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松开她,她看见下了马的祁憬舟,他看起来很冷静。
甚至冷静的可怕,那样的眼神,如从地域爬上来取人命的阎王。
罗嫣下意识出声,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她被士兵抱下去,看着祁憬舟重新上了马,他没有理会她的道歉,死死看着城墙上的敌军。
谁也没料到姜昭昭会自尽,包括祁憬舟。
他看似比所有人都冷静,可他颤抖的手隐在铠甲下,握着剑柄无声地提剑,马儿冲出去,双方厮杀在一块。
火炮声,放箭声,嘶吼声,兵器相触声等不绝于耳。
刀光火影间,祁憬舟手气剑落,狠戾又急促。
众人看见他一身反光的银色铠甲在战火里,杀疯了不要命似地,恐怖至极。
恨意堵上了他的耳朵,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见自己剑落下的那刻,敌人的头颅滚落以及喷涌的鲜血。
那些血洒在他的脸上、铠甲上,剑刃上粘稠的鲜血在冰冷的天里未曾有一刻凝固。
这是他解决战事最快速的一场,仅用了半个时辰。
当提剑至敌军首领面前时,祁憬舟沉重地吐一口气,升起的白雾化开在雪里。
敌军首领跟他对视,无半分慌乱,他哈哈一笑,“杀了我!能死在有名的祁将军手里不亏,况且你那美娇妻还能在黄泉路上陪我,我快活的很!”
“来啊,杀了我!”
女人在他这里是没地位的,他不称姜昭昭为姜国的公主,说她是祁憬舟的娇妻。
这是在侮辱姜国,侮辱姜昭昭,侮辱他祁憬舟。
祁憬舟看着他被姜国的士兵捆住,听他说完,良久后冷漠地开口。
“既然如此,送你进宫做成人/彘,满足你。”
“来人,姜国刑法伺候他,留他一条命进宫。”
所有的都结束后,他走向了在雪地里的姜昭昭。
生死分离,他连句话都没跟她说得上。
那些准备好的话,表白的话,道歉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去,再也没人给他机会说出去了。
躺在这里的人,永远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走的干脆利落,不给他一点机会,将两人的仇怨凝结在这里。
心脏被撕裂般地痛,祁憬舟缓缓蹲在地上,只觉喘不上气,他浅浅地呼吸着,看地上的人。
少女的脑袋下溢出大片的血沾着雪地,黑发散开,雪花打湿了她的发,额上的发泄凌乱地遮盖住她的面容。
他拼尽全力止住颤抖的手,伸向昭昭的脸,帮她拨开发丝,露出嫩白的小脸来。
她双眼闭上,浓密的睫毛很安静,再也不会似蝴蝶翅膀地扑闪;没了血色的双唇,也平静地合上,再也不会说出令他欢喜或者愤怒的话来。
血滴溅在她脸上,刺目极了。
无边的寂静,少女一脸安详地躺在雪地上,再也不会醒了。
祁憬舟看着她,从她脸上看出了一丝解脱。
她在他面前死去,还有什么是比这个还要对他残忍的惩罚吗?
姜昭昭,你真的很自私。
从一开始擅自招惹我,到如今的任性离我而去,留他一人孤独地活在世上。
那你为什么不再自私一点,活下去呢。
他伸手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动作很稳很轻柔,指尖碰触的她是冷的,僵硬的。
静静地贴着她的脸,祁憬舟想。
太冷了,真的太冷了。
祁憬舟又伸手握住她的手,想帮她如以前那样捂热,捂了许久,也没能捂热。
不知过了多久,他收回手,面无表情地抱起姜昭昭。
少女的脸埋在祁憬舟怀里,众人看不到她的面容,只能看到鹅黄明亮的裙边下低垂着一双白靴,裙边在空中轻微地晃动。
这天,姜国嘉庆六十年腊月初十,所有的城池被收复,而姜国的公主,也在同一天死去,全国哀悼。
公主下葬的时候,是祁憬舟亲手合上的棺。
公主府里所有的物件一并埋葬,除了姜昭昭亲自求来给祁憬舟的平安符被他珍藏。
皇帝亲封他为大将军,命他镇守边关,开疆拓土。
无数个夜晚,祁憬舟都想了结自己的生命。
可姜昭昭生的时候跟他说过,说希望姜国越来越繁荣昌盛,百姓能安居乐业。
他可以战死沙场,但不能自尽。
姜昭昭的愿望就是他的愿望。
他是将军,不能白死,他要对得起她,他要替她看着姜国重新繁荣昌盛。
往后的日子里,他的名号越来越大。
上阵杀敌就是不要命了似的,皇帝的赏赐也越来越多。
无数人惧怕他,也有无数人忘记了他曾是驸马,试图将女儿嫁给他,虽然他拒绝过无数次。
人人都道,当初那个空有皮囊的少年,竟然有天会成为地位不可撼动的存在。
人人看到了他,却无人知道他的一切,只为姜昭昭。
只可惜,姜昭昭看不到,也不知道。
少女的死成了少年的梦魇,每当半夜醒来,不再少年的少年,还是会恐惧。
他是将军,护住了成千上万的百姓,护不住最爱的人。
可悲可叹,又好像是咎由自取。
祁憬舟无法原谅自己,几年里都活在姜昭昭死去的那年,半步都踏不出去。
所以当他的心脏被箭射中的那瞬间,他想。
终于这个时刻,来到了啊。
真的是,太好了。
第46章 更新更新了更新了我回来了!
“我们秦国也有一种特别好吃的糖,早知你喜欢吃糖,我就给你带来了。”
秦温瑜一边说着一边坐下,余光里留意到了出去的祁憬舟,而后略带思索地垂眸。
手指里捏着流彩光色的糖果纸,他似想起什么,看向姜昭昭轻笑道:“不过太甜了,你不一定喜欢。”
“很甜很甜么?”
姜昭昭低着头剥开手心里的糖果纸,她低声问,目光落在糖果上,是橘黄色的,她猜是橙子味的。
“嗯,很甜,浓浓的奶香味。”
“那是有点可惜。”
她吃了糖,果然是橙子味的,听到秦温瑜的话,好奇里带着失望。
“不过若你有机会来秦国,找我,我带你去尝。”秦温瑜见她抬眼,眼中又闪起了微光,不禁失笑。
“还要找你才能吃到?”
秦温瑜说:“是啊,我也是偶然尝到的,卖这个糖的地方,在秦国的北疆,说不上远,但绝不算近。”
不一会儿的时间,他的掌心里就多出一只纸兔子来,兔子浑身闪着光彩,安静地卧着。
他把纸兔子推到姜昭昭面前,“要不认识路,难找。”
“如果你能来,我带你去。”
这话带了随意,姜昭昭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客气。
她也笑着应道:“好啊,秦二皇子别忘了就成,届时可别嫌我麻烦。”
“这兔子捏的好像,你从哪里学来的?”
姜昭昭小心拿起纸兔子,点点纸兔子的小耳朵。
“这不能说。”
秦温瑜神秘地摇摇头,高深莫测地看了姜昭昭一眼,“随便捏着玩玩,喜欢就送你了。”
他总不能说是青楼的姑娘讨他欢心,他又追着人家学了折这类的玩物吧。
然后秦温瑜的面前又多了一张糖纸。
“怎么?”
“能不能教教我?”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声音放软了调子,这是有求于他了。
素白的指尖捏着彩光的糖纸,粉嫩圆润的指甲盖称得上好看。
秦温瑜莫名觉得这手长得乖巧,见过许多女儿家的手,只有眼前这双手,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他意识到自己留意的过多了,对上姜昭昭疑惑的眼神,咳嗽地掩饰起自己的神情。
“当然可以。”
接过糖纸,他动作缓慢地一步步做给姜昭昭示范看,俩人的头快要挨到一起去了。
姜昭昭没跟上,她在某个动作上迟疑了一下,问:“这样吗?”
半只兔子被拆了一步,秦温瑜耐心地又给她看了一下,“这里是有点绕,把这边转到那边,对折,再翻一下……”
“怎么还是不对?”姜昭昭来回又折了两遍,仍旧是错误的。
“这里转过去。”
俩人指尖相碰的一瞬间,都停顿住了。
秦温瑜没想到自己会下意识去伸手帮她折,姜昭昭也没想到他能直接上手帮自己折。
她感觉到对方的指尖有些许的凉,垂眸看着他的指尖覆在自己的指尖上,盖住了纸兔子的左耳朵。
“咳咳。”秦悠月站起身,见仍旧坐着的二人抬头望向她,她道:“那什么,有点闷,我出去转转,等狩猎开始我再过来。”
有人玩的不亦乐乎,相谈甚欢;有人干坐一旁,如坐针毡。
秦悠月终于觉得自己也是多余的那个了。
临走的时候,她故意盯着纸兔子上的两只手多看了片刻,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
瞧一眼不明所以的姜昭昭,又瞧一眼沉默收敛的自家二哥。
完了,她觉得秦温瑜是真要栽姜昭昭身上了。
那温柔的眼神,耐心的动作,忍不住上前的手……
这哪里是在教人折纸,分明就是磨炼他的意志。
花街柳巷里的虚情假意跟此刻的真情流露,秦悠月还是能辨别出来的。
可惜……
要不是外面站着个人,说不定这俩人就能成了。
被这么盯着看,姜昭昭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妥,反观秦温瑜倒像是没事人般,表情无二、动也不动。
指尖还挨着,秦悠月已经走了,看她掀开了围帘消失不见。
这一刻说不出的怪异。
剩下的人没人再说话,空气里很安静。
是姜昭昭先松开了手。
“那你就这样折吧,我仔细看着。”她缩回自己的手,掖在了自己的衣袖下。
语气轻轻柔柔也难掩一丝局促。
说不上为什么,姜昭昭总觉得,不知何时,她跟秦温瑜的关系近了许多。
可要真说哪里让她觉得他们亲近了,她又说不上来。
只凭着感觉。
但这种感觉,叫她下意识地想远离。
说都这么说了,秦温瑜也不能不同意,将就着手下的纸兔子,开始又缓缓折起来。
他问:“这回看懂了吗?”
“好像是看懂了。”姜昭昭说:“我试试。”
于是纸兔子被秦温瑜拆回了最开始的样子,递还到姜昭昭手里。
姜昭昭似懂非懂地依靠记忆一步步折起,鬓边碎发落下挡着手上的动作,被她不耐烦地挽在而后,露出白净略粉的耳朵来。
圆润饱满的耳垂上什么也没戴,被风吹地微红,秦温瑜目光不偏不倚落在那上面。
他静静看着,眼里明明不含情愫,可生得桃花眼让旁人以为这位皇子对姜昭昭动了心。
一旁侍候的彩云彩霞二人,大气也不敢出。
姜昭昭折的专心,等折完了,她大功告成地松口气,抬眼就对上了秦温瑜的眼睛。
对方的眼里似在想事情,还想的很认真。
刚准备出声询问,他就已经回了神。
“秦国有只珍珠耳坠,听闻是最纯洁无瑕的,百年前被人发现,打磨许久,再也找不出第二颗那么漂亮的珍珠了。我见过一次,刚想,如果你带上一定很合适。”
不是在折纸兔子?怎么会扯到耳坠上。
她哭笑不得,“我倒是好奇那珍珠多漂亮。”
一个男子竟也会对女儿家的首饰物件记忆深刻吗?
“很漂亮,若有机会一定叫你一见。”
纸兔子放在她掌心上,姜昭昭两手捧起,“终于会了。”
虽没秦温瑜折的好看,但也算只乖巧的兔子。
见着兔子,她又想起蚂蚱,吩咐彩云拿彩纸。
彩云剥开糖果,分离出糖纸,交给了姜昭昭。
“我想想怎么叠的。”这句话是咕哝着说的,其余人并没听清,她低下头快速地折起来。
小一会儿,一只蚂蚱就折好了,摆在桌面上。
她推着蚂蚱到秦温瑜身前,道:“礼尚往来!”
哪门子的礼尚往来。
秦温瑜失笑,看着纸蚂蚱说:“好看。”
“我可不是什么也不会的。”姜昭昭被夸地骄傲哼笑。
“自己学的?还是也被人教的?”
“嗯……一个故人教我的。”姜昭昭笑意淡下去,“也是费了半天的功夫,好歹是学会了。”
当初缠着祁憬舟教她的,要不是她脸皮够厚,也没有今天的纸蚂蚱。
秦温瑜将她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他点头,“可你现在也多学会了折兔子。”
无论之前有什么,现在有的才更重要。
故人……
外面那位么?秦温瑜不想多言,虽然不知这二人曾经发生过什么,但他觉得姜昭昭口中的故人,应该就是外面那位。
人的感觉是很敏锐的,几日前姜昭昭跟祁憬舟的接触画面,无声地在他心上破开了一个洞。
有时候,这人跟那人的关系不明说,但暗地里大家都是有数的。
眼前的人,谈及那个人的时候,就连笑也是会跟着变的。
她咬着祁憬舟的指尖,恶狠狠的模样让他忘记也难。
那样子的失态,或许只有在帐外那人面前才有。
若不是对她特殊,她何故要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来。
不久前那人一走,姜昭昭看似面无表情,可目光呆滞的两瞬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意。
秦温瑜混过情场,久经历练,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