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他起身将她拉过来,摁在一旁空着的石凳上坐下。
长沚看见他摁在她肩上的那双手,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指节。
棋雾倒是细心的瞧见了这一幕,松开手坐在一旁。话头止不住,像是在暗示什么事。
他没有明着询问她红线的事,却旁敲侧击的说个不停,只不过氏颜却是没弄明白他究竟是想表达何意。
“你今日怎得话这么多?”长沚轻呷茶,吹了一口浮在上面的叶片,语气略显懒散。
倒没成想自己好心被误会,见她这样,可以确定她从自己这借的那根红线根本就没有送出去。
偏他也不领情,自己夹在其中倒成了那个受罪的。
罢了,身为月老他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看造化。缘分未到,硬凑也是罪过。
他止住话头,气氛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
“你这仙子日子倒是挺清闲啊,都快比过我了。”
“你家仙上发现了不会处置你吗?”
气氛安静不过三秒钟,月老都是如此能说的吗。虽是这样想,面上却是严肃着一派胡诌。
“我家仙上待仙婢们都是极好的,若是没有忙事是可以出来看看的,便是不要犯错即可。”
棋栎甚至还想打探究竟是哪位仙上,改日他定要去会会,便被长沚给拦住。
他的面上带着笑,着实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会胡诌。看他样子居然是相信了。
这次没等棋栎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此,长沚便先问了。
如此,她便不能胡言乱语了。毕竟他知道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我是来还观音菩萨的净瓶的,路过这便随意瞧瞧。”
棋栎听见这话,瞪大了眼睛,俊朗的面容有丝扭曲。还没等他进一步打探,长沚便淡淡的应了一声,这个话头就此揭过。
这两人像是无视他的存在,一问一答。他在此就是个多余的人,被排除在外。
索性也不再说话了,但是耳朵却竖得尖尖的,听他们还要说什么。
只不过这句话后,两个人就哑火了。
最终还是氏颜打破沉默,因为她突然想起他的那只猫了。
“你的那只灵猫呢,怎么许久未见了?”
棋栎听见她说灵猫时,嘴巴忍不住微微张开,瞳孔震惊。眼珠子在两个人身上转溜个不停。一会看看氏颜,一会看看长沚。
第23章
那灵猫其实也算是长沚的心腹,这么些年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
他其实挺好奇她是如何知晓的,只是这两人怕是没一个肯告诉他。一个不说,一个其实并不全懂。
长沚听见她问自己灵猫的事,心中略感诧异,思维转变太快,顿了一下,才朝她看去。
“留在山头了。”
“哦!”
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突然想起灵猫,只是觉得无话说,随意扯了个话头,结果还不如不扯。
浮云流过,遮住万丈光芒,亭内光线稍稍暗淡。
长沚的手指落在阴晴交接处,食指无规律的一下一下敲击桌面。
抬起又落下,抖落投下的细碎光斑,拉长又缩短那影子。
此处亭榭最是观赏仙界景致的绝佳之处,流云舒展,光线重新浮出,将旁边的浮云染出五光十色的朦胧感。
枣红的飞檐亮的通透,白色的鸽子落在上面,折扇一般的翎毛高高翘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最终停留在那玉白石桌上。
“你们究竟是何时认识的?”
棋栎终究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八卦,拿着手指逗弄面前的这只白鸽,却被它拿红褐色的小尖嘴啄了他一口,才怏怏罢手。
它低身啄弄着身上如雪般的羽毛,没有轻易飞走的趋势。
氏颜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捂住嘴“噗”笑出声。意识到自己好像失态了,立马放下衣袖坐直身子,装作无事发生。
“问你们话了,都不把老夫的话放进心里。”佯装自己动怒,面上严肃起来。
经过短暂的相处,氏颜也算是将他的性子摸的七七八八,准备逗逗他。
她的话含在嘴里还未出口,便被长沚给截住,顺势又咽了下去。
“有阵子吧。”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棋栎目光捕捉长沚的表情,发现他说这话时眉眼略带笑意,反观这丫头却是一脸局促。
有鬼啊,这两人绝对背着他有事情。
只是如此为何还来找他借红绳,借了却不送出去,这一直是他心中疑惑的事情。
氏颜就看见这月老用一副难以言说的表情望着自己,眉梢紧蹙。明明长的也极为俊俏,却一身风流相。
索性也有话直说了:“你这阵子是一直都在这吗?”
他抬眉望向他,却因距离过近,导致氏颜见他那双桃花眼深邃多情。
如火烧般的云彩光辉映在他的瞳孔里,深邃中又漾着温柔。注视着,真的很轻易就溺了进去。
曾经她一直以为生着桃花眼的人必定多情又薄寡,只是见着他好像和自己刻板的思维有所不同。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或言语,只是单纯的见着便觉得温柔。
“嗯。”
“你们每天都很闲吗?作为神,你们应该造福苍生。”
“给所有人分配姻缘?”棋栎试探性的回复了句,倒也不怪他这样想,毕竟这是他的职责。
长沚听了忍不住笑出了声,是那种低沉清脆,如清泉撞击玉石的那种凛冽干净。
眉梢微微上扬,唇线牵起微小弧度。
“只是闲来无事,可有何不妥?”
这一下倒是把她给问住了,该是如何与她又有何干系。
天上浮云渐变,日色落入静秋。光辉散碎,天空如火烧般透亮。
氏颜坐着的地方正好能够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仅仅只是看着,那光照晕在她的面庞,竟觉得有丝温暖。
仙界不似魔界未有日色,光阴翩跹间,便在尘世浮华里走了一遭。
氏颜被月老拉着下棋,只是因为自己打不过长沚,便想着在她这找找存在感。
虽然她的棋艺不精湛,和长沚对局的时候就非常清楚的意识到了。
但此刻被强行拉着下棋,长沚还在一旁看着,一颗心咯噔着不上不下,捏着的棋子也显得心不在焉。
棋子被她捏得生热,掌心里闷出一层细汗。最终定定的看着棋盘,将手中的那枚棋子下了去。
不下不打紧,一下棋栎那双狐狸眼笑得格外得意。摸了摸本就不存在的胡子,将手里的那枚棋子紧跟着放下去。
长沚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也不出声。如此,棋栎笑得更愉悦了。
这一盘棋眼看着就要到尽头了,胜负即将揭晓。可是月老却打不起半分精神。
眼睛无神地耷拉着,用衣袖遮掩,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实在是太无聊了,这丫头棋艺未免也太拉垮了。即便他就要赢了,也毫无成就感。
一旁沉默的长沚终于开口,敲了敲面前的棋盘。棋子抖落发出清脆的“当啷”声响,氏颜无精打采的眼神终于被吸引过去。
这一盘棋不仅棋栎下的无聊,她自己也觉着无聊透顶。
昏昏欲睡中,被棋子的落盘的声响给拉回神思。
“你下枚棋子应该下在这。”说完,还顺手给她一指。
棋栎听见说话声,也顺着他说的地方瞧了一眼,瞬间清醒过来。
“你这是作弊,岂能如此对待老夫。”他龇牙咧嘴,委实没想到长沚竟会做出这样的事。话虽如此说,但却精神抖擞的落下一枚棋子。
长沚听见这话倒是心情很好,倒是氏颜脸颊红红的,有点发烫。
后期几乎都是他在指导自己下棋,距离隔得近,呼吸打在她的耳廓旁,有点痒意。
她就像被牵着走,脑袋里一团浆糊。
这棋局逆风翻盘,最终在长沚的指导下赢了。但是她却笑不出来,静静坐在那许久未动。
棋栎虽然输了,也没见他有多恼怒。反而面上一片笑意,他就喜欢看这样的场景。
棋局落定,氏颜挑了个由头准备开溜。只不过又被月老给抓了回来。
话还没说上几句,就总想着溜。这怎么行,姻缘也是需要时机创造出来的。
只不过她不知他心里打着怎样的算盘,感觉待不住了,只想尽早离开是非之地。
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分与那绚烂多彩的落照,站在亭檐下,冲长沚示意:“我走啦!”
落日余晖撒在她的脸上,那些细碎的绒毛被照的暖噗噗的。杏眼弯弯,头上系着的青色绸缎垂落在肩头,青色的绸缎面铺着一层金色。
“嗯。”
全然无视了他的存在,真的令人生气啊。瞧瞧这副样子,走了还要打个招呼。
姻缘线不牵他们身上,牵哪去。
第24章
氏颜回到魔岛时,雾沁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檀木制成的盒子,那盒子被她紧紧攥在手中,面上一片焦虑,脚步不停踱来踱去。
她正想问她为何出现在这,就见她跑过来。
“宫主,刚刚岛主交给我一个盒子。说是里面有什么重要东西需要您亲自交到珈蓝寺的中持方丈手中。”
说完,便将那木盒塞在氏颜的怀中。
她竟不知爹爹与凡间僧人相识,只是为何这个节骨眼上叫她送去,爹爹不是向来不喜自己去凡间溜达的吗。
“阿沁,你确定这是爹爹的意愿吗?”
她将雾沁拉到身旁,面上也显得严肃起来。
“是的。”不明白宫主为何这样问,可是也确是岛主吩咐她的。
想起那时她正在洞口把守,岛主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被黑布包裹着的东西,他的神情有分严肃。
她立时站直身子,宫主不怕岛主,但是她怕啊。尊卑有序,见岛主走到自己的面前,她恭敬的行礼,自也不敢询问有何事。
他将那块黑布掀开,将里面盖着的盒子取了出来,叫她接着。
她拿着那盒子,战战兢兢,也不明白究竟是何意。
岛主看着那盒子,心情低落,开口的声音也有些沙哑,想着应该是大病初愈,还未好全身子。
他嘱托自己将这个盒子送到氏颜手中,然后叫她立马送去珈蓝寺,一刻也不得耽误。
氏颜接过盒子,想也没想的往氏主的住所跑去,雾沁拦也拦不住。
主宫里,她刚刚踏进去就和从里面出来的砚尘撞个正着。
“你这般急急忙忙是有何事?”
本想将这件事情告诉他的,但是想起那日爹爹给自己说的那些话,她滚了下去,只是道:“想见见爹爹,不知道他的身子怎么样了。”
听见她这样说,砚尘难得的笑了:“我的医术你难道还不相信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抿了抿唇,执意去看一眼,想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值得这样急忙。
见她不说,也没觉得有何不对劲,大概是因为担心氏主的病况。
他侧过身子让她进去,自己则离开洞宫。
洞宫里,氏主正坐在凳子上品茶,桌面放着一些折子,里面密密麻麻一片字。
“爹,您叫女儿去凡间究竟是出了何事?”
氏主放下手中的茶盏,听见她这样说,面带疑惑,仿佛不懂她究竟是在说什么。
“阿颜又在胡说什么了?”
氏颜愣愣的看着他,不明白究竟怎么了,这儿也没有别人,可为什么爹爹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爹爹,你和女儿说实话可是魔岛出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她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偏偏此刻他笑出了声。
脸上没看出半点不对劲,但是他整个人却给氏颜一种不对劲感。
他想了想,最终缓缓道:“我何时叫你去凡间了,阿颜莫要胡言乱语了。”
说完,不甚耐烦地将她赶了出去。
“宫主,怎么样了?”
雾沁候在洞口,见氏颜心不在焉,脸上愁眉不展,连忙开口问道。
“阿沁,你确定这东西是爹爹交予你的,嘱托你的吗?”
虽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说,但是自己很确信这就是岛主委托自己的重任。想也不想的,重重点了下头。
看见雾沁这样,虽心中还有所疑惑却也都收敛下去。
“走,我们去凡间。”
***
城门里,突然出现大量流民,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拖家带口。
氏颜和雾沁出现在这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前门有一家大户人家,由小厮带着两大桶粥在门口布施。
那些流民一窝蜂涌去,漆黑脏污的手里拿着一个漆黑的陶碗,等待他施粥,然后狼吞虎咽。
那些没等到粥的,饥饿地倒在路边。手里攥着什么已经发霉的食物,也没舍得咽下去。
怀里抱着孩子的妇女,只能一遍忍受饥饿,一边还要安慰龆龀。
她们的突然出现,没有掀起多大波澜,却还是被有心之人给发现。
那躺倒在地,面色饥黄瘦骨嶙峋的老人,枯瘦的手杆撑着身子一步一步朝她爬了过来。
干燥如枯草的发丝遮挡住了他的面容,他伸出手紧紧攥住氏颜的裙角,嘴里发出孱弱的声音,好似病入膏肓。
“好心的姑娘,能否救救我们。”
这句话好似用尽了他全部的气力,说完这句话攥着裙角的力道骤然松垮,他回头看了一眼。
氏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有个孩童正在啃食自己的手指。见氏颜望过来,他松开手指,害怕的蜷缩成一团,身子不停发抖。
衣裳破败不堪,脚上穿着的草鞋也磨破了口子。
这寒冷的天,该如何是好。
但是她环顾一圈,发现这种情况比比皆是。
“宫主,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雾沁很是被眼前的情形给惊住了。
她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白面馒头递给那老人,他颤颤巍巍的接过馒头,又一步一步爬了过去。
渗下一丝丝血迹,是从那大腿处流出的,估计是磨破了皮。
那些没得到粥的流民见到这一幕的,都像氏颜奔过来。
浑浊的眼睛定定看着她,见她衣着华贵,是她们所渴求不及的富贵。
便认定她是京中贵女,纷纷申讨着,要她给他们一个公道。他们将氏颜和雾沁包围起来,暗淡无神的眼光里流出幽深的暗芒。
雾沁将氏颜护在身后,氏颜将她推到身后,上前几步:“可是发生何事了?”
那些人听见她这样说,顿时怨声载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们因为战事而四处流窜逃命,这些达官贵人不仅不出兵逼退敌人,反而这样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