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担心虽是不免,星河心里清楚,自己没法儿左右李绝的决定。
以前还可以跟他细细地说,现在两人楚河汉界,连这种规劝的资格都没有了。
何况,抛去担忧的那部分而言,李绝能去盛州,星河其实还是有些欣慰的。
毕竟假如辽人真的进犯盛州,小信王抵御不住的话,那结果自然是生灵涂炭,遭殃的还是黎民百姓,朝廷都会风雨飘摇,覆巢之下无完卵。
如果李绝有能耐阻住来犯之敌,这当然是百姓之福,朝廷之福,莫大的功德。
除了这个外,还有一件让星河更意外的事。
容霄到底还是跟着李绝去了峘州。
他非但跟去了峘州,而且并没从峘州回来,反而是又去了盛州。
靖边侯府已然人仰马翻,苏夫人又急又气,病了数日。谭老夫人也茶饭不思,每天催促靖边侯快去把她宝贝孙儿带回来。
对此,容元英反而看的很快,表面上虽敷衍老太太跟夫人,私底下却竟有点欣慰。
不管容霄有没有能耐禁受住,他有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就不愧是将门虎子。
靖边侯府乱成一团的功夫,没有人去在意另一件事——冯蓉跟苏夫人告了假,说是要回县城探望两位老人家。
苏夫人满心都记挂容霄,哪里理会这些,而且也巴不得冯姨娘从眼前离开。
毕竟自打星河入了国公府后,在侯府里,冯姨娘的地位扶摇直上,简直要盖过她了。
不知如何,靖边侯好像也格外宠幸,让苏夫人敢怒不敢言。
如今冯蓉说要去,那就让她去,少一个碍眼的人也行。
其实……冯姨娘并不是很想离开侯府的。
并不是贪恋侯府的荣华富贵,只因为,她心里其实……还是颇惦记靖边侯的。
不管容元英曾怎么薄待她,冯蓉心里惦记的,是曾经那个威武英俊的侯爷。
姨娘的身份并不光彩,但是对于她的出身而言,倒也怨念不了什么。
冯蓉之所以这般请求,是因为星河的话,星河暗中叮嘱她,叫她找个机会,回县城去……就算不回县城,至少从府里离开。
冯姨娘不晓得怎样,而担心地问星河:“是不是国公府里有事?”
星河本来不想跟冯蓉说别的,可怕她不听自己的话,便道:“娘如今在侯府里,虽算不错,但说句不中听的实话,确实跟我在国公府有关。我只想着,倘若有朝一日我不在那里了,或者国公府发生了什么变故,你在侯府又将如何?侯爷未必就能真的替你撑住吧。”
冯蓉色变:“到底怎么了?”
“现下是没什么,”星河温声,而不流露出什么慌张或者忧心:“我只是未雨绸缪罢了,何况又不是真让你离开侯府,只是暂时的……你不是也想回去看看吗?”
冯蓉到底听了星河的话,苏夫人准了后,她便带了冬青,出城去了。
这日,风吹飒飒,星河估摸着庾约不能回来,就抱着佑儿早早睡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她睡得正沉,还以为佑儿起夜,便问:“怎么了?”
沉默,然后有一只手探过来,将她抱入怀中。
星河一惊,瞌睡都瞬间没了,鼻端嗅到一股沉香气息:“二爷?”她急忙要挣扎:“什么时候你……佑儿在这里。”
“才叫人把他抱走了。”庾约搂她入怀,沉声道。
他才从外间来,身上还带着夜的寒气,弄得星河浑身汗毛倒竖:“二爷……你、你吃过饭了?我让人去……”
这恐怕是深更半夜了,她只是想转移话题,别叫他这么着。
“呵,”庾约察觉了她的心意,竟低笑:“我不吃那些……”
他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次日,星河的眼皮有些肿,平儿进来伺候,看着她的样子,低低道:“这样去老太太那里,必会被看出来,不如且别去。”
星河出了会儿神:“我本来想回侯府,可霄哥哥也不在……”连冯蓉也回了县城,星河道:“去香叶寺找四姐姐吧。老太君那边我不过去了,你替我去说一声。”
平儿答应着,又问:“要带着佑哥儿吗?”
星河点头:“当然了。”
入了冬,詹老太君近来也时常咳嗽,小有不适的,听说星河要去探望庾清梦,自然许了,只叮嘱叫人好生看着,天冷雪滑的,尤其要看好了佑哥儿。
星河抱着佑儿,乘车出城,佑哥儿想到要见到庾清梦,甚是喜欢:“娘亲,这次该多住几天了吧?”
“嗯,那就多住几天。”星河回答。
佑哥儿高兴的拍手,星河望着他天真无邪的脸,小孩儿越发长开,眉眼里稍微有些李绝的意思了,以前星河不敢细看,这会儿越看,越是心酸。
“佑儿,”星河望着他:“等……过两天,娘亲带你去找曾外公外婆好不好?”
“好呀!”佑哥儿自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而只是想到了可以见到疼自己的两位老人家,还有那许多好玩儿的,“那外公是不是会给佑儿捉蚂蚱?”
他还记得上次在府里的事。
星河本来是有些惆怅的,闻言嗤地笑了:“嗯,等到了那里,要什么都有的。”
到了山脚下,下了马车,平儿已经命人抬了软藤轿子来,佑哥儿只想着自己往上走,可毕竟台阶湿滑,到底还是星河抱了他,乘着轿子往上。
且走,星河且看着两侧的林木,突然想起那次李绝从杏花林把她带出来,她不能想这些恍若隔世的情形,一想就忍不住心里翻涌,极其难受。
总算是到了庵堂,庾清梦早得了消息,带了丫鬟在门口等他们。
佑哥儿先按捺不住,冲过去抱住了清梦:“四姐姐佑儿好想你。”
庾清梦笑的眼睛都弯起来:“你这孩子,长大了不知得害多少女孩儿伤心呢。”
当即陪着星河跟佑儿进了里间,屋外冰天雪地,屋内却暖意融融。
丫鬟捧了茶上来,星河嗅到一种淡香,看了看茶色:“这是寿眉?”
庾清梦道:“越发学精了,我还想让你尝尝看,你倒是一眼认出来。我叫他们加了点红枣跟生姜,又养血又御寒。”
星河问:“先前二爷拿了些,说是南边的贡茶,是二爷给你的?”
清梦的神色有些不自在,却笑道:“不是,二叔这会儿也难惦记我了。”
“不是,那么……”星河刚要问,突然心头一震,既然不是庾约,那恐怕就只有一个人了,而且那个人也是能得到这个的。
她即刻不再问下去,而只是低头品茶:“果然是好。”
庾清梦知道星河谨慎,必然是怕自己为难,她看看佑哥儿在旁边玩一个小竹筒子,便轻声说道:“上次你也看出来了,我不瞒你。这确实是风来给的。”
陆机的号是风来,庾清梦竟然直接这么唤他,难不成两人之间关系已非一般。
星河大为诧异,竟不知清梦是怎么做到的。
清梦也没有说,两人各自吃了会儿茶,才说起当今的时局,不免提起峘州、盛州的事。
星河如今的心思却并不在那些上头,毕竟鞭长莫及,他们在这里说破了嘴,也管不了前线如何。
她心里唯有一件事,想同清梦商议。
放眼京城,如今也只有清梦能听她诉说。
星河先叫望兰领着佑哥儿到旁边偏厅去玩。清梦看她支开佑哥儿,便知有事,因问:“怎么了?”
“我、”星河顿了顿:“四姐姐,如果我说,我要离开、离开二爷……”
庾清梦的眼睛微睁:“你的意思是……”
“想和离,”星河绞着手,“休妻也行。”
清梦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什么呢?你们不是……很好的么?”
此刻突然意识到,星河的眼皮有些肿。
星河眉峰微蹙,眼圈已经红了:“庾叔叔……”庾约对她做的事,就算是对清梦,星河也是说不出来的,而只低低地:“我同他不是表面上看来这般的,一言难尽。”
庾清梦惊了,俯身看着星河:“到底发生了什么?”
星河道:“总之,我先前跟他说起过,可是他不许,还说若真如此,他会留下佑哥儿。”
清梦更加愕然:“怎么到了这种地步?”突然她想起来:“是因为李绝吗?”
“小绝?”星河有些疑惑,想了想,摇头道:“不,跟他没有关系。”
“那是怎么样,你不喜欢二叔了?”
星河的唇动了动,她没法告诉清梦,自己跟庾约之间那些私密跟瓜葛,以及他们最初的亲事,其实就是一种交易而已。
“四姐姐,”星河握住庾清梦的手:“我想求你一件事,你……”
清梦定了定神,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让我帮你劝劝二叔?”
星河轻声道:“也许你的话,他还是会听的。”
清梦思忖半晌,温声:“我毕竟是后辈,这些话,只怕不是我该说的,不过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他正适合。”
星河跟她目光相对:“你是说……陆观主?”
清梦一笑:“这些说教的话,自然他最拿手。”说了这句,清梦又轻声问星河:“你可想明白了?离了二叔,你想如何?”
星河垂头:“我想过了……我想离开京城,回外公外婆家里去。或者不回那里,找个别的地方隐姓埋名也成。”
清梦先前却也听说了冯蓉回乡的消息,此刻听星河这么说,心头一惊:知道她果然是心意已决,所以早早地开始铺路。
只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会跟庾约闹到这个地步?竟然还要决绝的离京远去。
腊月,盛州大捷的消息陆续传回京中,臣民欢腾,普天同庆。
皇帝很快下诏,册封信王府三王子李铖御为“成王”,改孝安太子旧邸为成王府。
这日,京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从早到晚,竟无断绝。
而在从天而降的绵绵白雪之中,趁着薄暮,成王李铖御,轻骑简从,入了京师。
第159章 是谁要杀我
雪把整座皇宫变成了极出色的琉璃世界,红墙白雪,处处可入画。
李绝自午门下马,门口的侍卫们情不自禁地跪地行礼。
不是因为对方已经被封王,也不是因为李绝还是皇宫三千禁军的统领,而只是,发自内心的敬畏跟恭顺。
虽然百姓们都沉浸在一团祥和的喜悦之中,但宫中的人如何能不知道,所谓的峘州平稳,盛州大捷,都是谁在背后着力。
若不是这位三殿下,燕王李振能乖乖地刀兵不动、回到京城?而气势汹汹的辽军又岂能一再受挫,退回玉关?
直到李绝缓步进内,身后的禁军们才缓缓起身,其中一个人忍不住叹道:“还好成王殿下平安归来了……天佑大启啊。”
瑞雪兆丰年,这绵甜坠落的鹅毛雪片,仿佛在呼应着这句话。
皇帝扶着太监的手,走出了寝宫。
站在殿门口,皇帝向外张望。心腹太监轻声劝道:“成王殿下才进宫,还要一段路才到这儿呢,天儿冷,皇上里头等吧。”
皇帝轻哼了声,表示拒绝,眼睛仍是盯着大殿前方。
白茫茫地雪花,随风打起了旋儿,皇帝眯了眯眼,凉风扑面,他心里却是一团滚热。
终于,雪中显出几道人影,皇帝把眼睛睁大了些,看见其中走在最前的一人,高挑的身量,在风雪中就如一杆劲竹,或者是屹立不倒的旗。
皇帝的脸上露出几分欣慰跟欢喜的笑,情不自禁走出门:“铖御……”
明明隔着很远,加上风雪阻隔,那人未必能听见,但就在皇帝唤出声的时候,远方的李绝忽地抬头向着寝殿方向看了眼。
几十个小太监们着急地扫着雪,新扫的玉阶上仍是又落了薄薄地一层。
他们很卖力的,扫的身上都也出了热。
若是往日,他们还肯偷懒惫赖,或者抱怨雪大累人,但是今日却是甘心情愿的,甚至不愿让些雪泥之类的糟践了这位才回宫的殿下。
李绝拾级而上,走上最后一级的时候,皇帝已经不顾雪落走了上前:“铖御!”
“参见皇上。”李绝只能就地跪了一跪。
皇帝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先是垂眸将他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却发现他额角上多了一道还没完全愈合的伤痕。
皇帝倒吸一口寒气:“这……”
“没什么,小伤,皇上不必担心。”李绝微微一笑,
皇帝是个最冷情的人,但不知为何,此刻居然有些眼睛潮润。他抿着薄薄的唇,半晌才道:“好,回来了就好,走。进内说话。”
将李绝拉起来,竟是挽着他的手臂,引着进了寝殿。
皇帝的寝殿内暖的很,半人高的青铜鎏金大暖炉里燃着雪白的银炭,通红的火光从镂空的青龙纹里透出来。
李绝身上罩着一件玄色赤底的披风,落了一层雪,被暖气一烘,化成了薄薄的水。
靠近颈间的地方因为结了冰,一时化不开,亮晶晶的。
太监本来要替李绝解了去,皇帝抬手制止,竟是自己给他将系带缓缓解开,才把袍子递给内侍。
又将李绝从头到脚看了会儿,虽然才几个月,总觉着他又长了,或者是气质上更加沉稳凝练。
望着他额头上那道伤痕,皇帝竟有些不敢问是怎么留下的,因为不管怎样,伤到这里,就证明当时的情形极凶险。
“一路上可顺利?”皇帝只好假装若无其事的,他自忖可能是因为年纪越发大了,居然有些情绪……会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