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媚——容千丝
时间:2022-01-13 08:55:25

  当先一人蓝袍刺绣华贵,浓眉朗目生威,正是棠族王子申屠阳。
  他乍见林昀熹的瞬间,笑意缱绻:“好巧!表妹也在!”
  尾随其后的少女妆容精致,外穿烟紫色薄纱长褙子于行走间隐隐泛起绿光,则是其表妹兼未婚妻贺兰莺。
  她妙目含雾,盈盈投向林夫人母子的一刹那,眼底闪过浓烈欢喜与依恋。
  申屠阳边说棠族语边略微躬身,右拳在左肩上连捶三下,行的是晚辈之礼。
  林昀熹半个字也没搞懂,听林夫人淡笑应了句“有心”,猜想为日常问候。
  “小宝宝……是、是您……?”
  贺兰莺惊喜打量林夫人怀中襁褓,双手微微发颤,似是想抱而不敢抱。
  “我回族后托病不出,确是为这孩子,”林夫人冲她浅笑,“你们三番五次递上拜帖,我皆无回应……实在失礼,在此向二位赔罪。”
  大概怕旁人听不懂,接下来,他们改用汉语交流。
  林昀熹留意到,当那位名叫池访的巫医信步入院时,跟随林夫人的玄衣巫医上前俯首躬身行礼,表现出非常尊敬的样子。
  她心中一凛,料想巫医当中亦有尊卑之分。
  一众亲戚入厅小坐,细诉别后详情。
  林昀熹唯恐母亲抱久了孩子容易疲乏,意欲接过,不料贺兰莺喜滋滋从林夫人手上抱起婴儿,爱不释手,问了林夫人何月何日出生,小名叫什么。
  傅千凝和她不算相悉,仍禁不住打趣:“妹子来日定是贤妻良母!”
  贺兰莺窘然一笑,没答话,美眸凝视小婴儿饱满柔嫩的脸蛋,温情脉脉如水。
  林昀熹颇感讶异,一般人谈及婚嫁,如情深意重的情侣,大多相视羞笑。
  而贺兰莺和申屠阳已是未婚夫妻,论及此话题,竟丝毫不含“对表兄倾慕多年、得偿所愿”的喜悦?
  好奇之下,林昀熹忍不住偷眼觑向申屠阳。
  那人眼光如先前那般,直勾勾落在她脸容上。
  林昀熹窘迫渐化为恼怒。
  如今,她是林家女儿,林千金所有的亲属关系到她身上,由假成了真。
  若非扮演手无缚鸡之力的“阿微”,她真想给表兄甩两耳光,好把他扇醒。
  “阿微,”林夫人适时唤了她一声,语调柔软慈爱,“娘做了桂花荸荠糕,本想让你带给三公子……目下有客人到访,便先呈上,娘改日再给你俩做一份。”
  “娘,您跟他无须客气,他既是爹爹的门生,又是……”林昀熹抿唇轻笑,吩咐笙茹跑一趟厨房,续道,“再说,他昨儿回京就为见您一面,今早天没亮当即飞马北上,没个三五天回不来呢!您真不必特意为他做吃的。”
  她前面那句话只说一半,可在场之人有谁听不懂其中含义?
  林夫人语带歉怜:“你也真是的!他肩负晋王府重责,又初入仕途,你怎能让他为私事数百里来回奔忙?”
  “您错怪我了……我可没叫他跑这趟,是他自己非要来……”林昀熹嘟着嘴,语气满满的撒娇,“他昨晚答应我,容许我多陪您,等过些时日,再搬回来和您同住。”
  “昨晚”二字显然氤氲出暧昧之意。
  兼之林昀熹记起宋思锐因傅千凝闯入,被迫在浴室内光膀子晾了半炷香……唇角微弯,耳尖发红,眸底柔情潋滟,不言而喻。
  申屠阳眸光渐暗,贺兰莺逗娃的笑容亦有隐约凝滞。
  崔慎之一直默不作声旁听,细察众人眉眼情态,陡然长眉轻扬。
  傅千凝坐在他下首,好奇眨了眨眼:“崔老弟,怎么了?”
  “没什么。”崔慎之淡然而笑。
  傅千凝给他甩了个“我不信”的眼神,压低嗓门道:“我老觉你人小鬼大,心思藏得极深,你该不会对你表姐……?”
  崔慎之慌忙打断她:“别瞎说!”
  “难得你气急败坏,等于招了!”
  崔慎之见余人闲话家常,未太留神这边,皱眉解释:“傅四姑娘切勿搬弄是非,慎之绝无此心……至少眼下没有。”
  “哦——”傅千凝笑得打滚意味深长,“那你还老偷瞄她,你不怕我哥那醋坛子挖你眼珠子!”
  崔慎之被她胡搅蛮缠几句,只得如实道出:“我不过……觉得她变了许多。”
  傅千凝莞尔,心道:你这小子,倒不瞎。
  岂料他悄声自言自语:“现在啊……表姐不像表姐,贺兰姐姐也不像贺兰姐姐。”
  傅千凝细看贺兰莺如瀑青丝挽成妩媚的倾髻,头上珠翠饰品流光溢彩,其眉若远山,唇似含朱,粉妆敷面,打扮尤为讲究。
  更莫论抱着小婴儿的那纤纤素手,恰似良工用极品美玉雕琢,凝聚人间春色。
  她蓦然回想初见贺兰莺时,宋思勉对此人的评价——过去偶尔来京,单纯、话少。
  对应其写信邀请林昀熹小聚时,一手楷书笔画周正,措辞平稳纯熟,且和崔夫人神态亲密,对林夫人母子无端流露亲切热络……
  傅千凝心底腾起玄妙难言的狐惑。
  “表姐”已被人替换,脾性心境,言谈举止,自然不像原来那位“表姐”。
  可“贺兰姐姐”,有没有可能……?
  ···
  众人闲谈一阵,正好到用膳时分。
  宅院内原本人手不足,食材短缺,但林昀熹此行送来宋思锐所备的山珍海味及新鲜蔬菜,外加厨师由晋王府名下酒楼借调,这一顿饭不论丰盛程度或菜品味道,均对得起客人的尊贵身份。
  酒足饭饱,林夫人才察觉门边尚有十二只大箱笼未开启,轻声问林昀熹:“你都带了什么?”
  林昀熹讪笑:“我也不晓得,您看着办。”
  傅千凝窃笑:“你这架势,像极了回娘家……但例礼全由夫婿筹备,而你一问三不知。”
  “你少说两句!”林昀熹睨了她一眼,“客人还在呢!”
  申屠阳幽幽叹道:“我说表妹现今越发见外了!我好歹是你表哥,慎之是你从小作伴的表弟,阿莺亦与你相熟多年,怎么在你眼里反而成了‘客人’?”
  诚然,身为靖国公府千金,往日和晋王府的表姑娘从无交集,纵然近来熟识,没理由视之比自家表兄弟更亲近。
  林昀熹一努嘴,换上无甚欢欣的笑:“表兄说得是,我一时失言。”
  傅千凝则被礼物转移注意力,笑嘻嘻离座,亲去启封。
  第一只长匣,内藏各类书画卷轴,多为写意山水或花鸟,虽非大家名作,倒是装饰良品。
  另外七匣分别为文房用具、书册古籍、用于摆设的玩赏之物,正适合布置厅堂、书房和卧室。
  余下匣子有大批精美杯碟碗盏、婴儿玩具、熏香、脂粉、梳篦等物,非奢贵用品,但做工、材质皆属上等,无一不实用,完全符合林家而今处境。
  林夫人料知一切均为宋思锐所赠,感慨万分:“真难为三公子,一夜之间,准备如此周到。”
  傅千凝摆弄妆奁中的精致陶瓷盒子,灵机一动,刻意“噗嗤”笑出声。
  “有何值得发笑?”林昀熹狐疑。
  “我哥连胭脂水粉都给未来丈母娘备下了?贴心过头了吧?”
  “瞎说!我日后定会常来,放点衣物首饰胭脂唇脂备用,有何不妥?”
  林昀熹固然知道,物品绝非由宋思锐亲列的清单,兴许随口吩咐下去,办事之人顺手从库房内挑拣或到城中购置,是以样样齐全。
  意中人对她的家人悉心照料,她没理由不维护。
  傅千凝笑眯眯问:“既是你的,可否借我一用?这半日,我搬东西进进出出,妆花了……”
  “你要用,拿去便是!”
  林昀熹一头雾水,毕竟这丫头乃习武之人,因练习易容术之故,偶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时刻,却不是爱顾影弄姿的女子。
  傅千凝乐呵呵称谢,提起花梨木妆奁,坐到厅侧圈椅上,边装作挑选,边夸色泽好看。
  她一贯予人大大咧咧之感,在众目睽睽下做点不合常理的举动,反倒不足为奇。
  果不其然,首饰脂粉此类事物终究吸引爱妆扮的姑娘,古怪偷笑窃喜引起贺兰莺侧目。
  “姐,贺兰妹子,”傅千凝托起小瓷盒,低声道,“你俩替我掌掌眼,这两个颜色……哪个好?”
  林昀熹素来对此不在意,闻言几乎想朝她翻白眼,敷衍道:“都成!”
  傅千凝改口追问贺兰莺。
  贺兰莺的确起了兴致,没好意思在申屠阳和崔慎之跟前讨论女儿家的话题,便浅浅笑道:“这儿光线不足,咱们到门外瞅瞅。”
  当下,傅千凝拉着贺兰莺好生研究了一番,声称想学她今日所画的柳叶眉,带领两名侍女,兴冲冲步向后院。
  贺兰莺起初颇为勉强,架不住热情洋溢,又远不如她力气大,被她半推半搡,送进一间小客房。
  作者有话要说:  阿凝:女人,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点烟.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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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57
  刚被擦拭干净的客房仅摆设床榻、几椅、妆台, 无任何一件杂物。
  傅千凝煞有介事地唤丫头打水,认认真真洗净脸上薄妆, 请贺兰莺教授画眉之法。
  贺兰莺选了画眉墨,以小笔轻轻为她描上两道柳叶眉。
  笑貌温婉,动作柔缓。
  傅千凝自听闻崔慎之那句感叹, 满心思索怎生确认贺兰莺臂上是否有刺青仿制的蝴蝶胎记。
  但一来秋衫层叠,二来崔夫人和林夫人已先后用过此招来核实林昀熹的身份,她若故技重施,只怕用意太过明显。
  从宋思锐所赠礼物中寻到成套化妆用具, 她心中雀跃不已, 遂借补妆、学习为由,将贺兰莺邀至隐蔽处。
  ——假若眼前的贺兰小郡主是擅长化妆的林家阿微所扮,必然有易容痕迹。只要想个法子诱使她卸妆, 一旦露出长得像昀熹的面目, 不就真相大白了么?
  傅千凝被自身灵光乍现的小机智感动得一塌糊涂。
  谁是这世上最聪明最机灵的美少女?自然是傅家小阿凝啊!
  她小心翼翼掩饰眸底小兴奋, 由着贺兰莺先给自己上妆,其后满意地端详镜中神采奕奕的面容,语含期待:“妹子手真巧啊!可惜我平日活得粗糙,没机会练手……不如,我替你画眉补妆, 且当练习吧!”
  贺兰莺迟疑:“我……我的妆还成, 无须再添补。”
  傅千凝扁起小嘴:“眼看你技巧精妙,我也想试试嘛!你不晓得,昀熹姐姐现在不怎么妆扮, 压根没人教我呢!”
  贺兰莺垂眸,语气淡淡:“她大概没那份心思。”
  “所以……你纵容我一回呗!否则我上哪儿去找伴儿呢?”
  傅千凝软言哄劝,拉她坐到窗边,执笔舔墨,凑近谨慎描摹。
  二人只隔咫尺,贺兰莺显然周身不自在,呼吸停顿,眼神闪躲。
  傅千凝手微微发抖:“唉!你紧张什么?连累我更紧张了!”
  几经周折,她终于画了半边眉毛,又深吸一口气,专注描完另一端。
  贺兰莺如蒙大赦,正要转头照镜子,不料傅千凝蹙眉道:“还不够完美,我给你添点胭脂!”
  “不必麻烦了!蒲柳陋姿,越涂越不堪入目……”
  “你是嫌我画得不好?”
  “我、我没那意思……”
  贺兰莺清亮眸子流转极浅淡的憋屈。
  她顶着棠族小郡主的虚衔,上无父母护荫,下无通广人脉,时时刻刻需维持端雅仪容和温和态度。
  在京这段时日,因沾亲带故,免不了和傅四姑娘来往。
  此人虽是晋王三公子的表妹,但两人从小作伴,胜似亲兄妹,外加与林昀熹关系异常密切……能套近乎,何必树敌?
  对上傅千凝跃跃欲试的神色,她无奈回身,由着那双手点染红脂,往脸上涂抹脂粉。
  她只觉对方手指所过之处激发阵阵麻木,已无从辨别其指腹的触感,到底是粗糙,或是绵软。
  待傅千凝满意地咧嘴而笑,贺兰莺总算回过神,扭头望向妆台铜镜,登时瞠目结舌。
  镜中的她,柳眉被画成向上高扬,如卧蚕一般,外加脸色涂层了枣色,若黏几束假胡子,大抵与关羽庙中的神像相类。
  傅千凝一本正经点评自己的杰作:“我总觉你柔柔弱弱,没精打采的,不像个郡主……瞧我给你添的浓眉和胭脂,是不是有气势多了?”
  真是谢谢您了……贺兰莺分不清该捂脸,还是该抓狂。
  欲、哭、无、泪。
  傅千凝挠头:“你看上去好像不大满意,我再添几笔?”
  “不,不用了!”
  贺兰莺生怕再折腾下去,自己便真能供入庙里,急忙让贴身侍婢端水,慎重以帕子逐一擦拭面部妆容。
  转目瞥见傅千凝的端量,她脸带愠色:“傅四姑娘为何盯着我看?”
  “你好看呀!”
  傅千凝唯恐被她觉察喜意,伸了个懒腰,起身活动筋骨,又假意照镜子,欣赏精心描过的眉眼鼻唇,只等着窥探“贺兰莺”的本来面目。
  贺兰莺洗掉乱七八糟的眉毛和两颊,底妆斑斑驳驳,同样没法见人。
  傅千凝歉然道:“要不……全卸了,重画?”
  说罢,顺手拿起湿帕子去抹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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