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幸而,跟随马车的侍卫已经将刺客的冷箭挡下,现场已经戒严。
李绝掠向那辆被人重重围住的马车。
猛然推开车门,他抬头看先星河抱着佑儿坐在里间。
车厢内没有点灯,她的脸雾里看花般有些模糊,但双眸却明澈依旧,微微有光。
李绝看见她好好地坐着,先松了口气。
佑儿也看清了李绝,顿时叫道:“叔叔!”
这一刻,李绝脑中什么也没有,只有她。
正要入内,却听星河柔声道:“小绝……我没事。”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里透出几分熨帖而坚韧的温柔。
李绝猛地止住。
四目相对,他看不清星河眸中是何意味,却瞧见她唇角微微挑起的笑意。
李绝突然想起,自己是要跟她“一刀两断”的。
先前在宫内,也做的很好,如今这唐突地闯过来,被她看在眼里,是不是以为他又来“搅扰”,而嘲笑他的出尔反尔、自打嘴巴?
就在这时,马蹄声响,耳畔听到有人连声地唤道:“庾军司!”
眼前,是抱着佑儿的星河,身后,是靠近的庾约。
李绝连连咽了两口气,终于转身,轻轻跃下。
庾约已经下马靠近。
两个人逐渐地面对面,庾凤臣一反常态地肃然沉默,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便纵身跃上了马车。
李绝站在车下,只听到车厢里佑儿大声叫道:“父亲!”
然后是庾约的声音:“怎么样?伤到哪里了没……”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李绝心里想着佑儿的那声“叔叔”,如今的这声“父亲”。
他的心突然不能跳,竭力地吸气呼气,逼着自己镇定,脚步挪动离开了车马旁边。
当天晚上,李绝返回了宫内。次日一早启程。
他以为自己的担心跟着急是多余的,不该的,却没想到,星河真的受了伤。
但是她竟然……瞒着自己,藏的那样好!
李绝的双手攥紧:“她、她……”
他没法想象,被箭伤了,那种钻心刻骨的痛,星河又是怎么若无其事、冲着自己笑出来的。
戚紫石叹了口气:“小三爷,您还是别多心吧,我想容姑娘,只是不想让您更为她担心而已。”
李绝闭了闭双眼,还未出声,突然感觉不对。
本能地一抬头,瞥见窗户外极淡的影子鬼魅般掠过。
容不得迟疑,李绝抬手在戚紫石的肩头一拍,将他震退出去。
与此同时,嗖嗖,几支冷箭射穿窗户掠了进来!正自两人先前所站的方向穿过。
外头数声惨叫,旋即是兵器相交发出的响声。
戚紫石惊心屏息,若不是给李绝推开,这会儿那几支箭只怕就在他身上了。
此刻李绝已退到了窗户旁,他脸色冷峻地,拎起旁边的一把沉重的紫檀木太师椅,猛向着窗户砸去!
窗户被砸开,数支冷箭纷纷射向那把椅子,太师椅还未落地,一道人影已闪电般随之掠出!
第153章 .二更君想入她的心
在李绝抡起椅子的时候,戚紫石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在那把椅子吸引了外头的冷箭后,戚紫石抢先一步掠了出去。
外头院中的守卫已经跟来犯之敌交上了手,戚紫石身形闪动,游鱼一般,飞快地击倒两个刺客。
忽听身后李绝道:“去看看卢大人他们!”
戚紫石脚下不停,往外头院子掠去!
李绝立在廊下,并没有动手,只是抱着双臂观战。
这院子里的都是他所带的信王府二十三铁卫,面对这些场面是见怪不怪,经验丰富,手法果决,院子里的动静很快消停。
但院外的喧哗声却仍不绝于耳。
就在这时,只听齐刷刷的脚步声响,有人大声道:“燕王殿下到!”
李绝一抬手,铁卫们悄然退后。
燕王李振从院外走进来,一眼看到廊下的李绝,唤道:“铖御!还好你无事!”
他身后跟着若干的侍卫,从院门口一直冲到屋门口,做戒备状。
李绝淡淡扫了眼:“殿下,这是何意?”
燕王看了看地上的几具尸首:“我本来正想找你说话,还没进门就听说有刺客来袭扰,便赶紧带人来了。唉,真是山高皇帝远,这些匪寇实在太过猖狂了!”
李绝打量着他:“是啊,我也奇怪什么匪寇猖狂到会杀到城中,在戒备森严的知府衙门对钦差下手。”
燕王跟他目光一对:“走吧,到里间说话。”
李绝不动,只问:“朝上的几位大人不知如何了?”
“方才本王已经让人去查看了,应是无事。”燕王说着迈步进了门,一眼看到屋内狼藉,便啧了声:“情形这样凶险,还好你身手不错。”
李绝看着燕王精神矍铄的样子:“殿下不是回去养病了么?”
燕王笑道:“是啊,说来也怪,大概是看见了你,竟觉着精神一爽。”
“那殿下夤夜来寻我,是为何事?”
燕王沉吟片刻:“铖御,先前当着那些人的面,我的话有几句不太好听,但我心里确实是喜欢你的。从之前不知你是铖御的时候,就甚是欣赏……哥哥想问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这里?”
李绝很意外:“什么?”
燕王道:“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左膀右臂可好?”
李绝蹙眉,片刻一笑:“王爷的话我不太明白,你这是在招揽我?我如今是为了皇上办事,王爷想用我的话,同我回京,将来成为储君乃至登基,有必要在这时候特意拿出来说么?”
燕王道:“你就当哥哥是太过爱惜人才,而且我也想你就留在我身边,暂时不要回京,如何?”
李绝呵道:“这个恐怕做不到,王爷如今可还不是皇上呢。请恕我难以从命。”
“铖御,”燕王望着他一笑:“哥哥这样说,其实也是为了你好。免得你成为天下的笑柄。”
李绝挑了挑眉:“笑柄?我有什么可供天下笑的。”
燕王拍了拍手,外头一个太监走进来,跪地奉上一卷画册似的东西。
看了眼李绝,燕王将那画册一抖打开。
李绝仍是抱着臂缓步上前,依稀看到是个人像。
定睛一看,画中少年意气风发,相貌身段,竟是自己。
李绝不解:“王爷为何画我的……”
话未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不,这画中的人不是他!
李绝吃惊,忙凑近了再度细看:画中的人,确实像极了他。
同样的眼尾微挑的丹凤眼,同样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地方,正是皇宫内的垂鹤亭,亭子外还有几只仙鹤,或挥动翅膀,或低头觅食。
但是那人穿着一身……望着他衣裳上细致的团龙形状,李绝惊愕,他从没穿过这种王袍!
而且,这张画的纸边泛黄微脆,显然不是才画成的,已经有了年岁!
李绝在看画,燕王则一直都在看他,将他的神色变化看的明明白白。
此时便道:“你可知道这是何人?”
“这……”李绝的心里有些不安,“这难道是、皇上?”
燕王笑了:“你的眼力不错,这确实是皇上,十八岁时候,宫廷画师所绘。”
李绝喉头动了动:“王爷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方才你不是也……认错了么?”燕王盯着李绝:“你以为画中的人,是你自个儿。”
李绝的唇动了动:“我看错了,那又如何。”
“你当然会看错,因为你跟皇上年轻时候生得,几乎一模一样。”
李绝皱皱眉:“王爷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就算样貌相似,自然血脉相关,有何稀奇。”
“血脉,”燕王的声音里透出几分笑:“确实是血脉,铖御啊……你打小儿就给撵出王府,是为什么缘故你可仔细想过,不错,我也听说过你少时错手伤人之事,但真正的原因恐怕不是那个……是不是,也跟‘血脉’相关呢?”
“你什么意思!”李绝放下双臂,转头瞪向燕王。
燕王对上他的双眸,眼底有着很淡的同情:“铖御,你还不明白,还是在自欺欺人?哦,你还年少,大概不晓得吧……信王太妃冷华枫,当初跟皇上可是有过一段儿的。”
“你闭嘴!”李绝几乎要按捺不住。
燕王道:“好好想想吧铖御,信王叔当初为什么要撵你出府?你的样貌为什么不像是信王叔,而像是皇上?呵呵,铖御,你根本不是信王叔亲生的,你是皇上跟冷华枫的私生子!”
冬月,落了一场初雪。
星河带了佑儿,出城往香叶寺旁的小庵堂去探望庾清梦。
原本满山的红叶差不多都已凋零,还有些叶子背着细碎的清雪,萧萧瑟瑟,自有一番意趣。
佑儿好久不曾外出了,高兴异常,一路上问长问短,没个停歇的时候。
星河给他聒噪的头疼,忍不住斥责了一句。
佑儿这才不敢说了,只趴在星河怀中,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往车窗外看风景。
星河看着他乖乖的样子,却突然又后悔起来,觉着自己不该凶他,毕竟他这个年纪正是爱玩闹狗都嫌的。
于是便又摸了摸他的头。
佑儿对星河的心意极懂,她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就知道娘亲在疼爱自己,于是仰头,向着星河露出极灿烂的笑脸。
星河微微一笑:“待会儿见了四姐姐,可不兴总是吵闹她呀。”
佑儿很听话的点头。
星河突然又想起来:“之前你在宫内面见皇上,可也这么聒噪不呢?”
佑儿的嘴巴动了动,却认真地说:“娘亲,皇上没说佑儿……”
星河叹了口气,把他的衣裳稍微整理,重新抱入怀中:“嗯,没说就好。”
从那日进宫之后,敬妃前后又传了两次,起初星河以为是敬妃想见佑儿,谁知,进了宫,却竟是皇帝跟他相处的时间最长。
星河猜不到是怎么个情形,敬妃却担心地问起她,那日遇刺的事情。
其实提到那件事,星河也是心有余悸的。
当时不知哪里射来的箭,她背上火辣辣的,疼的厉害。
星河心头一凉,知道自己可能是受伤了,只是不知道伤的严不严重。
怀中佑儿一无所知,可也因为外头的嘈杂跟星河的异动,而有些不安。
星河尽量地用自己的身体把佑儿护在底下,一边低低地安抚他,幸而最初那两支箭过后,再也不曾有箭簇射来。
外头的吵嚷声渐渐低了,隔着车窗一个侍卫问:“二夫人有恙吗?”
星河忍着痛:“无事。”
话音刚落,只听又是一声惊呼!星河以为刺客又到,下意识抱紧佑儿。
谁知车门推开,一张熟悉的脸近在眼前。
两个人目光相对,星河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此刻,竟是说不出的喜欢。
虽不知外间情形到底如何,但只要看到李绝出现,星河就知道,安然无事了。
甚是心安。
怀中的佑儿探出小脑袋,也高兴地叫了声:“叔叔!”
星河微微一震。
同时,星河发现李绝好像要闪身进来,他是担心自己的,看他方才出现时候那慌张的表情,就知道。
嘴上那么倔,但他心里还是……
可只要李绝靠近,势必会发现自己背上带伤。
说不清是怎样,星河脱口而出:“小绝,我没事。”
李绝果然停了下来。
后背上好像在流血,湿嗒嗒的,疼,是一种没法描述的疼,因为不知伤的如何,是否关乎生死,心里就尤其觉着恐惧。
不过,对上他的双眸,星河觉着那种疼是可以忍受的,甚至也没那么怕了。
星河不想让李绝为自己担心,尤其是在他经历了信王太妃遇刺之后,他承受的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多一个她。
而且,星河觉着自己已经不能再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关怀了,以后,他得把这份心意给别人,就像是那个鹃姑娘。
但就在李绝退出的瞬间,之前被压制的疼变本加厉地袭来,冷汗刷地冒了出来,她抱着佑儿差点晕过去。
庾约进到里间,话未说完就发现她的脸白的吓人。
但就算此刻,星河仍是向着庾约轻轻地一摇头,是示意他不要声张。
那时候,庾凤臣以为,星河是因为怕吓到了佑儿。
但在陪着星河回府的路上,庾约突然明白了——她是不想让李绝知道。
回到府中,庾约让奶娘带了佑儿去。
星河本是叫了平儿来给自己查看伤处,却给庾约屏退了。
那天晚上,庾约亲自替星河处理了伤口。
清洗,敷药,更衣,他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星河生得那样好,圆润白皙的背,完美的像是一块无瑕的温玉,凭空多了一道血淋淋的,连习惯了波澜不惊的庾凤尘,几乎都有些下不了手。
颤着手,庾约用了比平常多两倍的时间,为星河处理完毕。
他洗了手,回到床边,发现星河伏在榻上,不知是昏过去,还是累乏地睡过去了。
庾凤尘看着星河的侧颜,发丝微微地给汗水打湿,垂落亭亭的长睫,透出些惊心动魄的楚楚可怜。
他望着星河,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脸颊……圆润的肩头,或者她的伤。
但他的指腹却终究没有落下,而是虚空的悬着。
是怕惊醒她,或者怕会惹她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