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敷着薄薄的面脂,顾怀之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儿,即使如此那乌青色的眼袋隐隐可见,大抵是睡不好。
“阿娘,你喜欢这里嘛?夫人待你好不好?”
他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意,眼神湿漉漉像极了迷路的小鹿,忧虑又彷徨。
顾宜兰感受到儿子的担忧,心里很是慰籍,“夫人待我很好,吃穿不愁”“有你爹爹看着呢~”
“倒是你,这些年从没有离开娘这么久,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娘每每想起这些就害怕我儿在外如何是好…”
说着说着就啜泣,眼神里满是忧郁与焦虑,顾怀之看得心疼极了!抱着母亲轻轻哄着,“阿娘别怕,儿子在呢”
“儿子有孙虎帮衬,没事…”
“怀孕了可不能哭泣,不然肚子里的妹妹(弟弟)也会伤心,到时候要是哭闹起来,阿娘又得腰酸背痛…”
他用腹指轻轻地擦拭掉阿娘眼角的泪,脸上缓缓勾起绚丽的笑意,试图让阿娘心情愉悦起来。
“咳咳”
顾焯彻底被忽略了,伶仃地坐在餐桌上,受不了被儿子爱人忽视,只得清清嗓门彰显自己的存在。
“那个…兰儿该饿了”
母子俩齐刷刷“死亡凝视”,顾焯拿着公筷夹些补物放碗里,讨好地看向母子俩,讪笑着。
顾怀之小心翼翼地扶着阿娘坐过去,在平湖村那边吃饭,一家人总是要说说话。
“怀儿,你是怎么知晓兰儿在这儿”
顾焯很是不解,他憋这么久,实在不甘心,到底哪里出问题?这个疑惑在心里藏许久按耐不住了。
谁料儿子边给宜兰添菜,一边应付道:“顾钱伯伯说得”
父子俩都没提平湖村那边发生“顾宜兰已死”这事情,顾怀之也没有提在出棺时洞察的异样,毕竟孕妇为大,免得受惊,这些事情有父子俩担着就是,等他找到证据想办法恢复阿娘的自由身。
顾老爷一听这话算是明白了;估摸着儿子套出顾钱的话,若是旁敲侧击,能找到兰儿的去处倒也可以。
顾宜兰见父子俩你看我不服气,我看你不顺眼,扑哧笑出声来,“你们啊,好不容易吃个团圆饭,怎么还恼上了…”
满是宠溺的口吻,她一会儿给儿子夹菜,一会儿招呼丈夫多吃点,一时间那明媚的小脸愈发鲜活。
屋子里传来银铃般的笑声随风而逝,一堆团圆饭来得迟,不影响几人干饭。
老君山那边,山花烂漫,层林浸染幽绿,夏风灼灼,野树随风而动此起彼伏,宛如麦浪,荡起唯美的弧度。
砍伐声撼动如匪,“杀”
“杀!”“看招!”
兵器相撞镇出嗡嗡鸣声,随着一声啪!
长相姣好的女子从歪到的竹子处爬起来,“嘶”许是伤得重,小脸紧绷绷像鼓鼓囊囊的河豚,一瘸一拐地往里头走。
徒留那个满是戾气的少女站在原地生气,“老大,你干什么去?”
“要你管”
她头也不会,还没到木屋前,就开始嘤嘤嘤,哭得好不可怜,“呜呜,小二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主子~”
轩窗四开,少女老远就望见自家主子瘫躺在窗前,一副岁月静好,无事勿扰的模样。
“少主!小二欺负人…她要杀我,呜呜呜”
她不要这样当陪练,每次都这么暴力,太难了。老大趴在窗台哭得委屈巴巴,后边跟上来的小二咬着嘴,愤懑不已,嘟囔着“每次打不赢就哭唧唧,没意思”
眼看着两人要闹起来,装聋的顾钰只得取下耳塞,覰了一眼两人,无奈道:“肖兒在府邸憋久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躺,你就让她爽快些”
“看你这狼狈样一点也不冤,以后别给她们取别名歪称,女孩家家要面子”
“再说,肖兒在府中憋了一年,还能把你凑趴,啧啧!老大,你是不是堕落了”
一褒一奖,赏罚分明,俏丫头吐吐舌,拍拍身上土,很是不服气,小手一勾,挑衅道:“刚刚我没使全力,咱们再来一场”
那素丫头双手抱臂上观,上下看了她那腿,撇撇嘴“我不欺负伤患”
小丫头片子就知道装像,故作坚强什么太幼稚。
“你说谁伤患?我好着呢!看招”
老大抄起竹竿就开干,一追一躲,打得不可开交。光线一暗,窗子阖上,顾钰这才发现撑窗的竹竿被老大拿走了,这会儿舞得虎虎生威。
“真是个不服输的家伙!”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起身往外头去。
“扑哧”“嗤嗤”“咕咕”
林子里不知何时来了一群咕咕鸟,顾钰从一旁的竹笼上拿了一把食料,轻轻放到地上,有东西从眼前掠过,“肖兒,有一只信鸽要跑咯”
话音未落,岸边两人又吵起来。
“那只笨鸟我要定了”
“喔”
“擒龙!”
箭羽咻一下飞出去直冲乱窜的鸽子,老大耳畔风萧萧,转眼便见那信鸽被石子击中,直直坠落到肖兒怀中。
“给我!”
“不给”
“明明是我射下来的”
“可是鸽子身上没箭羽”
一个理直气壮,一个不依不饶,吵得院子里睡午觉的老头子都不打鼾。
怕老头子骂人,两人只得干瞪眼,眼神杀来杀去,一个不服一个,各个都生气。
“主子,是顾府那边的消息”
说道正事,肖兒将鸽子碰到顾钰跟前,很是严肃。
“唔,我瞅瞅”
绑在鸽子腿上的信笺很短小,想来没什么大事,只是…
他拿起那信笺后,就凝住了。
良久,两个属下以为出现什么要事,齐齐望向那信笺,神色严峻时,顾钰回神了,他看向混在咕咕鸟里的另外一只鸽子,老大就赶紧将贪吃鸽抓起来送到主子跟前。
这只鸽子来自盛京那边,信笺很厚,跑那么远难怪饿得没节操了。
信鸽:“…”你礼貌嘛?这么远,我吃点饭补充体力怎么了!
一片,两片,三片…林中飞花四散,有的山花擦过手腕,少年立在门前,夹着那信笺看了半天也没动静。性子急的老大站一旁干着急,那眼睛恨不得钻纸里边。
“主子,可是盛京那边突生事变?”
劳妲,一向喜欢以武力自居第一,盼实至名归,偏偏这里的姐妹因她年龄最大,做事最为跳脱,称呼她为老大,这些年她一直败在肖兒手下,不得顺利出山辅佐少主急得抓心挠肺,这会儿好不容易见到主子这般沉凝的样子,乌溜溜的眼珠子转得快,以为她们又有事情干。
肖兒性子稳重细心,长相平平,最喜欢逗弄劳妲,“你哪只眼睛看见主子不开心?”
“没瞧着主子这是一脸松快,武功不好就算了,年纪轻轻眼睛不好使…啧啧.”
“你说谁呢,臭丫头!别以为你出去几年就翅膀硬了,有本事再来!”
说着说着就干起来,能动手绝不含糊,这让一向开怀的顾钰都有点烧脑,这都多少次?怎么又打起来!
“哟~挺热闹”“又刚起来了”
顾钰一听这声儿顿觉不妙,老头子醒了!耳根子隐隐发痛。
“幸村,去把那两个弱鸡逮下来”
“武功不好就不要丢人显眼,好好的老君山就被你们这群娃娃霍霍没…”
“这一花一草皆是生命,要物尽其用,当念物力维艰…”
主仆几人排排站,像鹧鸪一样乖乖悄悄不敢乱动,生怕幸村那荆棘抽在身上,“这一花一草皆是生命,要物尽其用,当年维力物艰辛…”
老君在那碎碎念,劳妲瞅准了老头转身之际,跟着碎碎念,典型的口服心不服那种。
“刺啦”荆棘准确地呼啸在她的后背,被抓包的劳妲气得腮帮子鼓起来,双眼死死地盯着幸存那张扑克脸,杏眼瞪圆。
“你,还有你,奴婢不像奴婢,整日里没个正形”
“长得不好就算了,武功还贼差,武功差就算了,干甚要迁怒无辜…老君山这一年来好不容易长起来的野花野草多茂盛,就这么几日功夫就被刀劈剑砍没了,这些都是宝啊,上好的药材…”
老君这会儿逮着俩奴仆使劲吐槽,越说越激动,连带着背景板·顾钰都被拿出来溜溜。
“还有你这个主子,来养身体就身体伤嘛。做甚带着大箱子小箱子书?离了书活不了”
“还是老君山的书不够看,我问你:手上的信笺是用什么造出来的?那丫头后背荆棘刺伤,用什么药?用药几许?煎药几分?”
“你身上的不足之症该如何养护…这一壮壮这一件件,你们吃穿出行那些不需要天地的恩赐…”
第32章
老君最喜欢摸着花白胡子,拉着人说话,三寸不烂之舌能把人气得原地去世,但凡被他逮住,没个三五个时辰别想溜走,更遑论让耳根子清净,这不,主仆几人已经练就“不听不听,不听和尚念经”姿态。
因着打不过幸存那个武力怪胎,顾钰一行人每每来到老君山后能忍则忍,最幸福的时候就是老君睡觉时,呼噜声震天响,只要不动院子外那些花花草草,她们就能做喜欢的事情,幸存也不会管,因为他一直守着老爷子,老爷子往东他往东,老爷子往西他往西,老爷子在哪他在哪。
日薄西山,夜风兮兮。
“嘶”
“我说小二,你能不能轻点”
劳妲不说话还好,一叫肖兒的绰号,就被后背那搓药上药的力道差点激得她原地弹起来。
“就不知道收敛点…要不是你,我们用得着在屋里听几个时辰经”
“记吃不记打的贱骨头”
肖兒瞅着那皮开肉绽的伤口,不禁冷笑,还不忘提醒老大。
“你骂谁呢,贱骨头!有本事再来”
她这急性子一戳就爆,顾钰这才坐下没多久,见这架势再不管又要掐起来,到时候再站几个时辰,那感觉简直不要太酸爽,于是沉声呵斥道:“劳妲,你这性子就不能改改?”
“老爷子晚上睡得浅,再被吵醒,今晚上大家都别睡觉了,我瞧着你们俩劲头那么足,去把外面的水缸填满。”
“别磨磨唧唧,大家等着水洗澡”
好不容易打发了两个奴婢,顾钰才有心情,想起信笺上的事情,脑子里的猜想得到证实,她也算是少了许多愧疚,以后多多弥补他就好了。
……
承恩寺庙这边,顾夫人吃斋念佛经几日,脸上的肉垮了,整个人倒是精神些,就是神色愈发忡忡。
这不好不容易下课,抹黑回到厢房后,吃了些饭菜对付几口,摊在床上让奶嬷嬷帮着按摩按摩膝盖,缓解一下痛感。
“夫人,家里那边今儿来消息,说是商嬷嬷将家里的奴婢大清洗一番”
正眯睡的孙氏哪惊得住这刺激,噌一下站起来,看着杨嬷嬷那笑眯眯的样子,好似回过神来,呢喃着:“换就换呗,我们蔷薇院的人都带了,在跟前儿呢,由着她折腾…看她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又悻悻然坐下,躺到床上。
“只是这么以来,后院再插手就不好动手,承恩院那边两个小厮都被换掉,听荷院那边除了顾彪和顾钱其他人都被扭送到郊外的庄子去了,就连宜兰院那边也配了两个小丫鬟”
杨嬷嬷见自家主子欲言又止就将知道的情况细细说来,目光盯着孙氏的反应。
顾夫人这几天念了几天经,脑子嗡嗡疼,睡不好吃不好,整个人瞧着就颓废,嘴皮子一翻,虚弱道:“家里账面上本就没甚余钱,清掉那些奸懒谗猾的小子也省一应开支”
“倒是钰哥儿那边可是来信了?”
她天天求神拜佛,就是喜欢祈祷孩子能健健康康,许久没见着孩子,脑子里最是挂念。
杨嬷嬷摇摇头,膝盖搓红了,又换了一只手擦上麻油,继续搓淤青。
“商嬷嬷把着门,红蝉没见着哥儿…”
孙氏那希期的眸子光亮散去,漫无焦点地看着屋子里一切,靠在被子上很是落寞。
“夫人,要不早点回府?”
“家里那边传话:老爷他们一家人在听荷院那边吃了几顿饭,瞧着开心极了,想来那小子已经和宜兰院那边搭上话”
要是顾宜兰将事情一一告诉亲儿子,那孙氏以后的处境更加艰难,本来钰哥儿体格不争气,庶子能说会道,身体健康,再加上顾宜兰又怀了一胎,地位更稳固,要是宠妾灭妻,依着顾焯那性子,指不定能做出来这种令人诟病的恶心事。
“只要我孙家不倒下,顾焯他敢!”
她爹爹从小就爱自己,要不是为了钰哥,当初她就不会让那外室子进顾家大门,在眼皮子底下污了自己的眼睛。
“孟春时节,我给爹爹他们送些问安信,若是走水路,想必早就到了盛京那边”
“若是骑马走驿站那边,估摸着那要几日就到了”
说起爹娘,她眼底的光就好似天上月,云中星,闪闪发亮,熠熠生辉。言语间满是对家人的怀想。
“不求家里人挂念,只愿他们安康建泰”
杨嬷嬷也是很感念,想起盛京那些日子,晃着神,心由天外。
孙氏覰了一眼眼前老人,不禁感慨:“嬷嬷瞧着倒是愈发年轻”
“遥想去年,您还是一脸灰败之气,新年以来您瞧着倒是愈发精神”
杨嬷嬷神色凝住般垂耷着,讪笑着:“怎会?还不是托夫人的福气,这几日在承恩寺里沾了些佛气,我佛慈悲为怀,普渡众生”
“还是嬷嬷嘴巴甜”
“那些个丫头怕是吃不消,等回去了就办个游园宴,权当给二公子接风,认认人”
她一说这话,杨嬷嬷就知道主子嫉恨着家里那边呢,往年老爷总会跟着来寺庙坐几天,如今来也不了,不说为了夫妻情分,就算是为了大公子也该来烧烧香拜拜佛也好,面子里子都不给夫人,是个女人也恼火。
……
宜兰院这边,新来的丫鬟正在捯饬屋子。
这时门外传来哭泣声,好奇心驱使,蒹葭和白璐齐齐走过去偷偷翻看外头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