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李振忍不住,眼睛盯着皇帝:“这是为什么,父皇?难道我一点机会都没有?”
皇帝冷道:“不是朕放弃了你,路是你自己选的,你执意耽搁在半路,就证明你心里没底,同样也没数!你不肯相信朕会传位给你,所以你宁愿选你自己的路,不是吗?只看这一点,你就已经没资格了!”
李振的嘴张开,好像有话从空洞洞的口里飞出来,但他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又呆呆地闭了嘴。
“他……”他的脸色灰败地:“父皇,真正喜欢的是……铖御?”
“偏心嘛,总是有些,”皇帝并不讳言:“你不是也看出来了么,他跟朕最像。”
“但他不是正统!”李振几乎吼出来。
“什么是正统?”皇帝丝毫也不恼,像是看一个狂怒的孩童一样的眼神,他只很轻地说:“铖御,是朕的骨血。”
李振胸口起伏。
那天在峘州,所谓的刺客袭扰,其实却是燕王的人发难,已经将三位辅臣控制住。
而燕王自己却去跟李绝挑明了他的身世之谜。
李绝起初不信,但是仔细想想,皇帝对他的那种格外的疼爱,确实曾经叫他心里疑惑过,那时候他还以为皇帝是想利用自己做点什么。
可是从皇帝的只言片语里,却时而透出别样的意味。
比如他开玩笑说星河不会跟自己要皇后位、而他也没资格给,皇帝的回答。
还有之前的一次……
至于他自己,从小离开信王府,以及那极其古怪的、不许进京的禁忌。
也许……是怕他进京之后,给皇帝认出来?
脑中跟耳畔都隆隆作响,在那瞬间,对于李绝来说,仿佛天塌了一般。
燕王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制住。
当时,兵部卢侍郎已然受伤,其他两位因是文官,并未反抗,只给囚禁于房中。
李振先礼后兵,冠冕堂皇地对三位说道:“本王得到消息,说是孝安太子之死另有隐情,而别有用心之人也意欲谋害本王……所以才止步不前。”
三位大臣瞠目结舌,礼部袁侍郎试着问:“王爷指的别有用心的人是?”
李振道:“自然就是信王府的人,哼,皇上被蒙蔽,非但重用,甚至放任李铖御,他跟小信王勾结,意图对本王不利,本王岂能坐以待毙?”
三人心惊,虽不能信,但如今燕王一手遮天,指鹿为马,又如何。
李振见他们并未反驳,略觉满意,便道:“本王才是跟太子手足情深之人,自然要为太子殿下之死追查到底,主持公道。也不会让皇室血脉,被他人混淆。”
终于,兵部卢侍郎忍无可忍:“王爷在说什么?孝安太子之死已经尘埃落定,跟三殿下有何关系?三殿下如今又何在?”
李振淡淡道:“他已经被本王关押。”
卢侍郎稍微松了口气,又义正词严地说道:“我们是奉皇命而来,王爷羁押钦差,可知是什么罪名?”
“住口,”李振怒道:“等本王回京,自然会跟父皇面禀,父皇自然会明白本王的一片苦心。”
卢侍郎揶揄:“原来王爷是想清君侧啊,真是个好借口,哦不对……是一片苦心。”
燕王动怒,几乎即刻将卢侍郎斩杀,还是心腹人劝说,这才暂时将他关押。
礼部的袁侍郎见势不妙,自然不会吃亏,吏部张大人也只能从中附和。
唯有一点可惜,之前趁乱时候,跟随李绝的那二十三铁卫,竟然逃之夭夭下落不明了。
只是燕王自诩胜券在握,毕竟李绝已经在他手中,还怕那些有勇无谋的士兵吗?
料想翻不起波澜,倘若那些人想作乱,正好一网打尽。
谁知那些铁卫竟好似泥牛入海了般,一连数日,毫无声息。
燕王觉着他们可能已经见势不妙,远远逃走了,便不以为意。
更加不再掩饰,大张旗鼓地调兵往京师而行。
他只是没想到,本来已经是待宰羔羊的李绝,竟然能够在垂死之际,绝地翻身。
按照燕王的想法,他本来要立即杀了李绝的。
但李绝在得知身世之后,俨然地万念俱灰,燕王又觉着一切尽在掌握,所以竟不着急要杀他了。
直到那天,燕王在见过了京城内的来人后,心血来潮,问起李绝。
负责看押的侍卫说,李绝已经几天水米不进,这样下去,就算不去杀他,他自个儿也把自个儿活活饿死了。
李振很震惊,没想到李绝竟然会“寻死”,他亲自前去查看。
果然,短短数日,先前那个玉人仙童般的小道士,已经憔悴消瘦的极其可怜,原本的纯阳巾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宽绰的道袍倒像是盖在身上的什么布。
燕王先前甚是忌惮李绝,一是因为他跟皇帝长得像,二是怕他威胁自己的位子。
如今李绝威胁不到他了,自然也不必过于嫉恨。
见李绝这样,竟皱眉道:“你不吃不喝,是想怎么样?真的要寻死吗?”
李绝一动不动。
燕王向旁边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上前试探,只觉着脉搏微弱,便皱眉道:“王爷,他的情形仿佛不太好。”
李振本以为李绝会死在自己手上,没想到竟连动手都省了。
“你要真的这么死了,倒也干净,本王也不用背负手足相残的罪名了,”燕王忖度着叹了口气:“你也别怪本王,要怪,就怪……你的出身吧。”
看李绝毫无反应,燕王摇头:“你倒是想想看,从小就给赶出信王府,难道真的是因为你伤了人命的原因?三弟啊,信王府上下摆明了是不待见你……就是不知道信王叔他、到底知不知道你不是他亲生的……”
说到这里,地上的李绝稍微动了动。
燕王盯着他:“我想,信王叔最好不知真相,他英雄豪杰了一生……要是临了知道自己竟然竟受了那种侮辱,只怕死也不能瞑目。”
耳畔长长地一声叹息,是李绝。
燕王微怔。只听李绝喃喃说了一句,只是听不清。
“你说什么?”燕王问。
他身边的人靠近了,仔细一听:“回王爷,他说什么临行之前……皇上、亲口说……什么的?”
燕王脸色一变,挥手命侍卫退后,他自己上前一步。
只见李绝闭着眼睛,因为瘦了,眼睫显得格外浓密而长,轻轻地动了动:“李振……”
“你要说什么?”燕王问。
李绝的眼睛缓缓睁开,气若游丝:“皇上,跟我说,你……跟坚哥哥不能比,他让我……”
燕王的眼神沉沉,见他有气无力,便冷笑:“让你怎么样?”
“让我……必要时候可以,”李绝的唇角挑起,是一个难以形容而令人心惊骇然的笑:“——杀了你。”
三个字出口,燕王的颈间被什么握住,他垂眸才发现是李绝的手,竟不知是何时出手的!
极长的五指死死地扣着他的脖颈,稍微用力,就能将他的脖子扭断。
“你、”李振呼吸困难,简直无法相信:“你竟……”
李绝呵地一笑,慢慢地站起身来,手上却未曾放开:“我要不要杀了你呢,殿下。”
燕王的眼神有瞬间的慌乱无措,然后他恼怒:“原来你是装的?你想杀了我?好啊,你杀了我,你也逃不了,外头都是燕王府兵,而我的十万兵马也会直指京师,再加上辽人那边,这天下大乱,就算是给我陪葬,倒也成!”
李绝叹息:“谁说我是装的,我只不过会一点点辟谷之术而已。不然,怎么能让你得意忘形,疏于防范呢。”
“你在说什么?”燕王皱眉。
李绝眼底漠然:“我被你捉了,铁卫却下落不明,你怎么能不去追缉他们?啧啧……你以为铁卫真的只会胡冲蛮干,杀人如麻么?外头都是燕王府兵?你不妨试试看。”
直到这一刻,燕王才真正的慌了,他勉强镇定,感觉李绝的手松开了些,便忙叫道:“来人……”
片刻,一道人影缓步走出,衣着打扮确实是燕王府兵。
但李振只扫了一眼就察觉不对。
那人走进来,竟向着李绝行礼:“三殿下,有何吩咐。”
李绝淡淡道:“没什么,去备水吧,我要洗澡。”
燕王心寒。
那人退下后,李绝好整以暇地笑了:“二哥,你做事不够利落,当初拿住我的时候就该一刀杀了,何必拖延这么多日子呢?论宅心仁厚你比不上坚哥哥,论狠辣果决你也比不上皇上,那个位子,你恐怕……不配啊。”
李振闭上双眼,又冷笑:“我不配,你配,皇上是跟你说定了吗?”
“我?”李绝的目光浮动了会儿:“我不知道,本来我对那个位子毫无兴趣的,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既然你不中用,那我……”李绝嗤地笑了。
可突然毫无预兆地,他跟想起什么似的,笑容一僵,猛然左手抬起,急切地在发髻上抚了抚。
当手指摸到了那根看着不很起眼的银簪之时,才仿佛松了口气,倒像是怕那簪子丢了似的。
燕王李振感觉他的举动有些突兀,随之扫了眼,看到那簪子顶上竟还有颗小小珍珠。
这根本不像是男子所戴之物,更加不该是道士所戴的,但这会儿燕王根本没心思留意这些。
“你怎么样?”燕王问。
李绝又摸了摸那根簪子,缓缓地吁了口气:“那我就坐上去玩玩罢了,你说呢?”
第158章 .三更君封王入京师
寝宫内,燕王沉默。
皇帝冷然片刻,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你也别总是说朕偏心了,你看看你自己的所作所为,你再看看铖御的所作所为,你扪心自问,你,跟他……哪个更有资格,哪个……更正统。”
冷笑着:“别说他是朕的骨血,就算不是,就凭铖御的见识,心胸,决断,那正统二字,也落不到你头上!”
这话越发诛心了。
燕王的眼神一变,唇哆嗦着,头低垂。
皇帝的眸色仍是漠然:“你真的没有资格跟铖御比。”
说出这句话后,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掠过了一丝感伤:“你知不知道,铖御为什么要把你好端端地送进宫内?”
李振扭开头,已经丧失了再说话的勇气。
皇帝道:“你应该已经跟他挑明了吧?若是他有任何私心,早把你杀了,哪里会让你再跟朕照面,他之所以还留着你,是因为怕……”
皇帝的语声停顿。
李振微怔,忍不住问:“怕什么?”
皇帝盯着他:“你不明白?他现在在哪儿,你只怕也不知道?”
燕王果然不知,眼中一片茫然。
皇帝恨铁不成钢地闭了闭眼睛,咬着牙道:“你听清楚了,他去了盛州!”
“什么?”燕王脸色大变,匪夷所思:“盛、盛州?”
皇帝原本波澜不动,此刻摁着龙椅的把手,指骨都因而泛白。
他狠狠地盯着燕王:“不错,他确实去了盛州,因为辽人犯境,他得去相助李重泰!而你呢?你忙着在这里争权夺利,甚至想要对他不利,但他……他去盛州抵御外敌,甚至还想着给皇室留你这么一条血脉!你这个……”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皇帝没有骂的更难听。
燕王的表情,是一言难尽的,从震惊,骇然,到仿佛是给人往鼻子上狠狠地怼了一拳似的,惊怒,酸涩,疼痛,羞愧……没法形容。
“铖御、他居然……”李振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燕王回想那个少年,初见时候的风流俊逸,听闻身世时的心若死灰,以及用苦肉计拖延他的那种孤孑决绝,反杀时候的致命霸气。
直到此刻,燕王发现,自己确实该嫉妒李绝,可,不是该嫉妒他得了皇帝的偏爱,而是该嫉妒他的见识,心胸,手段。
种种都是他比不上的!
皇帝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沉静如冰水的脸色,像是感慨,又像是在对着虚空自言自语:“朕只是恨,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为什么没有早点……更偏爱他一些。”
京城内百姓们猜忌不安的心,随着燕王“顺利平安”地回京,而尘埃落定。
皇帝发了上谕,言燕王因病情耽搁行程,如今已经回宫,在宫内静养,而太医正紧锣密鼓的调治。
太好了,没有什么谋反,没有什么内斗,一切都是误会,燕王已经进了宫,而据说信王府的三殿下,也已经去往盛州。
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等三殿下跟小信王汇合,想来那辽人,应该也不足为虑了!
连日里的阴云散开,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些天晴后的喜色。
陆陆续续地,也有鞭炮声开始响动。
国公府。
庾约一连数日没有回府。
星河的消息,都是让平儿派小厮去打听来的,有些则是在老太君房里的时候,听众家夫人等闲话得来。
与此同时谁也不能说的,是星河暗自担心——她怕庾约……在此期间做出什么来。
幸而城中府内,一切太平,庾约仿佛并未怎样。
星河想,也许是自己当时多虑了?
只是,听说李绝去了盛州的时候,她简直觉着,有什么东西严严密密地堵住了自己的喉,本以为峘州之行,已经够叫人悬心的了,谁知峘州无恙,他反而又去了更凶险的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