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我只是个醉心于琴棋书画的文弱书生!我霍家世代为将,也出过像我曾叔祖那样的皇夫、像我曾祖父开疆扩土的大将军。
“咱们家在朝堂、江湖、书画界、商界……乃至各族都有人脉!你完全无须担心自由和富贵!
平心而论,林昀熹没想起关于他的点滴,却因几番接触,对他印象大有改观。
她知道,当初身陷教坊,是霍书临暗地里奔走,为她求得特赦文书,又协助无依无靠的崔夫人度过难关;他替她解围,温柔以待,除了别院那次试图拥抱她,别的挑不出毛病。
相比之下,三公子的拉扯搂抱多了去,世子也曾心怀不轨。
如此容貌,如此才华,如此深情,多加相处些时日,被吸引实属常理……
但她内心究竟意属于哪一位?
寻思未果,她仿佛从湖风中辨别出宋思锐的沉嗓,心一揪。
霍书临仍在等她答覆,默然举杯饮尽热茶。
待见她容色凝霜,意欲开口相询,恰好捕获谢幼清的声音。
二人交换眼神,默契闭了嘴。
···
“三公子,”谢幼清柔柔叹道,“您长居京外,归京后诸事繁忙,有些言语只怕未能入得了尊耳。我屡屡想与您明言,无奈时机失当,故而一拖再拖……您且当我小人之心吧!”
“谢二姑娘过谦了。”
“我这话,大概把你们兄弟和霍七公子统统得罪透了,但我与林姑娘打小结伴,最是熟悉。她并非琬琰陷于洿泥中,说得过份些,便如袇茵之弊箄甑瓾,虽高隆却不能贵,三公子乃人中龙凤,自当爱惜麟羽,还望三思。”
宋思锐闻言,冷冷一笑:“敢问谢二姑娘,于友人背后嚼弄舌根,又有何高贵之处呢?”
林昀熹乍听谢幼清之言,大致猜出是在骂她,奈何对方言语晦涩,她听不大懂,满心憋屈;再闻宋思锐口出怼词,更确认那不是什么好话。
霍书临显然也听不下去,离座整衣,阔步行出。
林昀熹没理由独坐原位,亦随之起身,依稀听远处珠钗环佩声叮咚作响,急匆匆而至,不由得好奇。
当二人绕过层层绣屏,一前一后步出水榭,道上之人步履骤停。
谢幼清紫裙如流云徜徉,披一身暖风花影,美眸带笑,似有了然与得色。
而宋思锐先是震惊,俊容漫过怒意,那身讲究苍青缎袍罩不住通身火气。
两方尚未搭话,一红艳艳的少女从疏林里飞奔而出,从旁一把拉住宋思锐的胳膊。
她妆容艳丽,媚眼如丝,娇音在珠翠敲碰声下更显绵软。
“咿呀!哥哥千催万催,非要人家来京相陪!没几日,便转而跟其他小姐姐玩耍……寡情薄义,好生讨厌!”
尾音嗲嗲溢满撒娇撒痴,教在场之人目瞪口呆。
宋思锐烧着怒火的容色瞬即一片焦黑。
作者有话要说: 老三吐血三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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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二骂熹熹那句话,出自《淮南子·说山训》——琬琰之玉,在洿泥之中,虽廉者弗释;弊箄甑瓾,在袇茵之上,虽贪者不搏。
大意是说她并非美玉掉落泥中,而是破旧竹席甑带放在华贵毡褥上。
熹熹:我知道她在骂我,可是我听不懂,好气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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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35
黄昏渐近, 阳光如被碾碎了粉末倾洒在明湖边的花木上,疏影漏光, 正好将少女拢得金灿灿的。
她环髻堆叠,妆容秾艳,眉眼英气中不失妩媚, 抹额一点红,明艳动人。
发簪、耳坠子、璎珞、步禁、玉佩等饰物珠光宝气;袖领华美珠玉点缀繁复且耀目,锦绣红裙拖曳如抹霞,闪闪发亮。
她娇滴滴搀着宋思锐, 恰如红杏依修竹, 意态撩人。
或许是她通身贵气亮瞎人眼,大伙儿过了好一阵,才注意她裙带挂了一块雕工精美的白玉牌配饰, 镂雕鱼戏莲荷, 正是往日宋思锐常佩戴的。
不光林昀熹认出此物, 谢幼清亦脸色微变。
霍书临则如常温文尔雅,对宋思锐等人执礼问候。
少女眯起笑眸打量三人,复对身畔人娇声道:“这些姐姐妹妹和公子哥都是谁呀?你不引见一番?”
目睹林昀熹和霍书临从水榭行出的一刹,宋思锐已怒火中烧,碍于客人在前, 只得压抑怒气。
“能不能正常点?给我站好了!”
“我找你找半天了!腿疼脚酸……你无暇照料我, 也该找人陪陪我呀!”少女面露楚楚可怜状,转而目视林昀熹,笑嘻嘻的瞬即变了脸, “嘻嘻,妹子……”
宋思锐粗暴打断她:“瞎占她便宜做什么!回院里呆着!”
“你凶我!我告诉爷爷!”她秀眉轻蹙,丹唇微撅,情态娇憨。
“有胆就去啊!”宋思锐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晓得,无非说我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众人大为错愕。
晋王三公子一向文雅端方,而今用此态度对待少女……显而易见,二人关系不一般。
霍书临猛地记起宋思勉闲谈时所述,笑道:“思锐,此前曾听令兄谈及,你在岛上有一位朝夕相伴的小青梅,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这位……”
宋思锐剑眉一扬,正要辩解,少女却抢先笑道:“哎呀,公子消息好灵通啊!”
霍书临谦逊浅笑,一副等旁观热闹之态。
林昀熹眼看宋思锐穿得正式,胜过玉树临风,左右立着一紫一红两位佳人,或妍丽或娇媚,对应近日窃听的传言,心底徜徉奇怪的酸意。
如霍书临所言,女帝有意让宋谢两家再度联姻,而宋思锐与岛主孙女青梅竹马之事也略有耳闻……
往日,她看似被捧在手心细细护着,实则微不足道,随时可弃,又何苦再掺合他的事?
宋思锐正呵斥少女多嘴,林昀熹忽然插口:“既然三公子一有要事与谢二姑娘相谈,二有贵客到访,昀熹先送霍七公子去世子院……”
她略一福身,向霍书临做了个手势:“请。”
“我没允准。”宋思锐淡淡发声。
林昀熹莲步微凝,心下不悦——当着两位美人之面,倒将她当丫头使唤?
宋思锐盯着红裳少女:“再不松手,我不客气了。”
“哼!”少女把手一甩,“谁稀罕你呀!”
她提着累赘红拖裙,气呼呼如一团烈焰,沿原路返回。
“没点规矩!失礼之极!”宋思锐低声斥责,对霍书临和谢幼清略一拱手,“请恕招待不周,家兄时常念叨二位,烦请移步至世子院用茶。”
仆从作引路状:“两位请随小的前往。”
余人只道宋思锐要撇下他们去追那少女。
谢幼清勉强保持婉约笑貌,与霍书临边客套边缓步前行。
林昀熹趁机跟上。
未料刚踏出半步,背后疾风卷来,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猛地拽住她的胳膊。
她猝不及防,重心偏移,险些跌倒。
无须回头,已然猜出是宋思锐所为,她忿然相对:“你……放手!”
宋思锐紧箍她皓腕,另一只手搂住她肩头,半拉半推将她拖出数步。
霍书临忍无可忍,回身欲抢,遭宋思锐袍袖挥出的凌厉劲风一逼,不由自主退开。
硬碰硬……他绝非对手。
“思锐失陪。”
宋思锐唇角浮起极淡笑意,夹着林昀熹如踏云般掠向林道,迅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谢幼清纵然心怀不甘,亦早知不可能独守宋思锐。
眼见霍书临撕破温雅君子的面纱,朗目迸溅恨意,且试图继续追出,她没作劝解,自顾领着仆侍,随王府仆役东行。
她明知长姐谢婉芝倾慕于霍七,而霍七心系林千金,但痴人梦不醒,相劝亦枉费唇舌。
再说,她何尝不是溺于其中?
···
绿草茵茵,繁花灼灼,点缀于王府西北僻静处。
四周无人守卫,唯鸟鸣婉转低回。
宋思锐长身玉立于垂花门内,挺拔如朗朗青竹。
薄唇微抿,黑眸静似无底渊潭,那份陌生的凛冽锐气,教林昀熹愤慨又拘谨。
缄默相对片晌,她下意识抓捏玉色冰丝裙,低头想从他身畔溜走,遭他展臂一拦,又急又恼。
“三公子一声不响把我带至此处,请问有何示下?”
“为何与霍七单独相约在湖边水榭?”他微略俯首,“还想重演上次的失足落水?”
“没、有、单、独!丫头们都在呢!”
林昀熹受热息所逼,倒退两步,水眸于夏日晴光如清溪流光。
长睫毛如羽翼振动,为吹弹可破的肌肤投下薄影,遮盖怯意与赧然。
娇颜丽色璀璨,远胜于四周花木的灼烁。
宋思锐望之怦然,不依不饶进逼:“可你……打算随他同去我兄长那儿?”
“我为何不能和他去世子院!我们仨是发小!是青梅竹马!”
“呵!他俩算是你哪门子的竹马!”
“怎么就不算了!我与他们自幼相伴,同学音律,结伴出游……难道只有你和那姑娘才能算么?霍七公子情深意重,为我奔走劳碌,我陪他逛逛园子又如何?况且,我好久未见世子……”
宋思锐气得发笑:“我早说过,不许你去兄长那儿,只能跟我一处!”
她一退再退,渐趋语无伦次:“三公子既有双姝同行,为何还招惹我?大伙儿都说,你我只在幼时见过……你还敢说是我最亲的人,明明疏远得很!”
宋思锐隐约从这番辩解和推托中寻获前所未闻的浅淡醋意,笑颜更加舒展。
“是吗?”
“当、当然了!”
她垂头姿仪如随时想蹦走的兔子,哪里还有当初张狂霸道的气势?
“听你的意思,是嫌我不够‘亲近’?从这一刻起,咱俩再好好亲一亲,看是不是……‘最亲的’。”
话尾夹杂温热呼吸,随两瓣柔唇,贴在她惊愕的檀唇上。
被温软感覆盖,林昀熹杏眸圆睁,呼吸停歇。
宋思锐不予她回避机会,掂起灿若明霞的小脸,舌尖轻探,描摹流连,迳直卷开贝齿,夺取三寸柔软。
柔情蜜意随绵绵不息的翕张舐吞而至,自带强势火烫,如宣泄长久以来的怨怼与愤懑,又似将堆积多时的思念与慕恋数尽释解。
凶残中透着一点虔诚,一点哀怨。
林昀熹遭他大手固住,被动承受唇和舌的搅弄,茫然任凭攫取。
心跳时快时歇,思绪融化成乱流冲刷四肢百骸,如有畏惧、怨愤、无助,还无端掺杂了微弱的蜜味。
似曾相识。
待觉攻势趋烈时,羞涩之情方姗姗来迟,她慌张推搡他未果,激怒下如梦境中作了相同应对之策——启齿而叩。
他吃痛,稍稍退开数寸,舐唇而笑。
眼眸流泻的得逞意味,教她恼羞成怒,恨不得打人。
“我觉着……还不够‘亲’。”
宋思锐再次低头,笑眯眯托起她的下颌。
林昀熹慌乱得无以复加,鬼使神差地一手握他的腕,一手顺势抓牢他上臂,突然背转身,弓腰用力将他从后摔过肩头。
宋思锐全无防备,昂藏躯体遭她猛力提起,险些被抡倒在地。
全凭柔软与敏捷,才勉为其难拱身,来了个鲤鱼打挺,不至于摔成四脚朝天。
林昀熹倒吸了口凉气,如遭人施了定身之法,呆呆瞪视自己的手,惶恐脸容上全是难以置信之意。
方才,这双手干了什么?!
她使用暴力反抗,把高大英武的三公子抓起来丢下?莫不是妖魔附体?
林昀熹颤声辩解:“这、这……不可能!不不不是我干的!”
宋思锐拍打袍上灰尘,不怒反笑:“所以,你认为我会边亲你,边高兴得在你肩上翻筋斗?”
“可是我……手无缚鸡之力,好柔弱的啊……”
他以长指轻摩下唇,笑:“嗯,无论下手或下嘴,的确比以前‘柔弱’多了!”
她背靠辛夷花树,慢慢蜷缩成团,哽噎道:“定是你设计耍我,想讹我!”
“成吧!”宋思锐无奈配合,“就当……我不小心脚滑了。“
一阵风过,花树层叠枝条招展,暗香浮幽,花瓣如迷迷濛濛细雨,簌簌而落,遮盖了远处谨慎靠近的脚步声。
林昀熹抱膝坐于落花中,呆然望向漫天飞花。
宋思锐站在她两尺开外,侧着脑袋端量她,似笑非笑的嘴边隐隐噙藏得意。
良久,她忽然红了眼眶,水眸抖动璀璨明灭的星河,泪如水晶珠子大颗大颗滚落。
宋思锐半蹲至她跟前,沉嗓如醉,沙哑中悠悠添了一丝柔绵。
“傻瓜昀熹,好端端的哭什么?我又没责备你……”
“……你、你亲了我!”她意气难平,“还说我是傻瓜!”
“现在才反应过来?”
宋思锐心疼之余难免失笑。
她想哭而不敢哭出声,只好隐忍呜咽,恰如小猫哼哼唧唧,勾得人心头软如棉絮。
按捺不住的某人索性两手捧起她的脸颊,以大拇指轻拭泪痕后,嘴唇凑近,在她唇上啄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