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三年了,京城的五成兵马司都有新老交替呢,这里多了生面孔也很正常。”胡铁花不觉得这有什么,“是不是他想多了?”
“白云城情况不一样。”阿柳再度摇了摇头,“南海诸岛,加起来就这点人,世代自给自足,这里的城防,也向来都是从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飞仙岛上的人家中挑的。”
姬冰雁听到这,已经懂了:“那确实不会忽然多这么多生面孔,有必要查一查生面孔的来历,以及当初在城防里做事这几年又离开人都去哪了。”
阿柳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道:“朝英已经去问叶夫人了,问完应当会来找我们。”
对话进行到此处,胡铁花才发现她对林朝英的称呼变了,啧了一声,道:“看来你和他很投缘啊。”
阿柳:“啊?”
胡铁花一阵挤眉弄眼:“都叫上朝英了。”
阿柳:“……”
她一阵无言,最终还是顶着胡铁花揶揄的目光解释道:“一直林兄楚兄的,太客气了,直接喊名字方便点而已。”
像是约好了一样,她话音刚落,去请教叶夫人的林朝英也刚好问完回来了。
“真的有问题!”他的声音比他的人来得更快,“阿楚,我可能又要借你的船一用了!”
阿柳立刻站起来:“什么情况?”
林朝英这才推开院门,提着剑面有怒容,道:“叶夫人说,这三年来,白云城的城防的确补过好几批人,因为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人请辞。”
“请辞理由呢?”姬冰雁已经预料到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各种各样,要么身体有恙,要么阖家搬迁,总归就是不愿意继续干城防了。”林朝英说,“想走的人是留不住的,叶夫人没办法,只能命人另外招人。”
“这就很方便对白云城有所图的人安插眼线了。”姬冰雁的语气还是那么懒,但目光已经变冷。
林朝英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也知道,要想从这些人里揪出内奸有多难。
尤其是现在整个飞仙岛都知道他来了,那些人就算本来有计划动手,也一定会忍耐过这段时间再说。
“所以我就想着,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来个瓮中捉鳖!”林朝英道,“我会让叶夫人配合我们,叫飞仙岛上下都以为我们走了。”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就白云城如今这局面,要破局,恐怕也只能这样。
但这办法仍然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谁都无法保证,他们“离开”的时候,那些谋求飞仙岛的人会立刻动作——万一人家想的是再等两年,再安插一些人手,待时机更成熟一些呢?
阿柳心下疑惑,便当面问了出来。
林朝英其实也想到了这点,所以他另有准备:“那就从我走的原因上做文章。”
“你的意思是?”
“我不是收了叶少城主当徒弟么?”林朝英道,“如今他三岁了,也能比划木剑了,我也是时候担起做师父的责任了。所以我这次离开,为的就是替他寻剑,待我寻到了合适的剑——”
“待你寻到了合适的剑,你便会真正在白云城住下教导他!”阿柳眼睛一亮,“到那时,想动手就要掂量一下到底要花多少力量才能解决掉你了,所以在你回来之前,他们一定要动,虽然等你回来可能还是讨不了好,但如果能趁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先把白云城的财富瓜分了,再扣住叶夫人和叶少城主,主动权便掌握到他们手中了。”
林朝英抚掌,目光里尽是对聪明人的欣赏,道:“没错,正是如此。”
至此,阿柳的疑惑便算是彻底解了。
她按着石桌一角,抿起唇角,笑容淡淡,道:“行,那船我借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咱俩不走。”林朝英早在寻过来的路上就把所有事都计划好了,一边说一边转向胡铁花和姬冰雁,“为了骗过城中的眼线,船必须是真的走了,但这船不是很贵重么?总得有阿楚的自己人在船上才行,所以只能拜托你们两位,带着扮成我和阿楚的两位叶夫人心腹,暂时在海上漂一阵。”
“漂一阵倒是没问题,只要有酒有肉,让我一年四季一直待在海上都行。”胡铁花自觉要求不高。
“这肯定少不了你。”林朝英笑道,“你不是喜欢白虹酒么?到时候多搬几坛上船。”
“把阿花也带上吧。”阿柳补充,“老姬原先就嘴刁,现在被他养得更刁,不带上他,我怕你们在海上撑不下去。”
不远处另一张石桌边正在专心切蜜瓜的无花:“……”敢情我就是个下厨工具人呗?
然而他也只敢在心里稍作抱怨罢了,在阿柳说完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只会反射性地报以微笑,并恭敬道:“少爷放心,我定会照顾好胡爷和姬爷的。”
阿柳面不改色:“嗯,照顾不好的后果我就不多说了,你懂就好。”
无花:“我自然懂。”我他妈现在半点内力都没有,我敢不懂么我!
总而言之,这场“瓮中捉鳖”的计划就这么敲定了下来。
整个计划里相对辛苦一些的胡铁花和姬冰雁对此也没有怨言,胡铁花是因为可以顺势再喝到几坛白虹酒,姬冰雁则是这两日从白云城的坊市上买了一堆东西,这会儿正好整理癖发作,打算重新规划一下船舱里的储存空间,所以去海上漂一阵正随他意。
而林朝英在确认了他们愿意配合后,也立刻着手为到时候会扮成他和阿柳的人做面具了。
因为太熟悉自己的长相,他自己那张他做得很快,只花了半天就完成了;
但阿柳那张,他一连做了三次都不满意,说不像。
阿柳看着那三张被他弃用的面具在其他人面上的效果,觉得他要求还真是够高的,因为就她本人来看,真的已经很像了,她站在那,甚至有种在照镜子的错觉。
“那是因为戴面具的人没有在笑。”林朝英说,“可阿楚你一日十二个时辰,恐怕有九个时辰都是笑着的。”
阿柳一怔,唇畔那点弧度也下意识定格在那。
下一刻,他又凑近了些,仔细端详起她的五官,末了下了判断:“你若不笑,便不似你了,我必须做出一张戴的人笑起来也与你一致的面具才行。”
阿柳大概可以理解这种强迫症,姬冰雁也有整理癖嘛。
所以她想了想,问道:“那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吗?”
林朝英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说你不介意的话,我能摸一下你的脸吗?
他的理由自然相当正当:“只有这样,我才更好把握面具的各处弧度。”
阿柳:“……”算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摸就摸吧。
阿柳点了头。
林朝英见她答应,当即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而后便直接抬手抚上了她的脸。
他常年使剑,掌心磨出了十分明显的剑茧。
这样一只手落到她面上,触感其实相当粗粝,上下挪动时,甚至将她的脸划得有点疼,但考虑到他这是在为做面具而努力,阿柳始终没有半点闪躲,任他将这张脸都抚过一遍。
抚到最后,他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剑茧相对于她的脸实在粗糙了些,忙收手道歉:“不好意思,我应该轻些的。”
阿柳:“没事没事。”
“但你的脸都被磨红了。”他是真的很抱歉。
两人本来就站得极近,说话间呼吸都交错在一起,再兼被他这么认真地盯着。一时之间,阿柳也生出了一些不好意思来。
她微微别开眼,道:“真没事,这不是为了把面具做更像嘛。”
“嗯,现在我已经知道该如何调整了。”他笑起来,眸光里也重新闪烁起了自信的神采。
“那就好!”阿柳觉得值了。
林朝英照着她的脸做出的第四张面具很成功,做完让人戴上,唇角一勾,甚至让胡铁花和姬冰雁都惊呆了。
胡铁花揉着眼睛:“这也太像了,简直老楚本人啊,是吧老姬?”
姬冰雁:“的确非常像。”
说完这句,他再看向林朝英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探究。
林朝英是何等聪明的人,一看就知道,姬冰雁这是在好奇他的本事究竟是哪里学来的,顺便由此引申,好奇起了他的来历。
好在这些事对他来说没什么必须避讳不好提及的,他干脆开门见山解释起来:“这制面具的本事其实是别人教我的,那人过去在江湖中极有名,不知你们是否听说过。”
姬冰雁:“谁?”
林朝英说他叫小神童。
“小神童不是死了么?!”姬冰雁惊了,但确实这名字他也听说过。
“是的,他因面具制得太好,遭人顾忌,十五岁之后,几乎一直活在追杀之中。”林朝英解释道,“他最后一次遭人追杀,对方找的人是人称血手的杀手杜杀,杜杀出手狠辣果决,他根本不是对手,我正巧路过,对这种事看不过眼,便帮了他一把,将杜杀暂时打退了。”
阿柳:“……”
她本来还在思索为什么会觉得小神童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是不是也是原著出现过的关键人物,但听到血手杜杀,又陷入了深深的无语——日哦,这个江湖怎么还有绝代双骄的戏份!
幸好这事本身就是江湖上没几个人知道的,所以林朝英也没对她的震惊之色感到意外或怀疑,他只继续说了下去:“打退杜杀后,我才知道,原来小神童的内伤早已治无可治,就算杜杀不再寻来杀他,他也命不久矣了。”
“但他仍旧感激我,便将记载了他制面具诀窍的手札送给了我,我本不欲收,可他又说,其实他还有个妹妹,他临死前最后一个愿望,是希望他妹妹能过上安稳宁静的生活,将手札给我,便有将此事托付给我的意思,还盼我能答应他。”
阿柳:“然后你便答应了。”
林朝英点头:“是,我答应了。”
“那他的妹妹呢?”胡铁花听八卦的时候最有刨根究底精神,“如今可还好?”
“挺好的。”林朝英笑起来,“虽然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落到人贩子手里了,但她是个极聪明的小姑娘,不仅从人贩手中跑掉,还另外救了两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我便在江南选了一间信得过的庵堂,将她们三个暂时寄养在那。”
以林朝英做事的谨慎程度,他说信得过,那想必就是真的很值得信任了。
阿柳听得感慨,一时对他更加佩服:“你到底还有多少锄强扶弱惩恶扬善的事迹?”
“我只是比较容易生气。”林朝英很谦虚,面上笑意未减,“有时候见到一些实在有违我原则的事,便控制不住要生气罢了。”
这一回发现窥伺白云城的各方人马依旧没有打消主意,他的气自然又上来了。
好在眼下该做的准备俱已做足,只欠最后一步了。
隔天一早,姬冰雁和胡铁花就按计划带人去了城外停船的地方,做出了他们这一行人准备离开的架势。
因为真正算下来,他们在白云城只待了六日不到,所以这会儿忽然走人,城中上下难免好奇。
有人好奇,计划里那个“去为叶少城主寻剑,寻完便回来常住”的消息便也能顺利散出去了。
再加上临上船前,城主府还派出了侍从,又送了几坛白虹酒过去,等阿柳这条船离开码头的时候,整个白云城几乎都已知道了“少城主之师要暂且离开一阵”这事。
而叶夫人最信任的两位心腹扮成了林朝英和阿柳的同时,他俩也戴上面具假扮成了这两个心腹,大摇大摆地进出着白云城,令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一如往昔。
“这群人既然有耐心花三年时间来敲这么多根钉子进来,那动手之前多半也会做得很谨慎。”
城主府内,送走了两位竹马的阿柳看叶夫人一脸忧心,忍不住分析了一波,劝她暂且放轻松,“所以起码今日,他们是不会有什么动作的,您不必太忧心。”
“而且就算有,有我和阿楚在,他们也不可能奈你们母子如何。”经历了薛笑人一事后,林朝英对他二人联手的威力相当有自信。
叶夫人很是感动,说不知该如何谢他们。
阿柳摆手:“谢就不必啦,我虽不常生气,但看到别人欺负孤儿寡母,也是忍不了的。”
叶夫人:“可是——”
“您若实在过意不去,等此事了了,再送我朋友几坛酒便是。”
阿柳现在已经接受了自己讨饭养竹马的命运,摸着鼻子叹了一声,语气幽幽,“他是真的喜欢白虹酒。”
“这个自然。”叶夫人毫不犹豫应下。
之后几日,城中一派风平浪静。
但阿柳和林朝英都知道,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
一切如常了七日后,正是一个月圆之夜。
素来有序的城防在月至中天时打开了城门,惊动了本不在今夜当值的其他人。
然后,本该夜以继日守护白云城平安的这群人便理所当然地起了内讧,争执之间,有忠心于白云城的人试图将城门先关上,却发现不知何时,三年前合伙杀上过飞仙岛一回的南海其余剑派又来了。
而且和上一次只各自派了一些年轻弟子不一样,这一次竟是各大剑派掌门亲至!
“识相的就让开,不然就试试我的剑!”
来人嚣张至极,甚至没用正眼看那些试图关上城门的人,说完便毫不犹豫抬脚跨了进去。
可下一刻,他们便顿住了脚步。
因为他们面前忽然多出了一柄剑!
月光下,剑身寒光簌簌,映出了他们满是讶然的神情。
而剑的主人却半点不讶,甚至还有余裕冲他们笑,道:“好啊,那我就试试你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