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臭小子鼻青脸肿, 歪歪立在堂下,见他抬头还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他诉我虐待?!
反了天了!
看我回去不打死他!
这从未设想过的突发事件,让钱得财核桃仁大小的脑子完全反应不过来。
“这是——”他下意识就要质问小胡,却见左右威武衙役, 正面案后一绯袍官员,并着两旁数位青袍书吏。
钱得财恍若大梦初醒, 想起自己置身何处, 赶紧住了口, 而后眼珠一转,张嘴就喊冤。
“冤枉啊大人啊啊啊!大人明鉴!和儿九岁他娘娘就去了,这些年小的尽心尽力抚养他,一直把他当亲生的孩子疼,怎么会虐待他?”
他低伏哭喊, 一会儿苍天呐,一会儿亲娘啊,一身肥肉摊在地上不住颤抖。
后又膝行两步一把抱住小胡,双臂紧紧箍着小胡的腰,眼中干巴巴挤出两滴泪,“你这小没良心的!爹爹对你还不好吗?快和我回家去,不要再胡闹了!”那无奈又心酸的语气,仿佛他真的是一个伤心失望的老父亲。
钱得财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流着泪,脸颊也不住地抖动,任谁看都是十分悲痛的样子。
唯有小胡知道,这是钱得财变身魔鬼的前兆。
当钱得财的脸颊像这般无法自控的抖动时,之后迎接他的就是一顿毒打。
继父的辱骂,娘娘的哭喊,继母的嘲讽,同父异母弟弟童稚但恶毒的诬陷……无数残酷的记忆潮水般涌来,剐走小胡浑身温度和血液。
迎着继父带着泪光,实则阴狠的视线,他本就带着病色的脸变的更加惨白。
钱得财却还在继续,“那果子行肯定是留给你的,爹爹都和你说过了,你、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朝主位连连行礼,“大人,我家和儿是好孩子,肯定是被人教坏了,是有人故意教唆他来诬告小的!今日之事就算了,求大人开恩,放我们父子回去罢!”
“噤声。”盛浺悠悠一扣惊堂木,“本官自有定夺。胡和儿,你有何话说?”
可小胡整个人都被冻住了一般,嘴张了又合,一句话都说不出。
关鹤谣心中暗叫不好。
钱得财一番表演夺人眼球,显得此时的小胡心虚又怪异。他甚至拿果子行做借口泼脏水,关鹤谣已经听边上两个看客说着什么“继子就是养不熟”“哎果然是为了家财”。
且刚刚小胡陈情的时候,就因为紧张害怕说得磕磕绊绊,那少尹虽公事公办,按章问询,但关鹤谣总觉得他已经隐隐不耐。
家中卑幼要别籍异财虽然不算惊世震俗,但毕竟挑战了普通人遵循的伦理规范,威胁了当政.者看重的安定和谐,向来是阻力重重。
哪怕小胡只是继子,也能被扣在一顶“孝”的大帽子里,再无法见天日。
关鹤谣急得双手紧握,只能寄希望于接下来传召的几个证人。
这次信国公府非常给力,不仅安排人接送照顾小胡,还让府医和那日亲眼见钱得财打人的几个仆从上堂作证。
府医当时给小胡做了细致的检查。
可以说,他在小胡身上亲眼见证了钱掌柜令人触目惊心的罪恶。
医者仁心,愤怒的老郎中当堂细数小胡身上的无数伤疤:背上藤条抽打的、胳膊上热水烫的、腰腹间被人狠狠掐的,甚至还有一根小手指,应是折断后没有即使救治,已经永远变形,无法再恢复了……
那些伤痕有的是陈年旧伤,有的是几日前的新伤,被府医激昂的声音一桩桩、一件件摊在这日光之下,简直令人不忍卒听。
仆从们也力证钱得财打人时残暴无比,分明是往死里打的。
几个证人轮番上堂,风向似有调转,围观群众不禁唏嘘,一个个对着钱得财指指点点。
然而,关鹤谣拼命踮脚眯眼去看盛浺神情,见他端正严肃的面孔没有丝毫变化,全然不为所动,心中便泛起不详的预感。
对于众人指控,钱得财自然又是使劲浑身解数否认。
大抵这些奸猾之人,天生点满了颠倒黑白的技能点,自己却浑然不觉羞臊。关鹤谣看着他声泪俱下的表演,几欲作呕。
“孩子有时调皮,小的难免管教管教,但从来不是真打呀!很多伤……应该、应该都是什么时候不小心磕碰着了。大人您可去街坊邻里那里问问,小的整日把和儿带在身边,当做眼珠子一样,最最上心不过了!”
他又极会转移矛盾,“小的相信信国公府肯定也是好意,可是、可是……”使劲抹一把泪,“家里那点事儿,外人到底看不明白呀!谁家孩子没挨过打?总不能因为看到小的打了孩子几下,就硬让小的骨肉分离啊! ”
盛浺冷眼瞧着钱得财撒泼打滚,古井无波的表情下是深深的鄙夷。
钱得财唯有一样说对了,便是信国公府,也不该插手父子家事。
本朝惯例,在这作为都城的金陵府,尹和少尹几乎不并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