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确实是阜阳府官家公印，看来怀之倾其所有了”
“好孩子，在外边幸苦了”
顾怀之笑笑没说话，只道是累了，想回屋子里歇会儿。
顾焯将他的倦怠看在眼里，很是心疼，趁着孙氏不留神立即允了。
“老爷！难道你就相信那庶子真的将所有薪酬上交了？”
顾焯多年经商，孙氏打理账面，自是知道如何抹平账面痕迹，当顾怀之拿出将近三百两银子时，她不信这就是全部家当，很是不满顾焯的敷衍行事。
“这才刚刚经商就藏着掖着，以后还怎么管理整个顾家？”
孙氏自然很生气，直觉：那人肯定还有贴己。
顾焯语重心长道：“阜春书斋在阜阳府，纳税都是经过官家明面，你有意见倒是去告”
“难道你就没想过：孩子一个人在阜阳，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要是想套出他嘴里的贴己银子，那就自己看着办吧”
哄着哄着还不知分寸，这个孙氏该晾一晾，脑子也该醒一醒。
顾焯拂袖而去，孙氏气不打一处来，指尖儿掐着手心，疼得脸色扭曲。
“嬷嬷，你说这小子是不是藏着掖着”
杨嬷嬷刚刚站在一旁，将事情原委瞧得一清二楚，想起庶子那通身气质，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夫人，我怎么瞧着那起自不对劲儿呢”
“你也是发现了？”
杨嬷嬷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就是瞧着顾怀之哪哪都怪怪，“那位眼色清正，浑身没半点铜臭味儿，倒像是…对！像是书香味儿”
经她这么一提醒，孙氏适才想起，庶子应对自己的反应、神情，对比之前，愈发深沉，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就好像一泓枯井里的泉水，幽静而深邃，远远看去令人遍体生寒。
“不！那庶子该不会阴奉阳违吧”
老婆子拍着大腿小声嘀咕着，脑子里灵光一闪，顿觉很有可能。
回院的路上，孙氏满腹心事，捉摸着：“书斋？”
“若是在书斋当值，倒是有可能”
“只是书斋没有先生，自学也学不出明堂，随他去”
“可若是…那位交了好友，一同学习…”
那效果可能就不一样了，杨嬷嬷不这样认为，以那位的样貌，要是露出一二意思，得到女方帮助，既可以继续求学，还有可能解决了经商赚钱的难处。
“这倒是有可能，这样你去阜阳那边亲自看看什么情况”
孙氏心里一团乱，只得派出杨嬷嬷去阜阳那边问问到底是不是如此。
“是”
杨氏眼神一暗，脸子有些挂不住。
“对了，宜兰院那边怎么样了？”
“平安脉瞧着倒是没什么问题，明儿个叫顾钱叫几个腿脚灵活的小子把后院那片荒地上的蔷薇花给挪过去”
当初是怎么挪走，今儿就怎么挪回去，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办？
“是，夫人”
顾夫人这话是对着红绸说得，杨嬷嬷已经下去了，估摸着不日就要去阜阳一趟。
……
“小娘，小娘！喜乐哥哥又带了一些吃食过来”
蒹葭进了宜兰院就欢脱得像个撒欢的兔子，十分跳脱。
顾宜兰正躺在窗前望着月牙，黯然神伤，甫一听见承恩院那边的消息，激动地想坐起来。
“这次他们送了些什么？”
“是一些话本子，还有小零嘴”
“什么小零嘴？可是老爷送东西过来了”
这些日子顾老爷隔三岔五送东西过来，也没有在房里过夜，自从夫人原谅老爷后，他们倒是如胶似漆，可怜小娘双脚肿胀得下不来地，夜间像牲口一样躺在床上也没个人搭把手翻身，有时候躲在被子流眼泪，自己年纪大了，一睡觉就雷打不动，蒹葭心眼大不记事儿，干啥啥不成，吃东西倒是挺积极，这么一来只是苦了小娘，自己默默承受着巨大的孕痛。
“嬷嬷，不是老爷给的”
“是喜乐哥哥给的”
蒹葭全然忘了顾宜兰得吩咐，直接将实情吐露出来。
顾鸠家婆子吓得连忙将吃食和话本子给搜刮殆尽，还不忘数落那丫头，“平日由着你惯着你，就是希望你能记着主子的好”
“你倒好，自己吃就算了，还给小娘吃来历不明的东西！吃错了东西，要出大事的”
“在咱们宜兰院惫懒好吃就算了，整日里不是涂粉抹膏爱扮俏，就是见天儿地从外男手里拿东西回来，你还有没有礼义廉耻了？”
蒹葭被拖出去跪在地上，吓得瘪着要哭不哭，整个人镇住了，抽抽嗒嗒着“我没有”。
“今儿好好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进屋”
顾鸠家婆子实在受不了这丫头心大毛病，气得不行，连拖带拽让人跪在院子里，方才解了一口郁气。
“嬷嬷莫气，是我让她出去拿的”
“您什么脾气，老婆子能不知道！肯定又是那个鬼丫头嚷嚷着要出去买点东西解解馋”
“我的主子哎~您如今是双生子，院子里的事情不要操心，只管把孩子看好护好就是对我们这群人最大的保护”
“这事儿听我的，准没错”
婆子拍板了，顾宜兰透过窗户隐隐瞅见，那丫头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跪在青石板上于心不忍，只是见婆子不搭理自己，她只得作罢，期望那孩子机灵点。
第二天，一大早顾宜兰就被窗外吵闹声，惊醒。她顶着两个黑眼圈，试着推开窗子，奈何使出奶劲儿也没有动弹，她只得放弃了。
“夫人！真的不行啊，当时顾大夫说院子里有毒物，老爷这才将里里外外的东西全换完了”
是顾钱家婆子的声音，语气被以往更焦急。
“如今您要是将蔷薇花挪进来，到时候小娘出了什么岔子可怎么办？”
顾钱家婆子哭腔道，后来甚至砰砰磕头。
“让开！当初你们家主子在我蔷薇院日日请安也不见有什么事情，今儿倒是拿乔上了”
“顾钱把你家婆子给我看住了，要是在我眼前瞎晃荡，小心她的脑袋！”
顾夫人那肃冷的声音萦绕在窗外，顾宜兰既是呆在屋子里也能感受到那边的慌乱，她是在不忍心婆子遭罪，便央着白璐：“小璐，陪我出去看看吧”
白璐自是听见了婆子的哀求声，只是婆婆当时下了死命令，不能让小娘出去，到时候若是磕着、捧着可怎生是好？
“白璐，你也看见了，夫人这般做派是不会轻易绕过婆婆的，我就在门口，不到那边去…”
白璐听着那头闷闷的棒子声，又望着小娘那几近哀求的眼神，实在受不住，连连确认道：“真的不过去？”
“不过去”
“那您慢点，我先给您换个衣裳”
外头板子声啪啪响，婆子的声音渐渐没了，唯有细细碎碎的闷哼声儿，主仆俩急得不行，紧赶慢赶，可算是见到了院子里被杖刑的婆子，顾宜兰吓得捂住了嘴。
“婆婆”
“快扶我过去”
“小娘，不行”
白璐不敢动，拽着主子不让动，顾宜兰铁了心，沉声说道：“你要是真为我好就让我看看她”
“我要下去，你拽着我，到时候被绊倒怎么办？”
就这么半推半拉中，顾宜兰听着大如牛肚的孕肚蹒跚地往婆子那边移动。
眼瞧着婆子都晕死过去，施杖的小厮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顾宜兰知道夫人拿院里人开刀，只得转头往顾夫人那边走去。
“请夫人安”
孙氏当然早就注意到顾宜兰，只是没想到这人瘦得如此脱相，唬一跳，满嘴的气话脏话堵在喉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很是难看。
“夫人，嬷嬷她只是害怕宜兰惊吓这才拦住家丁，千错万错都是宜兰的错，您大人不记小人之过，原谅她吧”
眼看着婆子有进气无出气，主仆一场实在不忍心，只得缓缓跪在地上，凄楚祈求道，还试图伸出手拉住孙氏的衣服，被红绸横插一脚踢出去。
第45章
顾宜兰重心不稳，向前扑过去，竟然直挺挺跪在孙氏面前，霎时脸色狂变，痛吟道：“我的肚子…”
“好痛！嬷嬷…救救我”
只愣神功夫，白璐使出全身劲儿也没能将人扶起来，孙氏一行人早已吓傻了，一旁的顾钱顾不得妻子，赶紧将顾宜兰扶起来，大叫，“愣着干什么！叫大夫！”
“快叫大夫啊”
顾不得什么身份，愤怒地将人抱进屋里，“白璐快去叫顾大夫”
“把隔壁婆子和丫头都叫起来烧水！”
白璐望着手上的血，脑子一片白，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顾钱按着她的肩膀，压紧心里那口气，凝声吩咐道。
“一定要快”
见孩子撒腿跑不见，他眼前一黑，呼吸都快窒息了，只是转眼就见床上痛叫的妇人就瞬间清醒了，忙隔着帘子在原地踱步子，轻声安慰着。
“顾娘子，您别怕”
“老爷马上就来”
孙氏吓得魂不守舍，双手哆嗦着，“是血！快去请城里最好的产婆来”
“快去啊！愣着干什么！“她一巴掌打在红绸脸上，霎时就留下一串红印子，整个人吓得全靠红蝉扶着，大口喘息，众人齐齐看向地上那摊血迹，眼神变了几变。
“是，奴婢遵命！”
红绸小碎步夹着腿跑，走路很是稳当，但是速度不快，孙氏压着心底一肚子火气，只得打发了得力干将。
“艾婆子，你也去！务必请最好的产婆，若是里头出什么什么事情，小心你们一家老小的狗命”
“是是是，老婆子马上去”
孙氏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全靠红蝉扶着这才没有出差子，“夫人，您没事吧？”
孙氏扶着额头，脑瓜子想起那摊血，浑身发冷，明明那平安脉档子上记录着顾宜兰没甚大碍，缘何这人瘦得像是被人吸了精气般惨白。红绸那个小蹄子这一脚算是将本夫人推入万劫不复之地，若是里头那人出现任何问题，届时老爷怕是饶不了红绸，也饶不了自己，所以她们必须在这儿镇场子。
“啊！”“我的肚子…好痛”“孩子…”
顾宜兰的惨叫声荡漾在眼前，屋里屋外都能听着，顾鸠家婆子当场让蒹葭赶紧去烧水。
“请夫人安”
“别愣着！快进去看看小顾氏如何了？”“红蝉你也去搭把手”
那惨叫声就好像和尚念经扰得孙氏心神不宁，在屋里原地踱步子，呼吸都敢不大喘，生怕影响到里头孕妇。
顾钱见屋子里有人守着，随即转身往外头跑，连滚带爬地跑出去通知顾焯回来镇场子。
届时，顾家开始一团乱麻，厨房开始洗锅烧水，准备热水。
人来人往，表情凝重，如临大敌，这一路湿哒哒，这让承恩院的喜乐预感不妙，拽了个婆子，“婆婆，怎么回事？大家好似忙不过来了”
那婆子累得满头大汗，端着木盆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嘟囔着“还能…能怎么着，宜兰…兰院子那边要生了”
婆子走了，喜乐一时未反应过来，眨眼功夫这才想起：宜兰院子里孕妇不就只有宜兰小娘嘛！”
“这可怎生是好！得赶紧通知公子才行”
喜乐扔了抹布拔腿就跑，穿过小巷道抄近路，往墨方书斋那边疾驰而去。
这厢，书斋里看书的顾怀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眼皮子跳得厉害，整个人心不在焉，心口忽然刺痛，直不起身来，蜷缩在地上。
唬得平安，不敢说话了，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将人扶起来，熟料手被顾怀之遏制住，那种力道硬是将他捏得面容狰狞，“少少…爷，你到底怎么了？”
少顷，顾怀之回过神来，动了动手脚，摸着心口，怅然若失。
平安握着手直抽气，“嘶”“少爷，咱们请大夫吧”
这劫后余生的感觉简直不要太酸爽，要不是剧烈的痛感，平安觉得手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强烈要求顾怀之去就医。
奈何自家主子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少年倏尔抬眸，“快！随我回顾家”
人跑得很快，就连面具都忘了带，平安只感觉一阵风从眼前飘过，主子就不见了。
“少爷，少爷，等等我！”
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前面追，顾怀之使出了平生力气，与喜擦肩而过。
平安跑得慢，倒是遇到喜乐了，将人拦住，气急道：“你跑什么？”
“不好了！宜兰院那边要生了”
“生就生呗…”
平安脑子缺氧，说话没过脑，一时嘴快，待反应过来时骤然想起：好像还没到月份阿！好家伙…怎么就早产！
“快！咱们去孙大夫家请人”
平安歇口气，总算是脑子在线，拽着喜乐就往孙家跑。
“人家生孩子都是请产婆，谁请大夫啊”
“你傻呀！孙大夫针灸技术好，说不定能帮上忙”
这么一说，喜乐勉强接受了。
顾怀之回到府邸时，果然感受到异样，路上到处都是端着木盆的婆子，青石板湿了一片，走路湿哒哒，婆子们走得很小心，只是这样一来供热水的效率就降低了，他四处晙巡一番找来几个小厮将石板上撒上土灰。
这才往宜兰院那边赶，迎面就遇见艾婆子带着两个产婆往院子去。
“请…”
“不用多礼，先去救人要紧”
顾怀之急得双眼往里头瞟，连连扶起了几人，将人赶进去，目光紧紧地跟在几人身上，恨不得化成女人钻进去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即使隔着一面墙，也能听见阿娘凄惨的叫声，心里被纠扯着，在宜兰院外徘徊着。
“保佑！老天一定要保佑阿娘和孩子平安”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观音菩萨，佛祖，各方神仙一定要保佑阿娘和孩子们平平安安”
从不信神佛的顾怀之双掌合在一起手在那里碎碎念，神情庄重，祈祷着里头平安无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