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也在这次宴会初次遇见瑛姐,瑛姐是和她全然不一样的人,温柔又不过分平易,守节且守礼,雍容华贵,竟让他混淆当初到底看见谁如同月华一般孤高冷清,高不可攀。
此后他又频频在青楼楚馆中遇见对方,见她总露出不正经的神情,就以为她极为擅长蛊惑女子,让她们为她神魂颠倒。
所以就算有人告诉他谢清宁是个女人,他反而宁肯相信施云台是个女人,也不会听进这样的胡话。
清宁要走,元崇州不让她走,两人在别人院子门口纠缠着不大好看,清宁干脆道,“你已抓住我把柄了,现下要怎样?”
元崇州的眼神还是可怜的,活像被她欺负一般,“我,我手里有你把柄,你不能威胁我。”
清宁道,“你待怎样,可以给你出出主意,想想法子。”
元崇德临近娶亲的年纪,元崇州也差不远矣,但按照元崇州和谢玉瑛的差距,恐怕只能祈求他哥和谢家像上辈子一样折腾,不然恐怕再给他一百年也无法修成正果。
清宁已被折腾得疲惫,问系统道,“他们要怎么才能走到一起?”
系统说,“死缠烂打,我愿称之为舔狗的胜利。”
得,说了和废话一样。
清宁循循善诱,“倾慕我的女子有许多,还有人会为了我争风吃醋,你知道要得到瑛娘的心要怎么做?”
元崇州目光从那小片白雪般的皮肤移开,脸颊略微有些泛红,“要怎么做?”
清宁最近总收到礼,这些礼还来自各种奇怪的人。
施云台送了她一大箱淌着冰渣子的荔枝,太子殿下零零碎碎送些十分用心又不花什么钱的小东西,元崇州每天把进程写在纸上给她送来。小的例如吃喝拉撒,大的有摘了什么花,泡了什么茶,拉拉杂杂三大页,比强命她背书还困难。
清宁让流光拿了谢思霄的帖子去回礼,头痛得练了一会剑,本以为这够烦,结果一转头又看见崔大小姐的轿子堵在谢府后门,一幅要她给个交代的模样。
门房惹不起崔家,又觉得这样难看,一趟趟往她院子里跑,求她让崔大小姐行行好。
她拿崔凤锦无能为力,遂对长安公主道,“你前些天还说我折腾,你们两人吵架不是比我更折腾?”
长安公主狡辩道,“她是得手了我的男宠要向我示威,你看看她,还记不记得我是堂堂公主?一点面子都不给。”
门房快哭了,“殿下,这人再不走我连命都没了。”
长安公主眼神一闪,“你让她别成婚,把郎君还给我,我就此作罢。”
崔凤锦定好的婚事,当然不可能更改,于是事情到这里又僵住。
清宁抚着额头,对门房道,“不是好几个侧门?你去开另一道,我不信她敢派人把谢府围起来。”
门房依言去了,崔大小姐见守不住,果真走了。
只是一日清宁又骑马外出,看见崔府轿子不远不近停着,撩起一个小小的角,一双美目从里往外望,冷冰冰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看得她后背发寒。
清宁实在受不住,骑马过去敲着厢壁喊了一声“崔姑娘。”
崔凤锦又恢复端丽的姿势,话却带着讥讽,“谢公子又要寻花觅草?您可真不嫌累。”
清宁认真看她一眼,“公主说比起你,还是比较喜欢我的温柔体贴。”
把那人气得个仰倒,开开心心离去。
在清宁看来,崔凤锦和长安公主的友谊可真像她幼时在学堂里姐姐妹妹们身上看到的,好得恨不得插不进第三人,一旦有人和别人更好就要吃醋折腾,也不知道这位崔姑娘明明是个大才女,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怎么内里心眼这么小。
她可不嫉妒崔雪莹和别的贵女一起玩。
此次清宁出门,是为了去山上接谢玉瑛下山,临近年关,家里老太太和夫人指望她不要独自待在冷清的山上,多回家与家人聚聚,本要谢丛之前去,可是谢丛之不知去了哪里玩乐,这事就落到清宁头上。
谢玉瑛在山中道观里修行多年,近年来名气越来越大,有人知道她在此处,便要躲在山下偷偷寻觅美人芳迹。谢家知道这事情,派人常年守在山脚,以免歹人不小心混上去。
侍卫是谢思霄身边人,自然认得清宁,行礼后把她放上去。
清宁顺着山往上慢慢走,她往常也钦佩谢玉瑛,山中苦修十年,日日和枯燥的道经相伴,闲暇娱乐是画画和看闲书,如果换了她,或许早就痴傻了,而不是像谢玉瑛一样,磨成这般高洁的仙人模样。
此时还尚早,山间寒冷,薄雾冥冥,四周听不见一点鸟鸣,清宁环顾四周,看见一个小道姑蹲在一棵松树下,低头不知道做什么。
她喊了一声,问她道,“山上路怎么走?”
小道姑抬起头,露出一张圆圆脸蛋。
清宁解释道,“我来找妙真真人,她家中惦记,命我接她下山住一段日子。”
或许少见外人,她说一句话红一下脸,“绕过那棵松树,直往上走,看见一座三清观,再往后走一小段路……“
她说话结结巴巴的,清宁让她走近些再说,却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抬头就看见谢玉瑛不知何时已从山上下来了,站在她面前,蹙眉打量她两人,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活像看什么百年不遇的祸水一样。
第38章 ·
谢玉瑛穿着一身道袍, 头发在头顶束成一个发髻,露出一张冷淡的面容。
清宁和她玩不到一块儿,或许是她成见, 总觉得这位大小姐看不上自己。拿崔雪莹的话来说,“看我们一眼都是对大小姐的玷污”。况且谢玉瑛看人总不拿正眼来看, 垂着睫毛无声一瞟, 仿佛谁都进不了她心。
清宁觉得自己脾气蛮好, 和大小姐招呼道,“临近年关,家里人特意让我接你回家。”
谢玉瑛蹙起眉毛, “今年祈福法会比去年隆重,新春又有信众烧头香,恐怕抽不开身。”
清宁道,“这倒不怕,家里派了下人来观中帮忙,想来师父们也不会过分忙碌。”
她的说辞勉强说服对方,谢玉瑛吩咐侍女为她收拾行李后随她下山。
谢玉瑛在山上生活并不奢靡,她居住的小院子中宁静又舒适,唯一的侍女从小侍奉她, 在居所中不断忙碌。
虽然看起来她气质不俗,谈吐得当, 还是谢家嫡女,但在山中二十年清贫的日子也是实实在在的。这也是清宁佩服她的原因之一。
大小姐坐在一旁思索一盘棋的残局,手指敲在一方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随意回答旁边小道姑的话,
“家里人惦记, 你多陪陪师父。”
小道姑瞪了清宁一眼,“你不在山上,师父又要吃不下饭。”
大小姐露出亲昵的笑容,“师父不是最爱吃如意斋的糕点,这次回来我给她带个八层的盒子。”
可以看出她对师父的感情比对父母深厚多了,毕竟从小不在身边长大,疏离也是不可避免的。
等到叙完旧已到了下午,告别山中各位师父,清宁带着谢玉瑛一路下山。
她不知道和大小姐说什么话题好,反倒对方开口道,“你是不是总爱这般行事?”
清宁眨眨眼睛,转头看她。
谢玉瑛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对谁都一副假惺惺的温柔模样,恰到好处地施与援手,欺骗人感情。”
又道,“就像今日静远师妹,若不是我来得巧,又是个被你骗了感情还茫然不知的可怜人。”
原来刚才树下那个小道姑叫静远。
但清宁却更加迷惑,她和谢玉瑛见面机会不过一年几次,若非上辈子她和元崇州的感情纠葛,她会把她看作值得敬佩的才女,虽然敬而远之,却也不会过分厌恶。但不知何时起,谢玉瑛对她的偏见已经产生了。
清宁侧过头摘下一支梅花,握在手心里。
她笑了一下,“瑛娘,你喜欢梅花吗?”
谢玉瑛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颔首表示应和。
清宁点点头,“我也喜欢。世人大多喜欢,可是难道你要因为喜欢它的人太多就让它抛弃它的本性?被喜欢是没有错的,如果说有错也只是追求它之人过分喜欢它,”
谢玉瑛一时无语,不知是被她的话震住还是为她自比寒梅一样高洁的无耻震惊。
她眼神落在不远处的山林上,“但这是不一样的,例如元崇州,若不是你撩拨他……”
清宁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你觉得我在撩拨元崇州?或者你从不知道他的心思?”
谢玉瑛蹙眉,罕见露出茫然。
清宁缓步走出林间,旁边临着溪水,“你看,就连别人喜欢你你也不知道,又怎么能强迫别人不喜欢你?”
谢玉瑛默默听着,脸上若有所思,仿佛被说服几分。
清宁注意着小声松一口气,谢玉瑛可不大好糊弄。
恰在此时,亭中走出一位聘婷婀娜的少女,俯身向她们行礼,
“宁姑娘,少爷请你坐坐。”
清宁表情没绷住,转头看谢玉瑛。
果然,刚被她忽悠瘸的谢大小姐表情淡淡,又露出“你这个祸水”的表情,彰显刚才白白浪费的心力多么滑稽可笑。
清宁走了一会儿也有些冷,遂同意这份邀约。但走到小亭中却蓦然后悔,恨不得立刻离开。
小亭中含笑的温和公子正是良久不见的元崇德。
亭子半悬在溪流上,他手旁放了一根钓竿,钓竿旁的水桶中空荡荡的,连拇指大的小鱼都看不见。
元崇德脸色有些病弱的苍白,对两人含笑示意道,“正巧遇见二位姑娘,天寒地冻,不如先喝温酒暖暖手。”
溪水里的鱼并不多,鱼的颜色非常浅,一尾尾小鱼灵活地在石头缝里钻来钻去。看起来这根钓竿更像一种摆设,她也看不懂这种没有意义的垂钓有什么意思。
御花园也养鱼,养一种漂亮的胖胖的锦鲤,锦鲤只用来装点池塘,上辈子清宁不喜欢,就捉了好多烤来喂马,结果后来才知道被祸害的枯叶是一种昂贵的香料,锦鲤还害得绿耳焉焉拉了几日肚子。
元崇德目光不知落在哪里,眼神中有了几丝笑意,“其实贸然邀请是我唐突,但远远看见宁姑娘,不请姑娘进来坐坐又觉得不甘心。”
清宁现在已经很能理解他笼络人的手段,但这种温柔被识破后对于她来说还是浅薄了些,她闻言笑起来,“只是你好客罢了,虽然萍水相逢,又只有几面之缘,但难得见公子这般热情的人。”
他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是吗?”却在认真看过来时很快转变了脸色,仿佛刚才的轻浮是幻觉一样。
元崇德用袖子拂开一朵不知何时落在他衣襟上的寒梅,撑着下巴温和道,“并不是热情好客,只是宁姑娘对于我来说总归不一样……”
清宁疑心他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要张口阻止,他却话头一转,“姑娘是对我、对……家妹有恩情的人,姑娘美貌令我折服,但品性更让我钦佩,能请姑娘拨冗一起喝一杯薄酒,实在是我之幸。”
说完就不再言语,示意侍女给她们斟酒倒茶。
刨去元崇德坐在对面不谈,此时喝一杯酒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小亭四面用薄竹帘挡住风雪,室内燃着火炉,酒被煨热后散发的淡淡香气漂浮在空气中,与寒梅清冷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即便不说话,氛围也非常不错。
而坐在对面的元崇德则怠倦地侧头看着窗外皑皑白雪,一只手愉悦摩挲杯上纹路。他今天穿着极风流的宽袖大袍,衣襟飘飘,头发用金冠束起,好比寒冬腊月里一支独一无二的白梅,漂亮到不可思议。
清宁虽然知道他那些小心思,却不可避免被这样的美色晃了一下神。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栽倒在这样的陷阱里,所以知道他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作为谢家人,从小到大总有人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靠近她。例如使用小手段再接机英雄救美,用小花招令她感动,但这么多次“意外”元崇德却是唯二两个成功中人之一。
还不是因为他过分美丽。他不止一次从她眼中看到她为他美色而动摇,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使用这把利器。
清宁被鱼竿的动静惊扰,示意元崇德。
侍女走过去把鱼竿拉起来,上面挂了一尾巴掌大的小鱼,尾巴是盈盈金色,漆黑的眼珠子格外灵动。
侍女把鱼解下放进桶里,讶异道,“分明没挂鱼饵,怎么骗来一尾鱼?”
元崇德指尖敲敲桌子,“这小东西是愿者上钩。”
清宁好奇问,“莫非是效仿太公忘垂钓?”
元崇德掩住嘴角一点笑意,“不是,只是看别人人作画既有溪水,那必然也有垂钓,所以总觉得临溪饮酒少了钓竿不行。”
这当然是玩笑话,却唤起清宁一点回忆,她想起自己某次饿得不行,用鞭子抽起十来尾鱼做吃食,又恰逢被困,于是把溪里的鱼祸害得一干二净。红烧鱼,双面焦香的煎鱼,烤鱼,炖鱼,煮鱼,把天底下吃鱼的法子全试了个遍。
把这件事和元崇德说了,元崇德没说什么话,难以理解她的兴趣。
“做菜也是种乐趣。”
清宁摇摇头,“不是做菜,就是抓鱼好玩。”
元崇德不说话了,看起来实在无法苟同。
清宁摸摸下巴,“看来我们着实不是一路人。”
仿佛是暗示,又仿佛不是,元崇德疏忽变了些脸色。
喝完一杯水酒,清宁和谢玉瑛从小亭出来,坐上谢家马车。
谢玉瑛一直有些沉默,连勉强的表面友好也维持不住,马车中气氛显得沉闷压抑。
清宁又想骂元崇德,他似乎是看见谢玉瑛在场,才故意邀请她去小坐,还表现得和她很亲近似的。
实际上从她第一次见他到现在,也不过几面之缘。
谢玉瑛很聪明,不难猜出他们之间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她一副想说话又不知如何说的样子,等马车行到一条繁荣小巷时,方道,“这也是欣赏梅花的人?”
清宁心不在焉摇着扇子,“这是假装喜欢梅花附庸风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