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人有何事。”
刘尚书在他马前站定稳稳了气息,胖如弥勒的脸上堆满了笑意拱手道:“劳太尉久等,下官见大人近日春风满面气度高华想是遇上了极合心意之事,遂便想趁此好时邀请大人至飞鹤楼一聚,恰近年关,怕您届时事物繁多不敢多扰,不知大人可否赏脸?”
凤敖斜睨着他,仔细打量他脸上的神色,缓缓眯了下眼,玩味说道:“能劳动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出面,看来那真正的宴会之主,身份非同一般啊。”
刘尚书能掌吏部游刃朝堂,心思谋算都非常人能及,若非与那淮安候乃多年故交,又恰逢这凤太尉近来春风满面,他是真不愿掺和进来,而今既是已被察觉,他若再遮遮掩掩反倒弄巧成拙,左右他话已带到,这二位权贵如何,便就不是他所能插手的了。
遂他脸上的笑意只稍稍顿了下便又若无其事的哈哈笑道:“太尉大人明察秋毫,下官确是受了淮安侯爷所托,道是欲与您重修旧好,只不知大人可愿赏脸否?”
凤敖冷哼一声,倒不是对他,这老狐狸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他自不会无故迁怒。却是那淮安候既想握手言和还放不下面子,真是又当又立虚伪得惹人生厌。
再加之听到他的名号不免叫他想起大半年前他府上老太太和那小纨绔曾打他听儿主意之事,心中立时便就又恶了五分,连日来神清气爽的好心情也被败了几分。
二人间隔着夺人之恨怎可能握手言和,若他府上不出错,那他就放他一马,若他自己找死,他自会连带旧恨一道收拾了他!
“本官没空,叫他收了心思去。”
策马的快意与快要回到府上见到他听儿的愉悦令他的心情刚刚好转,便就有那不长眼的东西又来拦路。
凤敖此刻已没了心情再将时间浪费到外人身上,狠厉的眸极冷的瞥了眼膝行让路的婢女小厮唇角挂了抹森寒笑意,重重挥了下鞭疾风而过。
身后小跑着跟随的吕金脸不红气不喘的停在二人身前,他弯下腰认真认了认人,而后惊讶的挑了下眉:“孙侍妾身边伺候的?”
被问到的二人还处在被太尉那冷威一瞥的颤栗中,又听吕管家叫出了自家主子的名头,不知为何莫名的寒意霎时将二人包围,越发的匍匐在地不敢起身,却是也不敢不答,便颤着声结结巴巴道:“回,回吕管家,是,是的。”
“孙侍妾特意派你们在此拦截大人?有何要事?”
“回吕管家,是,是主子,有事,有事想要与大人相商。”
吕金了然的扬了扬眉,什么有事,不就是久不见爷不甘寂寞了,可惜啊,他家爷全副心思都在那位云夫人身上,真真是把那边当作了府邸住着,只怕是连这孙侍妾是何许人都给忘了,再加上这大胆的敢当街拦路,便是爷回了也只会发落了她。
了解了情况待会若他家爷问起他也有答可复,便未做停留随意将人打发了便脚步飞快的向前追去。
当那匹毛发光亮的红脂马,与其上那身穿暗红色麒麟莽服英姿勃发的伟岸男子自街上一闪而过,立在高阁中凭栏望着的德馨公主才收回视线,缓步来到阁中暖榻坐下。
微偏了头问向旁边:“若本宫记得没错,瑾儿这阵子仿似都是下了朝便回了府,除了来给本宫请安,便都是待在他那府中,如此安安分分的,倒真是奇了。”
一旁的奴婢福身回道:“回殿下,您说的不错,世子爷自搬来这里确是每日里大多前后此刻回府,极少出门。”
德馨公主点了点头,又看向另一侧的柳嬷嬷,神色如常道:“看瑾儿近来行事,再依你之言,看来那府中,确是有蹊跷了。”
柳嬷嬷恭敬的福了身后,神情极是严肃:“奴婢此举确有僭越,但世子爷于女色之上从未如此痴迷,不仅另府而居,还日日陪伴,若那女子家世清白倒也罢了,以世子尊贵随意纳入府中便是。可奴婢思及世子偶然所言,那女子竟仿是,有夫之妇。世子爷被这等品行的女子迷住,恐非是好事,遂奴婢才斗胆,将此事报于殿下知道。”
“有夫之妇?!”
德馨公主委实吃惊不小,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从小便桀骜不驯狂傲霸道,可却没想到,他如今竟是胡作非为到,与一个有夫之妇纠缠不清日日厮混!
“胡闹!”
带着玉戒精心保养的肤白手指啪的下用力拍在桌上,威仪风范的凤眸内冷光闪烁,她虽想立时便将他叫来问个清楚,但却深知他性子狂傲若就这般强行命令,只会适得其反。且他最厌被人管教控束,若得知柳嬷嬷今日之举,怕是母子亲情,主仆之情都会生了嫌隙。
且如此之久也未听得他朝中失仪,公务延误,想来还未完全被那妇人迷惑。
“去查一下那妇人底细,仔细莫要被懋瑾察觉。”
“是,殿下!”
待那亲卫领命离去,德馨公主已面色无异,左右不过是个女子,只要无有大差不狐媚惑主,私下里得他欢心养着便是。
若真碍了凤敖名声神智,自再留不得她。
“此事你莫要再管,只当无事的回去,本宫自有安排。”
柳嬷嬷心上一松,忙躬了身领命回去。
第35章 “女子,城西?”……
凤敖今日回来的晚了些, 但在看到湖边一袭青衣亭亭玉立美目盈盈望着湖中的女子时,身上那股子被阻拦的不快尽消了个干净。
脸上扬着不自知的笑意,扔了马便大步走来, 自身后将人紧紧圈在怀中,下颌轻放在纤纤香肩, 嗅着鼻息满满属于她的茉莉清香,侧了脸寻到那香软的颊边吻了下方满足的喟叹了声。
大手穿进她斗篷里包握住那双柔若无骨微凉的玉手, 与她低声耳语:“今日怎这个时辰就起了, 都做了什么?手如此冰凉, 怎也不拿个暖炉?若爷不回来岂不是要将爷的听儿冻坏了?”
这些日子以来, 云听从开始的抗拒到被迫着无能接受这样全身都被他覆盖着的亲昵动作,虽算是适应,却仍是徒劳的偏开头尽量远离了些, 神情亦仍旧冷淡, 对他的关切问话也依旧不发不言。
但今日她却头一次主动与他开口:“蔷薇是我的丫头,我要放她离府,为何被人拦着。”
凤敖挑了下眉,他一回来便先来找她,还真不知今日还发生了这事。
他从她肩上起身,一手取了身后侍婢手中的鱼食放自她手中,握着她的腕抛撒湖中, 边漫不经心道:“既是你的丫头,缘何要放了, 虽你在这里万事都有爷陪着, 可那到底是伺候你许久的丫头,留下来让你安心也是好的。”
云听任他一点一点擦拭着手心,目光始终停留在湖中争相抢夺食物的鱼群中, 语气平静道:“你这里奴仆众多个个善解人意,蔷薇已然没了可用之处。且我再说一遍,她是我的人,她的去留我做主。你可以束着我,却不能越过我再去束了我的丫头。今日晚了,明日一早就让她离开,你不许阻拦,更不许阳奉阴违私下再将人扣住。我知你留下她的目的,但有些事可一不可二。且我已然如此,你还要如何?”
凤敖却兴致盎然的看着她,这小妇人看来真是想通了,平日里仗着他宠爱冷面以对,除了床榻之间逼她就范外,不逼着她能一句话都不说,今日竟洋洋洒洒语带命令的说了这么一通。
这一月来,说他过的是神仙难换的日子都毫不为过,她的身子,她的容貌,她耍性子,他都百看不厌乐在其中,尤其到了夜间鱼水之欢时,拥着她的满足,得到她的快意,都让他有种此生无憾良宵苦短之感。
但虽是快慰,看她仍倔着不愿展颜,他仍觉心里头还差点什么。
如今她愿意接受自是再好不过,她那个奴婢既要放那便放了就是,犯不着为了一个奴婢闹得她心中不快。她没了熟悉之人,才会更加依赖于他。
“听儿既开了口,爷怎能不同意?到底是伺候了你一场,待一会便让管家多予她一些银两,也算全你二人主仆一场。”
而后,又将人转了身正面圈在怀中,抵着她的额望着她浓长的眼睫,亲昵低笑:“还有何想要的只管说来,爷无有不应。”
云听厌烦他总黏着自己动手动脚,便用力推拒他想要脱身,结果自然又是徒劳,那余音犹在的无有不应于此刻看来多么讽刺。
“明日我要亲自送她出城,然后去城外上香拜佛,我想自己转转你不许跟着。”
“你要去送可以,去上香也可以,但爷不跟着必然不行。”
凤敖抚了下她不觉颦起的黛眉,抬了那细嫩香滑的下颌,对着她的皎洁盛颜,意味不明勾唇笑道:“与爷同龄的男子早已儿女成群,明日上香正可去请了樽送子观音回来,听儿早早为爷生下个一儿半女,爷也算后继有人了。”
说罢,又皱眉轻啧了声,略带不快道:“爷与听儿恩爱日子还没过够,那孩子也不急着要。不过那送子观音还是要请,隔个十天半月求上一次便可。”
而后又笑眯了眼极是愉悦自得凝视她赞道:“听儿如此美貌,若无爷跟着,被人看了去,抢了去,可如何是好?”
云听心中一震,眼中的冷静已被他口中那自说自话的狂妄给气得不见踪影,她咬牙含怒瞪着他:“我早便说过此事莫要再提,你却总充耳不闻,我的话于你而言入耳即过,还谈何无有不应?”
他会拒绝本就在她意料之中,她的目的本也非是要趁此做何,讽了他一遭后便不耐的移开目光,“你要去就去,送子观音你要求就自己求别拉上我。”
她要是同意才真真是怪事了,凤敖捏过她的颊轻哼一声,便俯下头将那口吐冷言的唇堵住,很是享受了番寥作补偿。
“听儿的话爷自来是入耳至心一字不敢落下,只此事你便是一时拗着,日后也总要有子嗣傍身不是?爷一番心意你不领情也罢,还来道是爷不上心,真真是被爷宠坏了。”
而后又在她翻脸前,话锋一转道:“先时便与你说过要予你一件更衬手的防身之物,此物乃爷亲自选材日日督办,而今终得成品,你且看看可喜欢?”
云听气息尚未平复便觉手上一重,她下意识垂眸看去,便见是条小指粗细,约有一米长的紫色短鞭,她愣怔了下,不期然便想到她从前那条小红鞭,进而便不由便想到被她刻意藏在心底无颜敢想起的赠鞭之人。
但很快她便忙收敛心思,不欲被他看出什么,分了两分心思在这紫鞭上,象征性的抚了下,触感丝滑虽细也轻,但却又觉一种极有力量之感。
这奇也仅是一瞬之事,云听便推过去语气无澜道:“我又出不得门,留着无用,请收回吧。”
凤敖对她话中暗指他禁她出门一事恍若未闻,将鞭子放入她手中合拢握住,猛地朝前一挥,尖锐的呼啸声落,啪啦一声,大理石雕就的桥栏立时便被抽掉一块,
云听惊愕的看着那缺了口的桥栏,又无意识看了眼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美得像是工艺品的鞭子,这么细这么轻的鞭子竟有如此威力,
“这鞭子内里由精钢淬炼不下百遍,坚硬又柔软,选非那布绳可比,便是与宝刀对上也丝毫不惧。”
凤敖眸含满意,不枉他挑人挑物费了一番心思。
这鞭子的长短乃他丈量了她的腰肢特意定制,三尺长的鞭子正在她腰间缠了三圈,且尾端正与顶端相扣契合,若不扣了暗机,任谁看去都只会是认为这只是一条精美的腰束。
“用不用得着是一回事,有没有又是另一回事,爷自是希望听儿用不到,但却不想看到需时无有之况。”
更重要的是,凤敖怎会容许旁的男子给她的多过自己?
余光不经意瞥见她连睡觉漱洗都不曾去掉的翠镯随口说道:“这镯子见你戴得有些时日了,你那饰盒里白玉的,青玉的,墨玉的,血髓的,应有尽有,便再是喜爱也不妨换上一换。”
凤敖知这是她那前婆婆所赠与他人无关,便未有强收了去,自也不知其它。
说着便欲将她习惯性把玩翠镯的手抬起,却不料他不过刚探手过去,她便反应极大的将戴着翠镯的手迅速藏在身后。
云听再触及他深沉莫辨的眼眸时方猛地回过神,也知自己方才反应突兀,长睫猛地颤了颤,隐在下面的乌瞳微光闪动。片刻后,她略过跳得飞快的心,抬眼颦了眉不满的看向他。
“你作何要突然抓我,可是连我娘送的镯子都要收走?我穿什么你要管,做什么你要管,困我如笼中雀不得自由,如今竟连我戴什么镯子也管,你未免太过霸道!你莫不是忘了,我不是无知无觉任你揉圆搓扁的王元物,我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有人格的人?我有自己的喜怒善恶,我也有选择要与不要,喜不喜欢的资格!”
半真半假的发难完后,云听便在他些微的愕然中抽身快步离去。
凤敖之只愣了几息便回过神来,看着她浑身散发着不快不悦的背影,再想到方才她那一番强词夺理不由好笑摇头。她想是被他管得生了逆心,才有了这草木皆兵的反应。
那一闪而逝的怀疑便被他压在心底暂不理会,而后大步追了上去,放下身段好一番伏低做小才算消了那他无意惹她的气来。
因着白日里云听罕见的气色明亮,再加之她的态度似是有所改变,到了晚间内心极是愉悦的凤敖自是越发放开了手脚,以至次日早朝差点误了时辰。
云听醒时便连眼皮手脚甚至都动弹艰难,却还是强撑着起了身漱洗,软软的半靠在软椅上拉着蔷薇的手,半是难堪半是愧疚的看着她,嗓音发哑无力:“今日我便送你出府,你找一家名号大的镖局让他们送你回若水,你回去后好好照顾自己和老夫人,”
“夫人,”
蔷薇反握着她的手,曾经活泼的眉眼多了成熟克制,她不想离开夫人,可也知自己再留下只会再次成为那人掣肘夫人的把柄。她出去了,才能为夫人做些什么。
“奴婢无能不仅未能帮到您,甚还连累您。奴婢知道您一心都是为了奴婢好,奴婢永远不会忘记夫人大恩。但奴婢不想走,盛京距离若水路途遥远,奴婢也害怕途中遭事,且老夫人有端姨伺候着定然无事,所以就让奴婢留在盛京,虽不在您身边,但能与您待在一处,或还能有朝一日再与夫人见面?”
云听眸中一酸,心中更是软成一片,她何德何能,何其有幸,能得到明家这样的亲缘,能得到蔷薇这般的赤诚真心。
她闭了闭眼将泪意逼退,同时亦在心中斟量。能够离开盛京确保无有后忧是好,可让蔷薇一个小女子孤身一人返回若水确实有极大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