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颜拿着净瓶凑到跟前，弯下身子，将净瓶凑到花瓣下，那挂在花瓣尖上的露珠一点点往下滑，最终滴落在净瓶里。
夜里雾气深重，站在瑶池旁便更觉寒气逼人，想必那池中盛着的那汪水更是刺骨。
氏颜捏着净瓶的手因着寒气的不断侵袭，已经微微发冷，指腹因用力泛着青白色。
随着时间的流逝，手指渐渐变得僵硬起来，指节无法自由活动。
弯下的身子也稍稍有点僵硬，她缓慢的一点点站起来，腿脚一软，身子趔趄着向前，手里捏着的净瓶差点就要滚进瑶池。
她微一慌神，便撑住池壁，身形是稳住了，只是裙摆却濡了水，手在池面捞了一捧水。
当真是刺骨，那池水接触皮肤，冰凉的触感渗进皮肉，仿佛要触进内里的指骨。
甩了甩湿透的手掌，那水珠向四处奔飞，跳进层层荷叶间，最终消失不见。
一滴一滴的露水跳进净瓶，很快便盛了小半瓶。微微一荡，晨露撞击瓶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氏颜站直身子，看着眼前的这番光景，那些远处碧色的荷花在晨雾的遮掩下，朦朦胧胧，虚无的仿佛抓不住手，影影绰绰。
倒是没想到，雾色朦胧下竟站着个人，看不清面容，轮廓模糊在迷雾中。
既是不出声，应是没看出自己。既如此，便不必过多叨扰仙人，氏颜收回手中净瓶后，转身欲走。
***
长沚没想到会在这儿再次见到氏颜，瑶池是天界最寒冷之处，夜里尤为明显。很多想不透的事情，在这待上一阵子，思绪也会渐渐明朗起来。
只是今夜总觉心下不稳，那些看不透的尘事像剪不断的丝线，丝丝缕缕缠绕成一团。看见氏颜后，这团线越缠越无解，心下一阵烦闷，他不喜这种情绪失控的感觉，只是面上却不表露出来。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这，只是她却没发现自己。借着荧光点点，瞧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瓶子，弯身凑到那瑶池前，想必那瓷瓶应是从观音菩萨那借来的净瓶 ，只是不知她究竟是想作何事。
他站在原地有些漠然的看着想着，有时候他竟也有点摸不清自己了。仿佛割裂着自己的存在，内心是古井无波的，可偏偏每次见她总能泛起些微涟漪，像是平静的湖面投进一颗小碎石。那些纠缠在一团的思绪好像变得更加乱，不知从何找到宣泄口。
她好像没看见他，终于转身欲走。
郁结于心，想了想，还是开叫住她：“站住。”
只是开口之后好像也不知道自己留下她究竟是何想法，语出口便沉默下来。静谧的夜里，这句话就像是打破宁静的最佳导线，只是之后的沉默更为沉默。
氏颜好像听见有人唤自己，但是这儿又没有旁人，想必是身后那人。他瞧见自己，但是之前却一直未说，置身之外，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她缓慢的转过头，便见那人朝自己走来，模糊在雾色中的轮廓逐渐清明。
长沚那双深邃的眸子漾着化不开的清雾，面容如冰，薄唇轻抿，穿着一裳白色衣袍。
那衣袍沾着湿漉的寒气，仿佛浸染在冰窖中刚刚捞出，靠近氏颜时，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后背一阵发寒，带起一串细密的疙瘩。
也不知道在这冷夜中究竟站了多久，无知无觉，仿佛感受不到寒冷。
他的面庞晕着凄冷流光，一双眼眸散漫的瞧着她。没什么情绪，却压迫感十足。尤其是不笑时，仿佛只是单纯的瞧着便能看透灵魂。在寒雾中，让氏颜不禁想起在岛中时，她要长沚给自己念话本的那段时光，他也是这样的：孤高，清寂，让人琢磨不透。
明明他也没开口说话，她却有种天地与他背离的感觉。心口隐隐有些发疼，却又觉得有点莫名，不知情绪从何而起。
“你唤我作何？”
她歪着脑袋瞧着他，若说昨个见他慌了神，害怕他怪罪于她。可是后来慢慢的便也回过味了，若他真想怪罪自己，凭他的法力自己是如何也胜不过的。
但是好像更多时候都是行为先于思想，心中所念，并不能有所回应。
濡湿的裙摆贴着脚踝处，冷风飕飕的往里灌，寒意沿着脚踝一直往上钻，麻木又冰冷，这儿她是待不下去了。
他的眼神落在自己手指捏着的净瓶上，墨色的眼中泛着复杂的情绪，低下的眼睫抖落着细碎的光芒。月色下，有种支离的破碎感。
月华从指缝中倾落，眉眼温润，仿佛只是单纯的想叫住她便唤了出来。也没有多余的言语，目光在迷雾交错中相汇，氏颜像是被烫了下，很快便移开视线。
“若是没有想说的，我便先走了。”想了想，还是补充道：“若是想着什么了，下次见面再说与我听也是可以的。”
氏颜站在原地静静等待下文，可是他却只是一瞬不动的盯着自己。目光温润如水，仙人之姿，道骨凛然，万物黯然。
青色罗裙在雾色的遮掩下，渐行渐远，带起的涟漪微微。碧荷在池中随风轻晃，花瓣尖上晨露滚动，眨眼间，消失不见，好像从未出现在此。
寒凉的月色渐渐有了回温的意思，势头不大，却能让人很快觉察。
天空泛起鱼肚白，星星点点的萤火早已不知所踪，花间挂着的露珠一一消散。平静澄澈的池面倒影着一抹人影，微风拂过，泛起一圈一圈波纹，吹皱了那身影，缓缓的又重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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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有点写砸了狗血漫天撒，哎！
第19章
氏颜得到天仙露本该立马回魔宫的，不知怎的就七绕八拐去了月老阁。
月老阁前有一棵高大的树，盘根错节，枝条上挂满了红绳，红绿之间，倒焕发出别样的生机。
那真人还是一袭红衣，只不过现在正指挥弟子在炉顶旁添置什么药材。炉顶足有一人高，浑身散发着金色光芒。
“哎呀！不是这样的。”月老把衣袖往上翻折，露出一截清瘦的腕骨。“我来，你去一旁看着。”
氏颜进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那座下弟子被他赶在一旁，自己从旁边的药材格里取出药草往那熔炉里扔。
嘴里还在滔滔不绝的训斥，弟子面红耳赤低着头，一声不吭。
阁楼里的横梁上倒也悬挂许多红绳，往下是一大片的药材，也不知月老何时竟炼制起了丹药。
氏颜进来还是那弟子先发现了，他支支吾吾的朝月老说：“师父，来了位仙子。”
他这才分了一分目光看了过来，很快便收回视线。只是不知怎的又突然抬起头，眯着眸子朝氏颜看了过来。
之前见他都是给人一副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模样。此刻他眯着眸子，那目光便显得锐利起来，盯得她无所适从。
很快，他将手里的药材递给站在身旁的弟子。拍了拍手中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朝氏颜走了过来。
他又恢复了那副不正经。
“不知你来找本座有何事？”尾音上扬，散漫却又几分逼迫感。
氏颜看着他突然就没了说的欲望，但最终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想向你寻一根红绳。”
棋栎乍然听见这话还是愣了一下，瞳孔里震惊极了。很快，他整理好表情，看着她这一副不似作假的神情，心下忍不住微微叹气。长沚这是不行啊，居然叫一个丫头来向他寻红线求姻缘。
心下是这么想的，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是摆出一副高深莫测，实则满脸写着我懂的神情看着氏颜，隐约唇角翘起一丝弧线。
氏颜被盯得毛骨悚然：“你这是借还是不借？”
“借，当然借啊！”
“身为月老，这是我的职责。”说完便叫氏颜跟着他去那阁楼，他从那抽屉里取出一根摆放规整的红绳递给氏颜。
只是这瞧着好像和普通红绳也没什么两样。
他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这红绳灵验的很，可是本座亲自开光的。”
氏颜默默收下，不再多言。随意看了看，打算寻个由头离开。
“仙子，可是你的锦囊亮着。”旁边一直沉默的弟子突然说了这一句。
氏颜低头看着腰间配着的那个小香囊，它正发着孱弱的白色光芒，那是她装魔勒草的锦囊，只是不知此刻为何会发着光。
弟子盯着那锦囊瞧，眼里满是兴奋的光芒。
月老此刻一脸高深莫测，她有点摸不清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你这香囊里装着的可是魔勒草？”他收了那副不正经的做派，乌黑的瞳孔中蓄积着复杂的神色。他敛了眸，再次对上她的眼眸：“你这草可否借本座一用？”
她想也没想的拒绝了。
他也没恼，瞧着她笑出声，又变成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师父……”那弟子听见氏颜拒绝的话语，朝着月老欲言又止，清秀的面庞染上愁苦之色。
棋栎出手制止了。
“拿了红绳便快走吧，别耽误了本座炼药。”想了想又找了根红绳递给她。长沚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希望这丫头明白自己的意思。
看着莫名其妙被塞进手心的那根红绳，最终还是攥紧了它。
***
氏颜回到魔岛的时候，雾沁守在宫口的门槛旁睡着了。
只不过她听见脚步声愈走愈近，迷迷蒙蒙中睁开了眼，眼底血丝遍布。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之人，她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眼睛：“宫主，你终于回来啦？”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欣喜。
她看着雾沁这样，心中满是愧疚。
可现在她得把更重要的事情解决，脚步生风，一路急急忙忙的跑到主宫。
爹爹还是那副样子，身上布满黑色经络，静静躺在床榻之上。
砚尘站在床榻前，微微欠身。手里端着一个白瓷小碗，用调羹舀了一勺黑色药汁递过去，只不过药汁并未能进入口，顺着唇缝往下流。
氏颜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药汁放置一旁的桌上，拿帕子小心的擦拭流出的药汁。
“阿颜你回来了。”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疲惫，眼底挂着淡淡的乌青。
她将魔勒草和天仙露取了出来，放在桌案上。
雾沁跟在身后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眼含热泪。
砚尘看见摆放在桌上的魔勒草，眼底闪过一抹不自然。
他接过她放在桌案上的魔勒草，将那净瓶里的露水倒在上面，很快它便焕发生机。那棵小小的莲花转眼开的清澈欲滴，奶白的花瓣上还沾染着那露水。
将灵力注入其中，指尖向氏主的眉间划去，那朵莲花自主朝他的眉间行去，那些花瓣自行脱落，一瓣一瓣慢慢融了进去。
直到最后一瓣也消散，氏主身上的那些从脖颈处蔓延的黑色经络终于开始慢慢消散，脸上也有了丝血气。
垂在榻间的手指轻微的动了动，氏颜看着这一幕，眼睛不由自主的流出热泪，是高兴的。
她跪坐在榻旁，将他刚刚轻微反应的手掌抓住，眼睛一瞬不舜的盯着。
终于，氏主缓慢睁开了浑浊的双眼，漠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好久，才逐渐恢复清明，感觉自己的手掌被人握住，他歪头看了一眼。
“傻丫头，哭什么。”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嗓子干哑，说出的话是嘶哑气音。
氏颜只是愣着哭泣，好久才回过神。
“爹爹，女儿好想你。”她是哽咽着说完这句话的。
氏主看着她，布满皱纹的眼底一片慈祥，听着她说这句话不免笑了出来，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脑袋。
“我们阿颜长大了啊！”语气里尽是欣慰，只不过很快他的脸色骤变，氏颜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推到一旁。
他捂着心口呕出一口血，然后倒在床榻之上，刚刚有好转的脸色一时又变得难看之际。
氏颜呆呆的看着这一幕，怔愣在原地。还没等她回过神，砚尘已经快步上前，将手搭在他的脉搏上。
“没事，只是毒素被逼出来了。”
悬着的一颗心才敢稍稍放下。
第20章
第二日傍晚氏主果然就清醒了过来，氏颜见爹爹又恢复了原样，心里高兴极了，仿佛前阵子发生的那些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阿沁，爹爹还得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氏颜看着蹲在身旁的雾沁，语含歉意。“我要去观音菩萨那将净瓶还给她。”
这宝物是她借来的，既然爹爹已经好了，就可以将净瓶归还了。
“宫主又要走了吗？几时回来啊！”
雾沁低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氏颜看着她的发旋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届时有机会带你去仙界看看。”
“真的吗？好啊好啊！”
“我不在岛中的时候，岛中一切都还好吧。”
“都挺好的，砚尘殿下将魔宫管理的挺好的。”想了想，雾沁还是老实说了出来。“岛里的那些魔主们近日都挺安分的，也不知道又是在打什么鬼主意。”最后这句话她是小声嘟囔出来的。
“别担心，爹爹已经好起来了。”想到这，氏颜不禁放松起来，还伸了个懒腰。
“哎呀，你这个小丫头就不要担心这么多啦！”
说到仙界，她就不禁想到那个人。
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灰尘，朝殿内走去。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好好休息一阵子吧。”
氏颜走进去就看见砚尘坐在凳子上，手指侍弄着放在眼前的那些药草。
明明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眉眼带笑，却憔悴了些许。眼尾泛红，遮不住的疲惫。
好像只要每次出了什么事，自己第一个想到寻求帮助的永远都是他。每次不管什么事，只要自己开口，他都会帮自己。久而久之，依赖便成了习惯。
“我来照顾爹爹，你去休息吧。”
见他坐在那不动，手指还在细心的挑选药材。她不禁有点生气，走上前，扯过他的衣袖将他从凳子上扯起来。
只不过自己的力气哪能有多大，扯了半天也不见有何动静。最后一次时，她一扯便顺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
“好了，我去休息。你自己也不要太过忧虑了。”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盯着氏颜，好像像个漩涡要将她吸进去。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这才离开。
空荡的寝殿里，只剩下氏颜和岛主。
“阿颜啊，扶爹爹起来转转吧。”
“好！氏颜立刻上前将他小心的搀扶着。”
“爹爹之前不让你随意出去，你可怨我啊？”
氏颜没想到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连忙摇头。走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刚巧前面有块小碎石，她将它轻轻踢走。
“哈哈哈，不怨就好啊，爹爹也是有苦衷的。”声音里含着沙子，无限的怅惘，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