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春花——戈鞅
时间:2021-11-27 00:28:50

  庭院中,春花从廊柱后头默默露了个头出来,咳了一声。
  “爷爷,哥哥,你们这是……唱大戏么?”
 
 
第37章 、海不波溢
  樊霜之事, 尤其她被收入金磬前所说的话,都令严衍十分在意。他与闻桑核对了近五十年汴陵发生的大案,竟多少都与澄心观有关。
  澄心观这位霍善道尊在汴陵广结善缘, 在汴陵的“老五”都听过他的名号。从前只知他德高望重, 道行高深,倒是头回见他如此心狠手辣的一面。
  “但是霍善道尊所为, 都是降妖除魔,与咱们断妄司是一致的啊。”闻桑不解地敲着脑袋。
  严衍冷哼了一声:“断妄司的司训是什么,你忘了么?”
  闻桑沮丧地翻了个白眼:
  “断妄司以严守天道为己任, 不轻纵, 不枉杀。”
  “这就是了。白海龙是否与苏玠之死有关,尚无论断,绿海龙实际更未伤害一人。霍善道尊不问青红皂白, 只因迎合吴王世子的喜好,便狠下杀手, 可算得上是不枉杀么?”
  闻桑搔了搔头:“可是他们都是‘老五’啊。长孙石渠也说了, 樊霜曾对他动过杀心, 那个小绿, 也害得许多人落入海中,更有两人疯癫,一人丧生,怎么也算不得无辜吧?”
  严衍皱眉看他,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倘有幼童玩闹,以瓶水冲垮蚁穴,该如何论处?”
  这一问, 问得闻桑摸不着头脑:“呃, 幼童玩闹, 不归咱们断妄司管吧?实在不行,责令他娘,揍他一顿?”
  “你如此说,是因为你是人类的断妄司。倘若,你是蚁类的断妄司呢?”
  “……”闻桑结实一愣。
  严衍摇摇头:“你回去,将司训再抄一千遍,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两人上了福喜客栈的楼梯,闻桑率先推开严衍所住客房的门——
  他失了声一般,定在原地,半晌才闷闷道:“师伯,我可否……晚点再回去抄一千遍?”
  床榻上侧躺着一具容色冶艳的裸女,大红锦被上白花花的□□,仿佛要将人眼灼瞎。
  “严先生回来啦?真教奴家久等呢!”
  闻桑大张着嘴,回头纯真无邪地看向严衍:“大师伯,这位是……师婶?”
  严衍脸冷得像冰窖一般,一把将闻桑拨开,快步进房。
  “何人派你来的?”
  那裸身美人将全身上下流水般款摆了一下,柔媚地望定他:“我家东家让我来伺候先生。”
  “你家东家是谁?”
  “哎哟,先生您何必明知故问呢?我家东家还指望请您出山效力呢!”美人嗔道。
  “……”
  长孙春花,这个刁钻下作的女人!
  严衍瞳中渐渐有风雷聚集。嗓音却仍冰冷:“你过来。”
  美人粉面泛上红晕,从床上起身,蒙上一袭轻纱,踮着脚尖向他走过来。
  “先生真是个急性子呢。”她伸出青葱玉指,点上严衍胸膛。
  指尖在三寸远的地方停住。女子花容失色,惊叫:“我怎么……动不了了?”
  严衍也不答她,侧身的同时两袖拂动,一股劲风将那美人裹着直飞出门。美人惨呼着趴倒在门外的走廊上,扶着腰哎哎叫起来,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客栈大堂和其他房间的客人听见这动静,都纷纷张望过来,这下看得眼珠子掉落了满地。
  美人又羞又窘,连忙向房中逃去,岂料房门快准狠地在她鼻尖阖上。
  “嗳,先生开门啊!奴家……奴家的衣服还在里面呢。”
  房门倏然开启,几件衣裙连带着床上的锦被兜头朝她飞过来。待她醒悟过来要进门,那门扇又毫无感情地阖上了。
  严衍坐在桌前,听见门外那美人娇喘哀求了半晌,终于在围观众人的议论中自己穿好了衣服,哭哭啼啼地去了。
  闻桑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两魂六魄。如果说从前大师伯生起气来,是冬天掉进冰窟窿,那今天这一场气,可真是暴雪压城了。
  他小心翼翼地发问,生怕自己被暴雪的余威扫到:
  “大师伯,这姑娘,是谁派来的啊?”长得还挺好看,其胸硕大,生平罕见……
  严衍重击桌面,沉声怒道:“除了长孙春花,还能是谁!”
  闻桑噤了声,默默溜着墙角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又开了门,溜着墙角回来了。
  “那个……大师伯,我去问了小二。这姑娘不是春花老板派来的,是寻家老板派来的。”
  严衍一愣。自己这无名火,确是起得有点早。
  半晌,他不露痕迹地说了声:“如此。”
  暴雪猛烈侵袭过境,突然就放晴了。
  闻桑眼见他师伯浑身包裹的冰块逐渐消融,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他轻咳了一声:“大师伯,有个事,不知道你听说了没。长孙家那位春花老板啊,听说这回受了惊吓,回去就病了,到今天都三天了,病还没好呢!”
  “诶,大师伯,您这刚回来,又要出去啊?”
  “……您忙、您忙,我回去抄司训去了。一千遍对吧?得嘞!”
  到了长孙府,出来接待的竟是石渠。
  石渠一见严衍,便大喜过望,感激涕零地握住他双手:“严兄!你定是知道了我的惨事,特地来探望我的吧?”
  严衍:“石渠兄,怎地有些……不良于行?”
  石渠脸似苦瓜:“别提了,我那天拼了一身剐,要去给爷爷报噩耗,谁知正剖白心声,春花这死丫头她……她竟然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嗨,幸好是我机智,便宜行事,立刻同爷爷说,是我最近和万花楼的姑娘们排了一出惨戏,其中我扮的那个角儿恰巧死了妹妹,正要锤炼锤炼恸哭嚎啕的演技。”
  严衍唇角一牵:“然后呢?”
  “爷爷自然是照单全信啦。那家伙……拐杖打折了上荆条,荆条招呼了上马鞭,一个好好的条凳都被打裂了……最可恶是春花那死丫头,眼睁睁地看着哥哥我挨揍,在旁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严衍轻轻一哂,竟笑出了声。
  石渠摸着肿了半边的屁股:“严兄,咱们去园中走走。我这光景,坐是不能坐了。”
  长孙府的园子不大,却是重重叠嶂,曲径通幽,别有野趣。行了一段,严衍终究是问:
  “听说,春花老板病了?”
  石渠挥挥手:“熬夜看账本的时候忘了关窗,受了风寒。这么大个人了,还毛毛躁躁的。”
  “可请了大夫看过?”
  行进的脚步蓦地顿住。
  丛丛玉簪缘石径而开,绿叶肥厚,花萼纤细雪白,如夜空中点点掠星。一片细密的矮竹后,掩映着碧波之上的小亭。清越的笑声如同细碎风铃,从亭中顺风传至。
  他微微一怔,透过纤纤竹影,望见亭榭中一男一女对坐笑言。
  石渠站在一旁,笼着手:
  “世子殿下领着王府的老大夫,日日来看诊呢。”
  春花梳了高髻,金步摇玉对钗点翠珠钿戴了一头,苍白的小脸裹在一团金光耀眼里,显得格外娇小。神情虽少了平日的鲜活精气,眸中欢喜却不虚假,红唇放肆咧开,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对坐的吴王世子玉冠白袍,俊美无匹,虽也有一脸病容,双眸却亮若晨星,温柔浅笑地睇着她。
  如斯美景,如斯佳人,果然似水流年。
  严衍盯着看了一会儿,便听石渠一拍脑袋,后知后觉道:“严兄,莫非你也是来探病的?”
  小亭中的情形在外人看来是悦目骋怀,美不胜收,在其中的人看来,却是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竹中有微微秋风,沙沙作响,清香满溢。
  春花轻微地打了个冷颤。蔺长思皱起眉:“你这人,天凉了怎么也不知多加件衣?”目光逡巡了一圈,索性将自己身上的披风除下,递过来。
  春花一愣,连忙摇手说不必。
  捧着披风的手定在半途,凝滞了片刻,方才若无其事地收回。
  蔺长思轻轻地叹了口气。
  “许大夫的话,你要听的,不要任性。我看你面色暗淡,目光凝滞,定是许久都没睡过好觉了。”
  春花不以为然:“那个老头,说我贪念太深,思虑过重,恐怕不能长命。这是看病还是算命?”
  “这许大夫真这么说?”蔺长思脸上终于出现一抹忧色,“他是看着你长大的,若真这么说,也是为你好。”
  “我平日能吃能睡,身体好得很,哪有什么思虑。”
  “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你总是白日奔走,深夜看账,长此下去,身体受不住的。”蔺长思皱起眉头,“我叫王府里的老账房吴先生去帮你几日,可好?”
  春花摸摸脸:“王府账房我可不敢用,万一泄了王府的隐私可不好。这些本是我做惯了的事,眼下还能抵挡一阵子。不过今后再招人,私德上也得留心。前一个褚先生,便是教训。”
  蔺长思一怔:“听这口气,你是有了人选了?”
  春花笑眯眯地坐直:“对啊。我近来看上了一个,可好可好了。只是人家还未答应。”
  蔺长思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道:“能让你看上的人,想必是极好的。”
  “为人正派,脑筋又清楚。虽然脾气不大好,不过谋人取才,用人取德嘛,别的也不重要。”
  “你这口气,不像是招账房,倒像是要招赘。”
  春花正捧了茶往嘴里送,听他这样说,呛得连连咳嗽。
  蔺长思轻抚她背脊,眸中暗了一暗。
  “账房是紧要的人,可需要我给你把关?”
  “那甚好。你替我好好相看,我请你吃好茶。”
  “春花,”他忽然正色,“我这辈子不纳妾,不花心,也绝不会养什么外室。你觉得,我的私德可还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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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飞鸿戏海
  春花第一次见蔺长思的时候, 正是十二岁。在其他姑娘还在母亲怀里撒娇时,她已经接下了长孙家的重任,开始掌管家业。
  那一年吴王妃生辰, 王府办了一场游园会, 遍请了汴陵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长孙家原本没有收到帖子,但汴陵前头几家富户都在受邀之列, 春花硬是请长孙老太爷托了梁家夫人,带她一同赴会。
  就是在那场游园会上,吴王妃拾到了一方自己少女时亲手绣制的绣帕。几经查问, 才查知是长孙家的春花小姐不小心遗失的。谁能想到, 长孙春花的母亲和吴王妃竟然是幼时比邻而居的手帕交?虽然失散多年,但王妃听说闺中密友早早离世,还是恸哭了许久。又听说密友遗下一双孤苦的儿女, 更是怜孤惜寡,痛惜不已。
  她将自己的独子带到春花面前, 认真叮嘱:
  “长思, 春花是母亲最好的姐妹的女儿, 从今往后, 你要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妹妹一样爱护。”
  “长思遵命。”他恭恭敬敬地允诺。
  扎双鬟的少女盈盈向他下拜:“长思哥哥。”
  一年到头,用尽心思攀附王府的人实在太多,她可算是其中最成功的一个。也因此,显得十分突兀扎眼。立刻便被游园会上的其他富家千金排挤了。
  蔺长思再看到她的时候,她被几个富户家的小姐围在中心,一把推倒在地上,沾了一裙子的灰。
  “你费尽心思, 演着一出认亲的大戏, 图谋的是什么?要钱财?还是你想嫁进王府?你也配?”小姑娘间的争风吃醋, 虽然幼稚可笑,却也不减其尖酸残忍。
  他向来看不惯这些仗势欺人的事,想起母亲的叮嘱,便要上去帮她,却被寻家大少爷拉住。
  “那丫头能耐得很,世子且看一看再说。”
  名叫春花的小姑娘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们以为,把我的衣服弄脏了,我就会出丑吗?”
  “不然咧?”为首的富家千金气焰嚣张地瞪着她。
  春花从袖中掏出一条细长的鬃毛小刷子,轻轻刷过裙摆。刷过之处,原本沾满灰尘的丝帛一下子就干净了,灰尘全被鬃毛吸走。
  原本等着她撒泼失态的富家千金们都怔愣地望着她。
  半晌,有一个忍不住问:“你……这是什么衣料?”
  “这是我们春花布庄新进的南洋布料,名字就叫‘不染尘’,柔软贴身好打理,万一弄脏了,用这猪鬃细刷轻轻一刷,便崭新如初。特别适合游园、踏青、骑马这样的场合呢。”春花笑眯眯道。“这料子,汴陵只有我家有货。我穿得不好看,倘若是姐姐们穿上,一定比我好看一百倍。万一需要和世子哥哥一同骑马、打球什么的,姐姐们也不必担心失了仪态啦。”
  “……”蔺长思微微失笑。
  “姐姐们若是需要,打发丫鬟去我们布庄订货便行。咱们都是好朋友,报我的名字,给姐姐们打七折,再免费送一把随身的刷子。”
  富家千金们面面相觑,半晌,有一个道:“我们是……好朋友?”
  “可不是么。我一看到姐姐们,就觉得美不胜收,将来的世子妃,一定是几位姐姐中的一位呢。”
  蔺长思有些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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