比他更合适了!”公孙佳一次卸了枢密使与兵部两样,听那意思,禁卫还在两可之间,只觉得双肩一轻,心也空了一块。
当天没有视事,推说还没有痊愈早早地回了家,坐在窗下望着梅树发呆。人人都知道她心情不好,无人敢来打扰。
阿姜数到她第二十三声叹气的时候,单良兴冲冲地瘸了进来:“君侯!君侯!大喜!大喜!”
公孙佳平静地看着他,单良喘着气说:“宫中来使!宣旨!请您换上礼服!”
“这么郑重?”
单良大声说:“开府!”顿了一顿,说“嘿,老彭说错了。”
“不,他说得对,”公孙佳喃喃地道,“开府是有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