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李绝垂眸,恍若无心,而目光却死看着从自己身旁经过的那一角蜜合色的裙摆。
正在恍惚,只听皇帝说道:“铖御,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先去上书房吧。”
李绝今日送别冷华枫,明儿就要去峘州,又有什么空闲去上书房了。
皇帝的意图,不言自明。
李绝略略迟疑,终于也跟着转身往外走去。
起初,李绝走的很慢,等快到殿门的时候,他的脚步无意中加快。
最后迈步之时,闪的过于急了,一个箭步出了寝殿,他转头看向廊下。
两侧的长廊竟都无人,李绝吃了一惊,心想她不可能走的那么快。
正欲定睛往前面台阶处打量,忽地若有所觉,他重新转头。
就在寝殿旁边,是星河静静地站在那里,她双手垂在腰间,敛着衣袖,蓝色云纹缎跟蜜合色的裙摆在风中微微飘扬。
原来星河并没有走,是他太过心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第150章 求他不要去
星河其实没想到李绝会跟着退出来。
她没有即刻离开,是因为心里沉甸甸的话在压着,——李绝要去峘州了,虽然上次他已经把话都说明白,但一提到去峘州,她难免地想到那回冀南的事。
到底放不下。
星河从不讳言自己喜欢李绝,但这种喜欢,兴许已经不是单纯的男女之情。
因为他毕竟是第一个走进她心里的人,因为先前以为他是孤零零的一个可怜孩子,如今在星河的心里,李绝是她所喜、但更是她所惜之人。
她觉着自己是有些傻气的,因为李绝明明不是那种可怜的角色,在小罗浮山上看到过他杀人,在西护城河看到那修罗手段,也曾给他霸道的逼迫过,她本来不该再对他留存那些柔软的心意。
但就是……没有办法彻底狠心。
李绝说以后不会再来打扰她,星河可以安心了,毕竟情形不会更破败,而她需要的是“长治久安”,“岁月静好”。
但岁月静好的前提是,他不得有事。
星河不知道自己存那么多心意有什么用,也不知道自己干等在寝宫门口有什么用,也许不多会儿敬妃就出来了,又或者是信王太妃,她连见他、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恐怕也未必会理她。
可她就是想着,再等一等。
等一等。
直到看到李绝的身影如风一样从殿内掠了出来,他惶然四顾,是在找谁?
是在找她。
惊愕抬眸的瞬间,星河听见心头有什么东西“咔嚓”地响了声,就像是冬日长河上的那层坚冰,突然裂开了一道缝。
宁国公府的嬷嬷跟丫鬟,以及敬妃宫中的两名宫女,都隔开一段距离跟着。
李绝没有出声。
除了最初那惊愕的对视,他又变的淡淡的,有点像是他才回京、两人在惠王府初相遇的时候。
只是心照不宣似的,陪着她缓步往前而行,看似往敬妃的宫中。
深秋的风从北边来,已然有了冬的寒意,宫内的风仿佛格外的猛烈,两个人是迎风而行的,隐隐似乎听见风撩着衣摆发出的烈烈响声。
李绝本是在星河身边一步之遥,差不多是并肩,此刻脚下挪了挪,不露痕迹地挡在了星河的身前。
星河因为只顾想事情,倒是没在意风大风小,感觉他的身形挡在了跟前,这才抬头看了看。
“三……”她终是先开了口,不过刚要称呼,又觉着太生疏,便试探着说:“我……能还叫你小绝吗?”
李绝的背影僵了僵:“名字而已,叫什么都一样。”
星河笑了笑:“是。我听说,你要去峘州?”
“嗯。”李绝头也没回地。
风吹着他的袍摆,快要飘到她的身上。
星河看了眼,想后退一步,又没有动:“不去,行不行?”
她明知道自己不该过问,也没资格提这种唐突的话。
李绝终于回过身来,他看着星河问:“为什么不去?”
星河没有看他,仍是低着头,在他转身的瞬间,那袍摆仿佛碰了她一下。
“太危险了。”她实话实说的,“皇上自然可以让别人去,不是非你不可的。”
李绝盯着她,忽地一笑:“二夫人是怕我出事?我以为你……”
他很想刺她一下,因为星河在香叶寺精舍内的那无声的拒绝。
但不知为何,竟然连一句狠话都不肯甩在她面前。
星河觉着口干,慢慢地抬头看向李绝,有些祈求的:“小绝,不去……好吗?”
她水盈盈的明眸像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凶器,将他无形的坚硬铠甲瞬间击垮。
李绝竟然后退了一步。
有些恼怒于自己的这种“溃退”,李绝扭开头:“二夫人,你跟我说这话,有些逾矩了吧。”
“我知道,我知道,”星河即刻承认,好像怕他不肯听自己的、拂袖而去一样,“我不该说的……”
“那就不用说了。”李绝肩头一沉。好像不愿意再听她说下去,但他大可以抬腿走开,却竟仍是直直地站在原地。
星河心头一刺,可见他没走,又稍微松了口气,她用了商量般的语气道:“要是你真的非去不可,那……别受伤好不好?”
沉默,只有风声,而后李绝道:“那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星河往前走了一步,眼前出现的却是冀南一行回来后,他那生死莫知的惨状。
那真是她的噩梦。
两个人僵持着,直到一声清脆的呼唤响起:“铖御哥哥!”
李绝跟星河不约而同地回头,在他们身后的台阶上,一个女孩子跑了上来,笑容灿烂地向着李绝挥手。
星河微怔,看了眼那女孩儿,情不自禁回头看向李绝。
李绝眉头一皱,意识到星河的目光,却又若无其事地看向前方。
这来的人正是耶律鹃,她看见李绝,兴高采烈,突然看到他身边站着一道身影,暗蓝色略显阴沉的长衫,脸却偏是高山上的清雪一样雪白无瑕,明眸朱唇,竟是美的慑人心魂。
耶律鹃先是一愣,继而留意到星河的发髻,她毕竟进中原有段时间了,立刻看出星河梳着的是已婚女子的发式。
她松了口气,赶忙跑到跟前:“三哥哥,你在这里!”
耶律鹃满是兴奋,却又鬼使神差地看向星河:“你是……”瞧着星河的长衫被风撩动,纤袅的身形仿佛有几分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星河自诩从不曾见过她,吁了口气:“我是宁国公府的,应该不曾见过姑娘,不知姑娘是?”
耶律鹃道:“我叫鹃儿,是铖御哥哥带我回来的,现在住在王府。”
星河曾听庾清梦提起过,跟着李绝回来的,有个相貌颇为出色的女孩儿,好像还很中意李绝。
没想到……这么不期而遇了。细看这女孩儿,倒果然生得很好,自有一股灵动气质。
耶律鹃却又迫不及待地看向李绝,竟自说道:“三哥哥,是皇上派人召我进宫的,说是铖御哥哥要出京,让我来伺候。”说到最后两个字,她的脸上又露出甜甜的笑。
星河听到“伺候”,不由又看向李绝。
李绝本来脸色如常,听到这两个字,眉头复又皱起,脸上掠过一丝不以为然。
话冲到了嘴边,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扫了眼星河,忽道:“皇上考虑事情可真周到。”
耶律鹃笑道:“是呀,我还是头一次进大启的皇宫呢。”
才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吐了吐舌,看星河仿佛没在意,才又问:“三哥哥,你跟这位夫人刚才在说什么?”
李绝听她称呼星河“夫人”,淡淡道:“跟你无关。”
星河微微一笑:“也没什么,也……已经说完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李绝:“殿下,请珍重。”俯身行了个礼,星河后退转身。
李绝盯着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瞬,几乎要上前将她拦住。
而耶律鹃道:“三哥哥,你真的要出京?不如我陪着你吧,也可以一路伺候。”
星河已经离开了,李绝也失去了耐心,脸顿时冷了下来:“伺候什么?我有手有脚的用得着?”
耶律鹃一愣:“三哥哥……”
“皇宫不是你能来的,赶紧回去吧!”李绝呵斥了声,见她不动:“你还不走?”
耶律鹃觉着他刚才还有些和颜悦色,怎么突然翻脸,嗫嚅着:“三哥哥,我好几天没看到你了……”
“稀奇,你看我干什么?”李绝冷笑,匪夷所思地:“我生来又不是给你看的。我忙得很,没空陪你玩儿。”
他看到有两个太监站在寝殿旁,似乎是陪着耶律鹃进宫的。
李绝招了招手,那两人急忙上前来,李绝道:“从哪来的把她打发回去。”
才吩咐了这句,前方殿内,信王太妃缓缓走了出来。
李绝出宫送冷华枫启程回盛州,星河却仍在宫中。
敬妃对星河道:“皇上大概是年纪大了,格外喜欢小孩子,竟要把佑儿留在身旁,看他那欢喜的劲头,唉……只可惜了四丫头怀了的那个。”
提到庾清梦,星河心也跟着一沉:“谁说不是呢。”
“我原先不紧着催你带佑儿进宫,其实也怕皇上看到小孩子,反而伤情,”敬妃叹了口气,却又笑说:“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兴许皇上是把佑儿当成了那个没出生的小皇孙看待了吧。所以才这样疼惜。”
敬妃话音刚落,突然觉着哪里不太对。
正要想一想是怎么了,只听星河道:“我就怕佑儿年纪小,又很任性顽皮,留他在皇上身边,别闹出什么来惹皇上不喜欢。”
敬妃才一笑道:“别担心,待会儿派人去看看。不过倒是不用咱们多心,只要皇上稍微烦了,自然会有内侍把佑儿送回去。”
两人说了几句,星河又问了皇后的情形。
敬妃道:“信王太妃这一去,皇后娘娘恐怕会好的快些。”
星河曾经听庾清梦说过一点有关冷华枫的事,但不知大概,敬妃见她满眼疑惑,便笑道:“罢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用再提。横竖这个人安安稳稳地回她的盛州去,对谁都好。对了,好久没听你弹琴……”
这边星河才勉强弹了一曲,敬妃又派人去皇帝那里打听,果不其然,那边说还留着佑哥儿在玩儿呢。
敬妃笑道:“这孩子就是可人疼。”
才说了这句,小太监跑进来:“启禀娘娘……”
敬妃见他有些慌张,还以为佑儿怎样了,不料那小太监说道:“娘娘,刚才宫外传了消息回来,说是信王太妃的车驾还未出城便遭到伏击……”
敬妃大为意外:“怎么回事?”
星河也一惊:“三……有人伤着了么?”
小太监道:“听说王太妃受了点伤,如今车驾正停在贤良祠那里,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开始搜捕全城。”
“奇了,”敬妃惊异不止,对星河说道:“什么人这么等不及地要她的命?皇上那里一定知道了,咱们去看看吧。”
敬妃清楚皇帝跟冷华枫昔日的那点事,如今冷华枫遇刺受伤,皇帝恐怕心神不宁,未必有闲心跟小孩儿玩,所以要领着星河去照看佑儿。
两人来至皇帝寝宫,才进殿,佑儿看到星河,着急撒欢地跑来,连皇帝都顾不上了。
皇帝在后笑道:“不管在这儿玩的多好,到底还是记挂着他的母亲的。”
敬妃见皇帝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恼色,心中更加惊奇,便上前道:“臣妾方才听说信王太妃的车驾遇刺,很吃了一惊,皇上也知道了?”
皇帝看着佑儿扑到星河怀中,依偎着撒娇的模样,淡淡道:“知道了。朕已经派了人去查看了。”
敬妃道:“这件事实在令人骇异,什么人这么大胆?竟还敢在京内动手。”
“总会有些亡命之徒的。”皇帝不以为然地,“回头铖御回来了,再细问他就知道。”
星河搂着佑儿,因想到又出了这种事,自己很该告退才是。
正在找机会开口,听皇帝提到李绝,略略留心。正敬妃问:“三王子可无碍么?”
皇帝说道:“据说无事,倘若连他也伤着了,明日峘州之行,恐怕就要换人了。”
星河怅然若失,眼见时候不早了,她趁机拉着佑儿告退。
皇帝犹豫片刻:“也罢,先回去吧。过了这两天,且再带着玄佑进宫来,朕颇喜欢这个孩子。”
皇帝对于玄佑的喜爱有些异乎寻常,敬妃按捺着诧异,笑道:“臣妾自会记得传召他们进宫的。”
星河跟玄佑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地暗了下来。
小孩子是头一次进出皇宫,四处打量:“娘亲,这皇宫好大啊。”
星河低头看看他:“佑哥儿累不累?”
玄佑道:“佑儿不累。娘亲呢?”
星河一笑:“娘亲也不累。”又问他跟皇帝都玩了什么。
玄佑稚声嫩气地回答:“皇上问我读书了没有,还夸我写的字好,嗯……问我多大,几月生的……家里人对我好不好,谁最好……”
星河一一听着,心里也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异样。
可到底想不到别处去,毕竟也没什么大可疑之处,于是在笑问:“你可好好回答了?没惹皇上生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