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月公主投向远方的目光凄惨,“我原先以为,姐姐是因为婚姻美满,才希望我同她一样,谁知道……”
谁知道,她是不希望妹妹和自己一样,为了成全别人的期望,葬送了自己的幸福。
朝雾国的女帝,所选的王夫也是万众瞩目,要能贤内,却不可篡权。
顾丞相老谋深算,一早便将长子顾清和送进宫中陪长公主一起读书,一起长大。顾清和相貌堂堂,举止得体,对她又花了一番心思。
朝日公主选他做夫婿,顺理成章到挑不出一丁点儿错,是一个皆大欢喜喜闻乐见的结果。
“但顾清和这人表里不一。”朝月公主面露嫌恶,又觉得说死者的坏话似乎不太妥,用衣袖轻轻掩住嘴巴。
“其他的我不知道,但他对我姐姐,并非真心。”
朝月公主是从长公主几次闪烁其词的交谈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顾清和所图谋的就是皇权,他不过想把朝日公主变成幕前的傀儡,真正掌控天子大权是他,长公主就是他的垫脚石。
“但长安总是劝我,清官难断家务事,加上顾清和在朝中声望颇高,顾丞相根基深厚。长安担心我替姐姐出头,被人误会是我要参与争夺皇储之位,到时候引起姐妹反目,却是不好的。”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许久没有再说话。
见她悄悄红了眼眶,朝花忍不住去抓起她的手,朝月公主把手拢在袖中,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朝花垂下头,她知道朝月公主一定又是想起了二驸马。他们夫妻二人打算远离朝堂,人至山水处,当一对神仙眷侣。
“观灯节那日,姐姐确实是在亥时之后,接近子时,由温晔护送来我宫里。当时我被丫鬟从床上唤醒,起身去亭子里见着姐姐。她,她发髻凌乱,身上和面容上都有伤,见着我的时候泣不成声。我问了,她什么也不说。我便什么都不问了。”
朝月公主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那晚发生的情形。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整个人换了一副模样,眼底的怒火滔天,如炼狱红莲,“姐姐在我宫里哭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她回去了,我便听说了顾清和遭遇不测,死在清华宫里。”嘴角勾起一丝诡笑,“说实话,我心中很是开心。”
朝花吃惊地看着她,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收敛了神色,“我不知那晚发生什么。卫大人来问我的时候,我便照着姐姐的口供上的细节,帮她做了假证,实际上也算不得假证,只是把她来我宫里的时间,往前说了几个时辰而已,又把那夜见到她的丫鬟遣出了升平宫。”
“ 二姐姐……你不怕?”朝花犹豫着,今天的二公主又和之前的截然不同。
“怕?是怕我姐姐杀了他?”
朝月公主忽然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倒是想,不过姐姐自小就活在规矩里,从不会做任何逾矩的事,让她杀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那如果是温晔受她指使,帮她杀人呢?”
朝月公主沉默了一会儿,凤眼一扬,抬手整了整妆容,“这我就不好说了。温晔他自小仰慕姐姐,但他和姐姐犹如云泥,他存不得那些非分之想,就算,就算长公主改嫁,也轮不到他。
“再说,他那人是个勇夫,若真杀了人,心思不当那么缜密。”
朝花听出来了,朝月公主对温晔也不是很待见。
“但我听说,昨日温晔在堂上都认罪了是吗?”朝月公主一转身,掩不住眼中的焦灼,“那他有没有,有没有说,长安的死,是不是和他也有干系?”
朝花一怔,嘴唇动了动,“二姐姐,你怀疑?”
“我怀疑他勾结外人,行大逆不道之事!”朝月公主一腔愤怒,终于吐了痛快。
宫里人明着不敢说,私下都在猜测,三位驸马的死,怎么也需要有宫人里应外合,如果不是出了奸细,便是自家人动手。
朝花低下头,这和她设想的情况不太一样,但她又不想挑明了说出来,让朝月公主难受。
手在半空悬了一会儿,见着二公主终于不躲了,她伸手握住那只芊芊玉手,“二姐姐,这事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想着,她又问了一句,“长公主她现在可好?”
朝月公主的脸色倏地暗沉下来,“她不好,顾清和死了之后,她就很不好,时常做恶梦,还会发癔症。”
竟然是这样?朝花愣住了,她并不了解先前长公主的状态,在清华宫里见面的第一次,她也没看出什么蹊跷,如此说来,自己当时的判断有些偏颇了。
朝月公主冷笑道,“如果真是姐姐谋划的,她应该比谁都开心才对,怎么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朝花心头一颤,难道温晔的死对长公主的打击,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为情郎伤神?而是久病抑郁之人被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朝月公主说了这些话,便起身告辞,朝花的脑中一片乱,只觉得脑袋瓜一抽一抽地疼,一转身,撞上了一个很熟悉的胸口。
第五十五章不是一个人
“哎,你这人,为什么走路不能发出点声音。”一抬头,对上萧琰那张帅绝人寰的美颜,朝花的心脏漏跳了几拍。
“萧某在公主身后站好久了,喊了公主几声都没有应答,萧某以为公主在梦游……”
朝花听得出他这是嘲讽之前自己说梦游的事,嘴角抽了抽,“你见过有人大白天梦游吗?”
“那有何不可?做梦又不是非要在晚上。”
什么……朝花冷静了,他这话话里有话。
“你是不是偷听我和二公主说话了?”
萧琰看着眼前呈现攻击形态的朝花,就差露出几颗尖牙了,叹了口气,“亏萧某还担心公主失了斗志,想来安慰一下公主。”
“你,你安慰我?”朝花上下打量了一下,可惜老天这次摇筛盅开的天眼不是他。
“萧某先前说你换了魂,并非嘲弄。”
朝花紧张地双手握在胸前,“你,你想说什么?!”
“公主换了性子,是天大的好事。”
这话里居然没有一丝一毫嘲讽的意思,朝花皱起眉,“什么意思?”
萧琰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公主还记得答应萧某的事吧。”
朝花偏过头看他,“就是你助我破案,我送你出国嘛。”
萧琰拿起扇柄作势要敲她的头,“明明是我护你安全,怎么成了要助你破案了。”
“你真的觉得我能破案吗?”她低下头,姿态有些萎靡。
身处案情之中,走得越深迷雾越重,起初她可以天马行空的推测,但自从有无辜的人被牵连,她便开始害怕,一旦怕了,再想无所顾忌,便是不能。
萧琰嗤笑一声,“你打算认输了?那我可就不奉陪了。”
被二公主疏离的委屈还压在心里,萧琰这话说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真把朝花气着了,“谁说我认输了,再说了,一个月的期限未到,你要临阵脱逃,我就……”
“你就?”萧琰谐谑地看着她。
朝花把那句“我就诅咒你头顶一片绿草原”吞了下去,咽了口口水,“我就告诉皇上我非你不嫁,把你留在照雾国。”
自己真是个毒妇。朝花在心底鄙视了一番。再抬头,萧琰的脸拉得老长,眼角眉梢挂满了冰霜。
“公主随意。”
嗳?这人也真是的,一言不合就摆出一张“要你好看”的臭脸,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这样的?朝花又有些怀念两人刚认识,萧琰那副伪善君子的模样了。
她摸着胸口,“我肯定能破案的,你放心。”
“公主现在又有把握了?”
这说话夹枪带棒的,朝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把先前的猜测和他说了。
她在中间就开始怀疑这几桩案子不是同一波儿人做的,也许第一案起初是激情杀人,之后却被别人利用,伪造了现场,然后这后面的犯人再继续犯案,做成连环杀人的样子。
“所以,你觉得温晔是第一案的凶手?”
朝花抱着脑袋,“不知道,没有找出凶器,又没有办法查指纹,只有他自己这么说……”
“或者,现场还有别人?”萧琰笑了笑。
朝花猛地抬头看他,是啊,就算眼下长公主疯了,不能正常说话,那伪造现场的人八成也在清华宫的寝殿附近,如果能找出第二案和第三案的关联……
她眯起眼睛,眼前浮现一个关键人物,四公主。
朦胧之间,她被萧琰骤然出现的笑容吓了一跳,“你干嘛?”好久没见他这样笑,清俊如清泉石上流,眉眼处灿若朝霞。
萧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
朝花咽了口口水,著名的狐媚苏妲己要是转性,应该就是生成他这副长相。拍拍膝盖站起来,忽然想起秦九丢给她的那封信函,心头倏地一紧,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大驸马是什么时候?”
萧琰拉了她一把,漫不经心地答道,“就是他死的那晚。”
朝花被他突如而来的坦诚吓了一跳,“你你你在他死前见过他?”
萧琰摇头,“他来住所找我,不过我当时假装不在家,没见他。”
朝花“哦”了一声,转念一想,那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又看了看萧琰,她决定还是先不要问他这件事。
“你相信我说的?”萧琰笑笑。
“不是很信,但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你撒了谎。”
萧琰正经了神色,认真打量了朝花一番,“你这样很好,保持对所有人的警惕,才不会被话语迷惑。”
朝花决定把他这句话当作是夸奖。
被萧琰突然出来这么一通打岔,失落的情绪终于荡然无存,朝花心想,我穿越来这世界走一遭,抓个凶手破个案什么的,应该还是绰绰有余。一旦想通了,心情倏然明亮起来。
看着她露出的笑脸和嘴角小小的梨涡,萧琰淡淡一笑,只是这笑容转瞬即逝,就像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迅速沉入水底。
第二天,朝花公主亲自到了掌禁司的衙门,难得遇见卫张刘三位大人齐聚一堂,在中堂喝着茶讨论些什么。三人见她来了,赶紧放下茶盏,起身行礼。
朝花的眼睛转了转,“各位大人再说些什么?我能不能也听听。”
刘大人扶正了官帽,赶紧回答道,“禀五公主,下官们正在讨论,这温晔到底是勾结了什么人,才如此大胆。”
说罢,恭敬地递上一本名录,里面记载的都是温晔平日里走动的相识。
五公主接过来,随意地翻了翻,神色镇定,放在一边。
三名大人紧张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他们对朝花公主的印象大为改观。且不说她思考问题的逻辑严丝无缝,就是光凭皇上这些日子对她的称赞,百官皆有耳闻,对她刮目相看。
几个月间,宫里局势诡谲,原先看好的皇储人选一一出了点幺蛾子,最后居然是三位平日里最不受百官重视的小女儿,登上了皇储争夺的终极擂台。
四五六三位公主之中,朝花公主是最醒目的一位候选人。
朝花清了清嗓子,“卫大人,张大人,刘大人,你们觉得三个案子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卫祀礼“呃呃呃”了半天,咳了一口老痰出来,拿手绢包了,塞回口袋里。
张三思低头沉思,一言不发。
刘如海急了,赶紧表了态,“三桩案子,都是在人死之后,砍下手脚头颅,作案手法如出一辙,当然是一人行凶。”
朝花把脸朝着卫大人,“大驸马的案子,卫大人已经确定是温晔杀人?”
听她这么问,卫祀礼胸有成竹,骄傲地抬起头,“衙役在温晔的房中,找到了一件带血的中衣,……”
中衣上沾满了血迹,必然是杀人时留下的罪证。
朝花张开嘴,作疑惑状,“那他干吗要留下这件衣服呢?有什么纪念意义吗?”
张三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赶紧捂住嘴,端起茶杯,“下官近来嗓子眼痒痒,见谅见谅。”
卫祀礼恼火道,“也许是他没来得及处理。”
朝花继续问,“那上面的血迹,究竟是大驸马,还是二驸马,又或是三驸马的呢?又或者,是不是别人的?
三个大人同时沉默了。
朝花摇摇头,“当日温晔在堂上认罪,说的是都是他做的,我却认为,他当时只是揽下了第一案,表明杀大驸马之事是他一人所为,无关他人,并不是认了三个案子。”
张三思抬起头,“唔,下官愿闻其详。”
朝花看着他眼底浮起的不以为然,知道并没有认同自己的结论,她也不恼,“温晔自小在宫里长大,要是说他和什么人勾结,谋害几个驸马,倒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顺序有些问题。”
“哦?”几位大人立刻精神抖擞起来。
“第二案是三驸马死在书房被人砍首,和第一案只隔了一周,第三案是二驸马死在浴桶,遭人断足,和第二案又隔了一个月。
第二案和第三案都是发生在二公主和三公主的寝宫之中,那两处地方,以温晔的身份,断不可能随意进入,要是说通风报信,他应该更了解二公主宫里的情况,毕竟隔得近,两位公主又时常走动。
那么,为什么才不过一周,第二案却是发生在距离清华宫最远的梦尧宫呢?”
朝花用目光扫视一圈,几位大人纷纷低下头,如风吹芦苇,似乎是在思考,实际上是老脸有些挂不住。
最初朝花醒来后,就和知春在宫里瞎逛,实际上是用脚丫子来丈量皇宫的方圆,那时她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虽说六位公主的宫殿,分别位于皇宫的东、西、南、北四角,但皇宫并不是个标准正方形,说起来,三公主的梦尧宫和四公主的柔嘉宫,是距离其他几位公主最远的一处。
贼人如果只是为了要谋杀皇储候选人,以达到宣传前朝诅咒,唱衰皇室的目的,实际上对栖霞宫的朝花公主下手,反倒更加容易,毕竟她无亲无故,不受重视,还顶着皇储的头衔……
当时朝花想到这一层,就猛然倒吸一口冷气,前任从秋千上摔下来的事,到底是不是巧合?
第五十六章查自己人
“那温晔也可以是和三公主宫中的宫人勾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