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便见另一匹马上的韩姑娘不知何时换了身小厮模样的外裳,公子坐在她身后,倒也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白羽来不及多想,越过一个弯道后,眼前出现了岔路口。
箭在弦上,他看了看前方公子淡漠的侧颜,见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右边的岔道,心中立刻明白,便再度狠狠抽鞭,勒紧缰绳,带着蝉衣拐进另一条岔道。
两边密林飞速倒退,素娥被风吹得眸子泛红,睫毛一眨,清泪便流下来,在面纱上留下道水痕。
她很少骑马,更别说策马狂奔,这才一会儿,便感觉腿上应该是磨破了,火辣辣地疼。
但心里清楚现在不是娇气的时候,于是不动声色忍着,她庆幸方才提前服下了一颗缓解怪病的药,即使心在扑通狂跳,也没有要发病的征兆。
自他们兵分三路后,身后的追兵少了不少,动静也小了很多,素娥微微松口气,想转头看一眼,无奈被谢景淞臂弯挡着,只好改成问他。
谢景淞飞快转头瞥了眼,目光如寒刃划过几个黑衣蒙面人。
“三人。”
只剩三人么。素娥沉默不语,听着风声掠过耳旁。
刚在马车中,谢景淞让蝉衣套上了一件与自己颜色相近的衣裳,果然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也就是说,敌人很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知蝉衣和白羽能不能应付,蝉衣说自己对这块地形还有些记忆,但愿他们能甩开追兵吧。
也许是因为今日本就赶了不少路,方才又一阵狂奔,很快素娥就发现身下的马匹步伐慢了下来。
她身后的谢景淞也察觉到了。
三个刺客的追赶声也近了些,十分难缠。
有一瞬间,韩素娥都以为对方已经追到跟前了。
她心砰砰地狂跳。
两方的距离时远时近,许是那群刺客不耐烦了,身后传来弓弦拉开的声音,随即急促箭风呼啸驱来。
素娥头朝前方,也没看见谢景淞怎么做的,只听乒乓两声,大概是那箭未及身边,就被打掉在地上。
风声作响,隐约还有他的呼吸声,素娥明显感觉到身后爆发出一股凛冽之势,墨色的发丝张扬地飞舞着,轻轻拂过她耳畔。
刺客的声音再度逼近,甚至那杀意都追到了她发尾上,韩素娥突然感觉他双臂放开了自己。
“咯嗒”一响,她听出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握紧缰绳,别回头。”谢景淞附耳对她说,然后将手中缰绳塞进她手心。
清冷的雪松香落在她鼻尖,韩素娥谨记他的嘱咐,攥紧手中缰绳,眼睛盯着前面的路。
身后一阵急风掠过,她感觉到他离开了马,背后空空落落。
发现射出的箭没有得逞,黑衣人正第二次拉开弓弦。
却忽见前方那马上的人突然转身,从马上一跃而起,竟是朝这边奔来。
黑衣人一愣,与同伙对视一眼,面罩下闪过狠辣杀意,举起刀迎了上去。
三人围攻过来,谢景淞眼神未变,神情冰冷,脚尖轻点马臀,双臂微张,水云纹的裾摆剧烈摆动,衣袖猎猎。
铿锵剑声如苍鹰清啸,雪白剑身光滑如镜,倒映出漆黑眼眸。
眼眸又映着碧木苍空,冷月剑光。
清辉色的人影如同离弦之箭,疾如雷电冲向为首的黑衣人,风驰云走间,掀翻地上草木。
三个黑影纷纷扬起长剑,向他刺去。
剑光来势汹汹,堵住他的四面八方,避无可避。
第一道剑光迎面而至,眼见要刺中那漂亮双眸时,却被谢景淞侧头避过,剑刃几乎贴着那张脸划过,堪堪就差一毫厘,便毁了一副惊世容颜。
错开的剑柄带着刺风,令他眸子微微眯起,眼帘下闪过暗光,幽黑深潭暗流翻涌。
失手的黑衣人持剑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还未来得及收势,刹那间,竟见对方在空中生生扭转方向,面朝自己而来。
眨眼间,凌厉剑意呼啸而至,剑锋闪着冷光刺来,黑衣人眼中一惊,抬手便挡。
却快不过那剑势,挡了个空。
刺啦一声,锋利刀刃割开皮肉的声音响起。
长剑入肉,如削泥般轻松,鲜血顺着雪白刀身流下,黑衣人瞪大眼,口中嗬嗬作响,鲜血很快浸湿黑色面罩。
刺穿对方的身体后,谢景淞倏地拔剑,面容毫无波澜,手起刀落,快如一息,血雾喷薄而出,染红天幕,却未溅到那月澜色衣袍一角。
很快,耳边突然又传来声音,他眼帘一掀,不回头便知第二道剑来袭,也毫无慌张,来不及转身,便一个后倾,顺势仰倒在地,剑光划过他面容上方,被他轻巧避开。
然后,趁对方还未反应过来,长剑一挥,如扫落叶之势,斩断对方脚筋。
眼见同伙接连失利,剩下一个刺客并未放弃,眉间闪过冷厉,仍旧捏了个剑诀,趁着对方还未起身,挥臂向那道银月色身影刺去。
谢景淞反手将长剑插入地上,撑着剑柄借力弹起,竟是直直迎了上去。
眼见那剑光将至,便要刺穿胸腔,谢景淞抬起右手,向砍来的刀刃去。
见他做出这动作,黑衣人眼里闪过一丝轻蔑,手中长剑狠狠挥去,带着肃杀之势。
然而杀手预料中血溅当场的场景并未出现,手中长剑挥到半路,竟然再挥不下去,刺客视线一移,落在那夹着剑柄的两根手指,瞳孔一缩。
剑柄被生生挡住。
银色剑柄下,惊心容颜如天上谪仙,年轻公子缓缓勾唇,竟让黑衣人瞧出几分嗜血的意味。
哪里是谪仙,分明是阎王。
黑衣人往回抽剑,剑却纹丝不动,正僵持间,年轻公子拔出地上的剑,狠狠劈上他的剑,铮地一声响,震得黑影连连后退。
击退对方,谢景淞腰身一挺,站直起来,余光瞥见地上那个被挑断脚筋的黑衣人抬手,袖中正对着自己,紧接着一道暗光飞来,直冲自己右臂,而另一个黑衣人也再度冲了过来,剑势逼人,往自己左边攻来。
电光火石间,他左手一扬一松,剑身旋转一圈,落在他右手间。
手腕一翻,剑身如扇子般一旋,恰好挡掉那枚暗器,他避过偷袭,玉眸映着另一道袭来的剑光,却不慌不忙,从容向左挪了一步,足尖点地而起,然后一脚踹上那人的马头。
衣袂飘荡,银辉色身影凌空而起,鸦色长发在脑后飞扬,宛如杀神降世。
黑衣人的剑又扑了个空,瞬间感到剑身一沉,原是被对方踩在脚下。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却见一道银色剑光从眼前闪过,然后喉间一凉。
交手不过几招。
距离谢景淞下马到解决三个人不过就几个呼吸间的功夫。
看着地上几具尸身,他脸上并无得色,确认三人死得不能再透了,才用剑尖挑开那个为首黑衣人的衣襟。
一个眼熟的图腾映入眼帘,他眉间闪过一抹嘲弄。
弄清来者何人,谢景淞便不再留恋,抬首看了眼韩素娥离去的方向,翻身骑上黑衣人留下的马追了过去。
韩素娥一个人策马而行,要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自谢景淞下马后,她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能够想象是多么凶险,虽不知他真实功底,只盼他不要受伤。
她一边暗自祈祷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察觉身后动静,是另一匹奔马的声音,心提了起来。
来人近了,淡淡的雪松萦绕过来,素娥的心又慢慢落回原地。
“我回来了。”熟悉的声音响起,素娥还未回应,便感觉身后一暖。
方才背上被寒风吹起的战栗消散了,她重回他身边,心中惴惴顷刻无影踪。
“你没受伤吧?”她问。
“没有。”他答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
素娥彻底放下心来,还不待再问他什么,突然见眼前场景一变,几步之外,再度出现两条岔道。
她当即想起蝉衣刚才的话,其中左边岔道是通向官道,另一条则通向悬崖,死路。
不用犹豫就知道选择左边。谢景淞也是这么做的,轻轻扯了缰绳,转了方向。
但好景不长,踏上左边的岔道后刚走没几步,素娥突然察觉身后人顿了顿,旋即勒紧缰绳。
伴随着一阵嘶鸣声,马蹄高高扬起,陡然停下。
身下马儿的粗气声响着,素娥心中一紧,刚要问他怎么了,还未回头,却听前方的路上突然有了动静,从一颗粗壮树木下闪出一个人影来。
随着那人影的出现,陆陆续续地,又冒出数十道影子。
那人一步步走近,面容从模糊到清晰。
她看着来人,方才落下的心再度高高悬起,指尖发凉。
那人身姿修长,月白衣衫衬得肤色如玉。
他微笑着,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自信神色,朱红泪痣在日光下闪烁着绮丽的光,温柔又危险。
朱唇轻启间,响起缱绻如情人呢喃的声音。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韩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写打戏写到半夜,我觉得以后我不能贸然涉足武侠文,我不配
第120章 恩怨未了
在离他们三丈之外,景阑慢慢停下脚步。
他袖手站在一株古银杏下,绸缎似的乌发搭在两肩,闪烁着柔和的光泽,面容隽秀幽美。
琥珀色的眸子遥遥望过来,含着脉脉笑意。
韩素娥心知这人表里不一,表面冷淡,实则警惕起来。
方才看到他的一瞬间,她竟然没有一丝诧异,反倒腾起一个果然如此的念头。
她总有种直觉,和景阑的恩怨还未了结,二人必有再见之时。
只是她没料到会这么快,更不明白,这人究竟是如何找过来的。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对面的人轻轻翘了翘唇角,好整以暇地开口:“你可是惊讶我怎会找到这里来?”
不等韩素娥出声,他视线一转,落在她身后的人身上,笑意缓了缓。
“素娥,”他抬起右臂,伸手邀她过去,“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话音刚落,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悠悠落进他掌心。
韩素娥视线遥遥投过去,目光瞟到他腕间。
又一片银杏飘下,簌簌地落在地上,她方才开口:
“这枚镯子被你动了手脚。”
景阑的腕间悬着一只白玉镯,水光剔透,莹润温和,几乎和他身上肤色融为一体。
她方才只扫了一眼,便辨认出那是何物,神色不变,却心中微惊。
镯子正是在覃州她抵给铺子掌柜的,换了那把扇子。
她看那掌柜的样子,以为对方会当作宝贝供起来,没想到又落到景阑手上,难道那间铺子同冥宗有什么关联。
素娥有些后悔,当时她早看那镯子不顺眼,又是经了冥宗的手,自是嫌恶万分,那日便借机转手出去。
现在看来,竟是草率了。
另一边,她的话刚说完,景阑便挑了挑眉。
旋即收回手,另一只手轻轻搭上右腕,笑吟吟道:“大意了,竟然被你瞧出来了。”
他指尖摩挲着那枚悬在腕上的玉镯,细细地感受着上面的纹路,像触及一汪春水,温热又光滑。
“既然你都问了,那我也不怕告诉你,”景阑牵唇一笑,“上次从你身上取下来后,我就在这镯子上加了一种特殊药水,无色无味,但却能在方圆五十里内被我的雪歌追踪到。”
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素娥一怔,又见对方抬了抬手,口中发出清啸声,随即一个白色影子从天上俯冲下来,倏地停在他左臂。
那是一只白色的苍鹰,体型巨大,单翅足有成年男子一臂之长,鹰隼如钩,威风凛凛。
发现他的解释不符自己猜测,韩素娥稍愣,旋即又蹙眉。
就算这鹰能闻到方圆百里的气味,景阑也不至于会发现自己,从那艘客船下来,他们一刻不停歇地赶路,从青州到连州,再辗转到覃州,从未在一个地方久留。
见她皱眉,仿佛不通关窍,景阑又笑了笑,他仿佛对她极有耐心,也不惜自曝。
“你是不是觉得五十里太近?”他抬手抚了抚肩上雪鹰,那猛禽亲昵地蹭了蹭他指尖。
“可除了雪歌之外,还有种虫蛾,能在二十里以内嗅到这药水的气味,一旦发现,便会发生让养虫人察觉的变化。”
“素娥,我原以为你逃走后会回到汴京,所以我也是,前日才到覃州。”他说完,微微一笑,眸中闪过幽幽光泽。
他说得模糊,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韩素娥听了后慢慢坐直,绷紧脊背
她明白了。
自她到覃州,冥宗只是察觉到她的存在,接着便联络了景阑,景阑来到这里,才真正确定她的方位。
素娥微微咬牙,那枚玉镯当初就应该扔在河里。
“装镯子的荷包,丢掉。”身后一个声音附耳道。
她一愣,旋即照做,解开悬挂在腰间的囊袋,将那之前放过玉镯的荷包扔在草中。
“已经晚了。”
景阑嘴角噙着抹笑,双指并拢,向身后下令。
“女的活捉,男的杀掉。”
命令既出,密林中出现一道道黑影。
风声之下,还有弓弦绷紧的声音。
指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数道黑影伴随着剑光向马上二人冲去。
见状,素娥还未及反应,便感到缰绳一扯,随即掉转了方向。
长鞭狠狠抽在马腹上,受惊的马顿时飞奔而出。
“还想跑?”景阑微眯双眼,看着那道紧密相拥的身影,眸中闪过晦暗。
“放箭!”
嗖地一声,数箭齐发,发出擦破天空的刺耳声。
银光一闪,谢景淞挥剑挡掉箭雨,右手一甩马鞭,又将几支箭矢卷下。
紧张激烈的声音传来,素娥咬住牙关,握紧缰绳。
有黑衣人追近了,杀意浓郁,刀泛寒光,谢景淞于马上与对方交手起来,长剑挥舞,将对方击退几分。
韩素娥记得他的话,不曾回头,也不生出胆怯之意,只管驱马狂奔。
很快便到了先前路过的岔路口。
“左拐。”
闻言,她稍迟疑,旋即调转方向,依言拐进那条道上。
风呼呼刮过耳畔,剧烈颠簸中,她想到,这条道路是通往悬崖的,但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谢景淞说走这条路,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得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