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婚书使他被束缚自由,少年的锋芒被折尖,即便是她满眼都是他,他也不能忍受。
世人都道他尚了公主是何等的福分,他却只觉得公主府圈禁了他。
他不想为官,曾愿执剑走天涯,做个潇洒的人。
可他遇到了姜昭昭,姜昭昭遇到了他。
他们都像被困在了公主府里,明面上举案齐眉,暗地里是两人积攒的波涛汹涌。
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给予了彼此,过后什么也不剩了。
那些虚无缥缈的,他一个也抓不住,更别说留下。
后来的后来,他收复城池时,遇到了一个女子,那是姜国的女子,容貌甚美,衣衫破旧也挡不住的美貌。
她从丛林里扑出来,拦住了他们一行人的马车。
“救救我,求将军救救我。”
边说边磕头,流了一地的血,脏乱的脸上,血迹混着泥土灰尘蔓延。
经盘问,女子名罗嫣,被敌军首领掳走后成其玩宠,日日夜夜被迫行欢。
就连洽谈军务时,敌军首领也不放开她。
由刚开始的恐惧,到绝望,到麻木。
她以为姜国就要这么完了,而她也会死在这里。
直到某天敌军首领震怒,毫不留情蹂,躏她,第二日传这座被占领的城池要马上被收复,她内心无变的黑暗撕出一道裂痕,见了光。
从那时候她就计划着出逃,之前不是没有,都以失败告终了。
但她觉得这时候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罗嫣讨敌军首领的欢心,以色诱,以身侍,减轻他的防备。并且窃听他们的机密,终于在一天寻到机会,成功逃出来。
她知道东西太多了,定有人要杀她灭口。
有敌军士兵说,首领是真心爱她的,她是第一个能容许被他留在身边这么多天的人。
就算她要逃,不听话反抗,首领皆无废弃她的意思。
好吃的喂给她,好穿的一定要她穿在身上,得到好玩的也要她把玩一二。
首领为她破了许多个例,包括留她在军帐内听他们的谈话。
可她是姜国人,不敢信,也不能信。
所以她逃的辛苦艰难,要在被监视的情况下多开那么多视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后她做到了。
也恰好遇到了行军而至的祁憬舟。
姜国的旗后是祁字旗,罗嫣明白眼前的人就是令敌军威风丧胆的祁憬舟。
如将要溺死求生的人,她只能拼尽全力求助。
“若祁将军能保草女平安,草女愿将所有的情报说与将军。”
敌人的计划,出行的路线,她知道五六分。
敌军军营的人数,才能干将,她更是知道的七七八八。
凭着敌军首领的宠爱,得以让她知晓。
“希望将军不要泄露草女的身份。”这样的身份被人知晓,只有死路一条。
被敌军视作玩物,在国家尊严前理应羞愤自尽。
可她不能,她不能死,她还有远在荣城的母亲要她养。
罗嫣不怕众人的唾弃,只怕那些唾弃逼死她的母亲。
所以她恳求祁憬舟不要泄露她的身份。
之后,她被安置在一处宅院里。
宅院被侍卫把守,很安全。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想知道。
她每日每夜都在期盼战争快些结束,怕年幼的母亲遭遇不测。
只要她是安全的,就够了。
一个月她才能见上祁憬舟一两次,对方有礼,既不追问她羞耻的过去,也不以厌恶的眼光看她。
将军年少英姿,怪不得都说他跟公主郎才女貌。
看见他揣着的平安符,她不过随口问了一句,他便表情温和下来,说这是他妻子亲自为他求来的,要他平安。
多少场战役,在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只要看一眼这平安符,就算以一敌百,他也不会退缩。
不能输,不能死。
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祁憬舟“恶魔”称号就是这么来的,百战无一败。
二十出头就被皇帝追封“常胜将军”的名号。
在他的表情里,罗嫣看不到传闻中公主与驸马感情不合的样子。
她想,祁憬舟该有多爱公主,才能在要死的时候也要咬牙杀出一条血路来。
仅仅因为公主亲自给他求了平安符。
每次见面,她都要跪地道谢,这是救命之恩,她不能忘。
这样平静的日子没多久,宅院的大门便被人踹开。
声势浩大,她见到了众星捧月长大的公主。
很好看,果真与祁将军相配,她第一眼就这么想。
然后她提剑而来,锋利的剑刃在阳光下划出闪光。
公主要她离开。
这可是她拼命得到的安全,她要往哪里离开?
出去被人发现,她就死了啊。
这些不能跟公主说,因为她身上还牵着敌军的情报,又怎敢让人轻易知晓?
故而她只能一遍遍叩首,求公主放过她。
在剑刃要逼她面门上的刹那,祁憬舟出现了,他面不改色地挡在她身前。
接住了锋利的剑刃。
一滴滴的血渗透衣裳,罗嫣哭花了眼,看着那血滴在她面前一滴滴落下砸在地上。
“我本以为你只不过嫉妒成性,不想你却心性恶毒、心狠手辣。”
不要那么说。
别说了。
她是罪人,如何要对公主那么说?
祁将军,您不是最爱公主了么?
如何要说出如此令人寒心的话来?!
早知这样,她宁愿冲上去自己迎上那剑,也好过公主与他误会因她而起,越来越深。
第44章 偏爱太阳太明亮,会驱散黑暗,也能灼……
很久以前,姜昭昭因他差点断了一名舞姬的命;之后因他逼得沈婉然走上绝路;现在又因他亲手杀人。
昭昭,何至于此?
任由鲜血流淌,伤口的疼痛远不及他心上的疼。
姜昭昭对他的偏爱众人皆知。
太阳太明亮,会驱散黑暗,也能灼伤人。
姜昭昭的出现,成了他生命中彩色绚丽的光,她的一举一动都刻在他心上;未宣之于口的爱意,沉默在她逼迫中,可他仍好好地在以行动表达自己的爱意。
那种心情,大概是心甘情愿地套上枷锁,又被人拿剑抵着自己的喉咙,赌气般地闭上嘴,一言不发。
他不喜人吵闹,唯独能听她说上一整天也不觉得烦;他不会照顾人,却为姜昭昭梳发、穿衣、描眉;他不懂情欲的意义,直到她亲吻了他的唇。
那些对旁人的不耐心,都化为了对她的极度耐心。
能让他这样的人,有且只有昭昭一人。
即便如此,她似乎还是没有察觉到。
或许是他本身性子就冷,发出的温热也还是让人觉得冰凉。
也或许在她的逼迫下,皇帝的施压下,那些爱意也有所收敛。
姜昭昭在做出那些事情后,他又气又疼。
气她不信任自己,疼她不该做这些脏了她身份的手段。
强烈的爱意当时已经蒙蔽住了姜昭昭的双眸,没有得到强烈的回应,失望一次次累积,成了她如今的模样。
他征战半年,不知受了多少伤,多少次死里逃生,看着白芨死去,看着青木死去。
恐惧如无底洞扩开,不惧怕死亡的他,恐惧别人的死亡。
根本不敢想,姜昭昭离开会是怎样的。
带着平安符,他希望的是姜昭昭一定要平安。
这些话他一字都未同她讲,怕她忧心;也不敢送信,怕她察觉出不对劲的蛛丝马迹来。
想等到战事平息后,他主动去找她谈谈。
所有的心事、想法,都会一一告诉她。
不要让两个人像猛虎一样彼此无声地撕咬。
都道被偏爱的人有恃无恐,祁憬舟却反了过来。
不轻易沾上情爱的人,一旦沾上就是致命的危险。
最初姜昭昭一半的玩弄、一半的真心,叫他深陷其中。
在看到她拿着剑指向罗嫣的那刻,他怒及一时,口不择言。
眼前的人眼眸震惊,随后满是绝望地看向他。
剑掉在地上一声响,祁憬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的话,才知为时已晚,解释的话没说出口,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又是长时间的冷漠。
他想不出该怎么面对她,她被他的话伤得太深,更不愿见他。
两人各在一处,他劳累于战争,她醉酒至天明。
那些想说的话,终究没来得及说出口。
敌方首领劫持她时,他刚收复完临城,听闻消息不可置信,确认是真的后,凉意遍布全身。
拼死了往她那里赶,身后的士兵追都追不上他,他那脸色,比死了还难看。
在经过罗嫣的宅院时,他远远地就看到了她。
冷冷看了一眼,顾不上就要侧绕走开。
“祁将军!!!”
第45章 后果可悲可叹,又好像是咎由自取。……
马儿缰绳被拉扯及时停住,不等他说话罗嫣就道:“是民女的罪过,求将军带我一起走!”
寒冬腊月的天,罗嫣穿得单薄,看出是匆忙出来的。
她冻得身子不停打颤,泪痕干涸在脸上,头发也未梳理地披散在身后虽风飘起凌乱一团。
眼眶是红肿的,估计哭了许久。
敌军首领不仅以姜昭昭为要挟留他出国的后路,而且要求找出罗嫣出来与他们交换。
不然姜昭昭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知道祁憬舟收了罗嫣,可祁憬舟着人保护罗嫣,谁也不敢主动招惹。
不管敌军首领要罗嫣干什么,因爱也好,因恨也罢,总归要祁憬舟把罗嫣还他。
罗嫣是死里逃生出来的,她日日夜夜都在盼望回家。
敌方挟持公主的消息传到她这儿的时候,那噩梦般的场景再次一幕幕闯入她脑海。
男人胁迫着她,威逼利诱,那些奢/靡/淫/乱的令人只想作呕。
她好久没有想起过这些经历了,此刻却在她脑海里爆炸开来,叫她痛不欲生。
哭声传到耳边她才知道自己哭了,抬眼看着落雪的天,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是比当初被掳走还要绝望的感觉。
如果可以,她自私地选择逃避,当然可以平安地活下去;但她没有这么选。
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罗嫣绝望中带了赴死的意味。
“回去。”祁憬舟听她说完,沉静地看着她,吐出两个字。
他扬手一挥鞭子,罗嫣不知道哪里生的力气,飞速地扑向鞭子拽住它。
编绳握在她手里,祁憬舟皱眉准备用力收回警告她:“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松手。”
国事岂能以百姓的委曲求全解决?!今日无论敌方要的是哪个姜国人,他祁憬舟也都不会带他们去。
只要他不死,就还没轮到受苦受难的百姓冲锋陷阵。
罗嫣死死抓住缰绳,嘶声说:“民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公主因我丧命,况且我去了说不定敌军就会动摇,将军可趁其不备一举攻下。”
祁憬舟救了她她就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能让公主有个不测?
她去了,万一敌方精力分散,也是有助于祁憬舟的攻战;倘若没有用,她就跟那一群无耻之徒同归于尽!
尽管上吧,能换得公主的平安,她死得其所!
马上的人冷眼看她没说话,罗嫣震声道:“将军,我便是死也要去!”
“求您了——!”
她年芳十七,比姜昭昭还要小上一岁。
命运弄人,罗嫣再有不甘,也只能如此。
说着这话,她眼里的泪水又一串串流下,唇色苍白的她在这冰天雪地里,唯一温热的只剩跳动的心脏。
她穿着雪白的衣服,雪变大了,飘落在她身上完全看不见。
可她的衣服渐渐湿了,肩头的白色暗下去,默默迎接着雪花。
“上马。”
祁憬舟咬牙,他伸手拉住罗嫣,一把将她捞上来。
罗嫣的话不无道理。
她到场可拖延敌军的谈判时间,找准时机在两人交换的刹那杀了他们。
不会真的把罗嫣交出去,勉强在这关键时刻,可以算作最卑劣的计策。
风声很大,罗嫣冷得合不拢嘴,她仍旧坐的很直。
慢慢坚持不住了,她感觉眼前都有点黑,下刻就向后倒去,靠在祁憬舟怀里。
想使力坐起来,但她浑身真的僵硬完了,一点力也用不上。
只得这样坐。
“对不起。”她说。
若这个场景叫公主看到,必定会误会。
若她能活下来,自会跪着请罪,向公主解释。
怎么罚她都好,就是别责怪祁将军了。
回答她的只有呼呼作响的风声。
越来越冷,体温开始不正常地发热,罗嫣强撑着没叫自己昏睡过去。
一点力气也没。
她祈祷自己能坚持过去,起码坚持到换得公主平安那刻。
好冷,好累,好想就这么睡去。
在半睁眼半合眼间,她看到了城墙上被劫持的公主,而在她旁边拿剑的,就是她此生恨不得亲手杀了的人。
兴许是他们来了。
周围瞬间骚动起来,她在喧闹声中,跟公主对视了片刻。
公主神情悲伤,看向她时又笑了起来,面容讽刺。
罗嫣以为,公主就能马上平安了。
下刻,鹅黄色的身影在风中坠落,血也混进飘落的雪花里。
满天雪地的白,鹅黄色的身影是那样明亮耀眼,令在场所有人都万分震惊。
不要跳!
不要!
不!
罗嫣睡意消散,她清晰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抹鲜活的身影摔在了雪地里。
不!!!
她悲痛欲绝,茫然地注视着那个地方,直到马停下,她还是没能缓过神来。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