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是躺累了,这会儿外头不冷,咱们出去走走”
他轻轻擦掉老爷子脸上的泪痕,对着外头的丫鬟、小厮说道:“朝露,去把竹椅拿过来,就放在廊下就是”
“哎,奴婢马上就拿过来”
少年眉梢弯弯,脸上噙着一抹笑意,笑如暖阳,他含笑道:“外头花匠正在下花种,您要是有什么喜欢的花就说给他们听”
“等夏日来了,指不定还能在花廊下喝茶品诗…”
他先动了动老爷子的手脚,确实无脱节情况,就先小范围移动,试着抱了抱,还问老爷子体验感“如何?这里、这里可痛?”
“不痛,就是有点麻”
孙老爷子那双眼睛此刻泛着星光,褐色脸皮洋溢着和蔼的笑,冲淡了脸上的威严之气。
顾怀之将人放到竹椅上,接过朝露手上厚厚的摊子盖在他身上,边整理,边提醒:“您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告诉丫鬟、小厮”
“这会儿日头不错,看看院子构造,想想重些什么花,让工匠动”
“你忙吧”“我这边有一大帮子婆子和小厮看着,废不了什么事儿…”
老爷子知道他忙,不愿意让孩子熬夜,话赶话,免得孩子为难。
老太太也搭腔:“怀之,你去吧”
“这里有我们看着”
顾怀之适才离开椒兰院,回到书房处理琐事,喜乐和山鹰等了许久,这会儿正在案头整理信笺,甫一看见自家主子就迎上去,“主子”
“请大人安”
“喜乐,小孙氏那边可查出什么问题?”
“据被遣散的奴仆说:小孙氏那几日并未见什么人,也无异常,只是回了一趟孙府,第二日就敲了朝圣鼓”
顾怀之心想着:小孙氏身边的丫鬟婆子都被处死,就连母亲身边的杨氏和红绸也难逃一死,如今追查孙伶身后之人更是难上加难。当时他正想着怎么撬开小孙氏的嘴,第二日那人就上衙门来,是巧合?还是意外?不不!以孙氏那么小心谨慎之人断然不会这般决绝,除非她有什么把柄握着别人手里,不然怎会舍弃一身荣华富贵,甘愿送死!
“扩大范围,从小孙氏贴身丫鬟婆子的家人细细查探”
他站在窗头,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风,忽地想起扩地法,脑子里灵光一闪,就提醒喜乐。
“若是要出去,你只管去,介时带个小子,盘缠什么的从我商嬷嬷那里出”
这种走访摸排太费人力和精力,还是有人主动送上门来的消息又快又精准。梵楼就是这般运营,凡送消息者,按照消息的秘密程度,均可获得不菲报酬,凡是买消息者,只要银子够,均可得到准确消息,下到谁家母牛生了崽,上到皇室辛秘,外扩置漠北游牧族和夷陵诸岛之国的秘密。若是有人提供虚假消息,梵楼者见之必杀其室,只要梵楼不倒,世世代代有效追杀令!所以这么多年,梵楼的消息泰半是真实有效的,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很少有人质疑它的权威性。到了他这一代,梵楼使者遍布九州大地。
喜乐走了,山鹰就将自己得到的消息送到顾怀之手上,“嵊州那边粮草今日已经集结完毕,大抵明日一早就会送到京州那边”
“唔…漠北那边粮库摸清了没?”
“回大人,已经摸清了,只是情况有点复杂”
之前漠北那边首领是个老可汗,年前刚死,他大儿子上位了,为人有点诡计多端。
“新上任的可汗将粮草分产到户,施行家家皆兵,发了弯刀和武器,趁着天热就训练亲兵,亲兵一对多训练士兵,士兵一对一训练,如今已经有了雏形”
这法子确实可行,至少游牧之族,人虽少但苦寒之地造就了人高马大的体重,在中原人面前就显得勇猛,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看来漠北那边也在进步,全民皆兵?”
“若是没有点本事怕是降不住,漠北那边为何常年遭受袭击?梵楼那边可有迹可循?”
胡虏人喜欢强者,秉持着以强带弱,壮大部落,提高战斗力,从而争取更多的地盘来生存,那边确实冷,只见冬季,不见春夏秋,不是常人所能生存也!
“老可汗在时,各个王子忙着争地盘,夺权,各个部落心思各异,都是打着:土匪、流寇的口号来偷袭京州那边的要塞之城,老可汗睁一眼闭一眼,和稀泥”
“新可汗上任以来,只偷袭了一次,没什么大动作,小动作不小”
“派人探查边塞各州的虚实?”
顾怀之想起平安撕讣告,提起的两个胡人,不禁腹诽道。
山鹰点头肯定了楼主的猜测,还进一步解释:“他们故意放出混血儿混进城里,伺机生事,这些孩子父母兄弟在漠北不敢不从,只得在各个州里找个事情混口饭,一些未成年的孩子就扔到土庙里被人控制着在街头乞讨,专门打探消息,有事还能帮他们生出事端,故意混淆衙门、府衙的视线,从而达到他们真正的目的”
那些孩子日积月累,就与中原人士一般,很难辨别,所以新可汗这一招就是挺毒。
第93章
顾怀之把玩着白鸠的羽毛,伫望着外头枝枝钻芽儿的果树,站在那里,硕长的身影高且俊伟,眉眼撑开,蕴着丝丝冷意,只几天不见山鹰惊觉楼主容颜清减不少。
“漠北那般近几年上贡的贡品如何?”
会不会是苛捐杂税多了?导致生活成本转移,层层剥削,致使胡虏人吃不好,穿不好,每每春冬之季来犯。
山鹰将近几十年那边情况的信报都查阅过,很是坚定说道:“天启建国以来,胡虏俯首称臣,愿意上缴贡品,以求得我朝庇护、贸易往来,虽说各朝事情贡品数额不同,从目前来看我们这时的贡品数额要得比之前时期相较最低”
顾怀之想了想若是没有人为诱导,胡虏人每年都要骚扰边境,说不得就是想试探我朝实力,从而判断是战还是和,选择对当朝的态度和政策,经过这么多年的折腾,他们那边应该也是经年也算是养精蓄锐,估计骨子里的好战斗勇基因憋不住了。
“人家只是练兵,我们抓不到实质性证据,京州那边应该已经察觉到,其他地方若是没有洞察这一异常,那就想个法子让守城刺史知道”
“懋王和愍王可有什么动作?”
懋者,勉也!有盛大,勤奋的意思,皇帝给大皇子这样一个封号,言简意赅地道出懋王本身慧根不够,人倒是勤勉,算是肯定。愍,痛也!有哀怨,祸患之意,说明二皇子,自身不够明正,本性不宽,爱惹祸,体弱得帝王怜悯,看来陛下也是心细如发,将两个儿子看得分明,目前来看,陛下好似更属意大皇子。
说起两位皇子,山鹰将情报说与顾怀之听,“懋王妃近日多次向长公主递拜帖,想拉近寰宇殿那边”
“愍王之前对外称身体不适,这几日修养得差不多,没什么动作,愍王妃倒是经常举办游园活动,近日有意给二殿下纳侧妃,与太原王家打得火热,走动频繁”
“他们有你们盯着,我自然放心,只是我这边基本草药孤本已经看完,对再生草记录少之又少,只有《侠客游记》里头寥寥几字提到了它,当务之急烦请你再去梵楼里找找医药、毒药相关典籍”
之前他体内的麒麟觉醒了,就想为长平改善一□□质,只是刚接手梵楼,又要下场考试,这事一直搁置着,好不容易从梵楼孤本里找到能改善胎里孱弱体质的再生草,再生,再生,吃了再生草,宛如重获新生,白骨生新肉,残体长新肢,算是重塑肉身。
楼主都说出了客套之语,可见这件事确实十万火急,他自是无一不应,“楼主如是没什么事情,属下这就去”
“嗯,这里暂时没什么事情”
顾怀之微微骇首,表示山鹰可以下去了。
天急风高,花弄影,月流辉,照无眠。
早朝时,因着七天堂试期已过,顾怀之等新科进士留京者前三名不能上朝堂,得回兰台省报道,将自己这几日上朝的感悟、所得进行撰写,上达天听即可,粱为竺去了兵部那边谋得差事,元英也自请下放到村,所以目前只有他到时,里头只有一个老书郎先生,正在整理书籍。
“下官拜见大人”
先生头发花白,脸上瘦巴巴,听着声儿,他只回头扫了一眼新下属,“来了”
“嗯,起吧”
“今日且把悟政论写了吧,明日再说其他事情”
老先生眼皮子垂耷着,但见其眸色清亮如雪,面相圆阔,就算没什么表情,瞧着也是和蔼之人。上司是个平和,也能省顾怀之不少事情。
晨间三五鸟儿在屋檐下啾啾,曙光漫过层层宫墙,透过轩窗洒下熏黄的光亮来。
老秘书郎见少年坐如钟,光亮洒在他的鼻尖上,薄薄的汗珠沁透出来,在日光下异常惹眼,老爷子抿了抿嘴,敛了眼角的笑意。
“大人,下官已经做好《悟政论》,烦请大人雅正”
顾怀之觉着能提前在朝堂上旁听七天,大抵明白皇室这般安排的意思,若是餐位果食之人,有关系者可以在朝中谋个闲职混着,没有关系的进士若是无法忍受朝堂上暗潮涌动,也可以选择去各州锻炼,也可以自主就业,比如成为老师,传道授业解惑,给朝堂储备人才。
老先生囫囵游览了一下,便打发了他,说道:“去吧!”
顾怀之知道上司忙着整理各种典籍,正是快意时,怕不愿意去折腾一趟,这会儿正是皇帝休息时间,他若是去早,说不得能早早回来,尽快接手新工作。
“请全公公安”
“顾大人来了,请!”
显然皇帝知道他要来。
“微臣顾怀之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爱卿请起”
皇帝说话很是虚弱,飘渺虚无。
“陛下,臣已将《悟政论》耕写完毕”
全安接过少年手中的东西,轻手轻脚地将它呈送到御前。
顾怀之跪在地上,不曾抬头,良久,全安抬了抬手将他虚虚扶起来,贴耳低语道:“顾书郎快起”
“陛下请你到御前说话”
顾怀之微微勾着腰身,徐徐走到皇帝跟前,一副洗耳恭听之态,“恭请圣安”
“怀之不必如此多礼,快起”
“这会儿没什么人,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他额头肉挤在一起,形成一道又一道浅浅的褶子来,好似有甚多愁绪,愁眉苦脸感叹着“昨儿长平心疾又犯了”
“寰宇殿人瞒着,她拖着病去状元楼那边等你,后来竟然直接昏倒,直到回宫朕才知道这孩子病得厉害”
“当年在她娘肚子里就不太稳当,早产了。在宫外将养多年,就这么也过来,只是…朕年事已高,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能看到他成亲”
话都说到这份上,顾怀之立马接过话头,“陛下奇人天福,寿比天高,定能看到长平成亲”
“臣愿意为陛下效劳”
将台阶立下,表示自己可以为公主出一份力。
“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只是身份低了些,若是直接赐婚,百官和万万民众不答应怕是要戳朕的脊梁骨!朕早些年到处求名医,搜珍方,也算是有些收获。是药三分毒,这种母胎带来的弱症无法彻底根治,只有试试其他法子,说来也巧,朕暗中从梵楼买来的消息,那边近日传来准确消息:有一种再生草,能彻底治好长平的心疾和体弱之症,算是根治之法,此草是有灵气之物,凡人吃了能延年益寿。只需一颗草就能让长平免受喝药之苦,脱胎换骨!你可明白?”
顾怀之很是惊讶,眉眼弯弯泛着柔柔的涟漪,欣喜道:“那般说来,公主也算是有脱离苦海之机”
“可有再生草的下落?若是知道个中习性或者记录也成,臣哪怕是踏遍千山万水也要为此试一试”
他喜形于色,凑到皇帝跟前,差点忘了规矩。
“梵楼那边只是得来这么消息,再生草存不存在尚未知道”
“就算知道了,朕怎么忍心让你冒险”
他含笑道,拍着顾怀之的肩膀,准备站起来走动走动。
“你有此心,也不枉长平对你一番情谊”
他望着眼前灼灼少年郎,满心满眼很是欣赏,言语间肯定了两人的交往。
“陛下也要注意龙体,公主一向孺慕您”
“好小子!长平性子冷,有什么事情希望自己琢磨,不爱说给朕听,她若是有什么不对,你就多担待些,不满意了找朕也行,,同时也要多花点心思陪陪她,也就你这般儿郎才能得长平青眼相待”
顾怀之:“公主是心有成算,不爱显达于人前,怀之甚为钦佩、倾慕之”
他话还没说话,门就吱吱叫,侧目而视,就对上那双柔眼,两两相望,心意翻涌着。
少女眼尾垂了垂,压低眸色,“请父皇安”
许是刚醒来,她像是吃醉了酒,脸色酡红一片,鬓边还有发丝浅浅的印记,问安声儿温温婉婉,遥遥看去霎是娇憨。
“咳咳”皇帝清了清嗓音,将披风拢在女儿身上,不免失笑:“怎么过来了?朕还打算待会儿去看看你”
“冷了吧?有什么事情给全周说一声就是,身子抱恙就好好休息”
他无意间捧到女儿的手,冰冰凉凉比夏日的冰块还冷,这可吓坏了,连忙嘘寒问暖,还使唤全安将汤婆子拿来。
“禀陛下,汤婆子已经来了”
全安端着托盘,里头放了两个外型有着精致刺绣的汤婆子供主子们择选。
长平支着头,随手取了一个把玩着,漫不经心道:“儿臣还没有到走不动路的程度”
“许是今儿天色不错,上书房这头春色更浓,儿臣便来瞧上一瞧”
皇帝:“…”合着,我这人就没有春色更重要!
“可吃东西了?”
怎么脸色差成这样,即使浮着一层胭脂,也难以掩饰一脸菜色,这孩子素来不爱胭脂水粉,自是不喜欢妆扮一二,今日也是开眼了。
“囫囵吃了些”
她斜斜靠着黄木椅子,歪着头遥顾着外头的花木,眼底渐渐晕开了一丝笑意。
“父皇,可是在有事和顾大人说”
“顾书郎将《悟政论》写好,朕与他正探讨一二”
“是吗?这般说来,你们也不算忙,儿臣不算是打扰政务”
她对着外头窗户,神情好似很是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