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嬍侍奉在侧,因为信是封在盒中,所以她并未看到其中字迹,便也不知道怀真因何神色骤变。
“哪儿来的?”怀真抬头问道。
王嬍道:“可有异常?那我让人去查一下。”
怀真使了个眼色,王嬍会意,忙去关上门放下帘幔,跟着她走进了里间。
“突厥人的求援信。”怀真苦笑着道,并将信笺递给她看。
王嬍满腹狐疑,看完后愈发困惑,小声询问道:“殿下怎么会认识突厥特勒②?”
“说来话长,算是不打不相识。”怀真简单说了当年在崔园的经历,“他不仅绑过我,还砍伤过谢珺。虽是旧相识,但并无交情。”她顿了一下,感慨道:“可他的养母,是我很敬重很感激的一位长辈。”
王嬍沉吟道:“殿下说的是已故元嘉大长公主吧?”
怀真神情微愕,似乎有些意外。
王嬍淡淡一笑道:“我嫁到此地快八年了,对突厥王帐的了解比洛阳皇宫更多,当年元嘉大长公主回朝途经安定,便是我和崔显负责迎送接待的。阿史德木措是元嘉大长公主第一任夫君阿史德赫颉之子,阿史德赫颉晚年昏聩,汗位被小可汗阿史那奋苛所夺,至此汗位几度易手,却再未回到阿史德家族。”
承安二十一年夏,魂魄归来的次日,她在同一天见到了少年时的谢珺以及还朝的元嘉,也是初次听闻雍州节度使的大名。
“和雍伯余狼狈为奸,屠杀我民众、践踏我国土的苏尼③阿史那罕其是可汗之子,此番回师遭遇我军阻截。阿史德木措奉命接应,被谢珺所擒。他想让我念在元嘉姑姑的份上救他脱困,许诺在他掌兵之后共享太平……”话未说完,她自己倒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口头上的承诺,一文不值。”
王嬍沉思片刻,忍不住提醒道:“若是阿史那罕其身死,阿史德木措便是最有可能接管兵权之人。据我所知,他历来便是主和派。”
怀真明白过来,“你是说,他冒险来此,真正的目的,是确保阿史那罕其再也回不了家?”
“无论在哪,权利之争都是最残酷的,何况他们本就是政敌。”王嬍收起密信,折好后装入盒中道:“殿下若决意陪驸马在西北立足,那么总有一天要收复敦煌和张掖,就无可避免要和突厥打交道。邦国之交,不能看一时得失,要看长远利益。”
怀真握着那枚绿莹莹的狼头,神色间有些犯难,“突厥骑兵在大卫境内作恶多端,屠戮我朝子民无数,又血洗杨氏一族,如今他们陷入绝境无法返回,算是苍天有眼。阿史德木措虽未参与,可他也是突厥人。我若为他说情,恐怕会伤了容娘的感情,也会令将士寒心。”
“驸马深明大义眼界开阔,殿下何不找他商量?”王嬍建议道。
“这……怎么商量?”怀真有些尴尬,谁能想得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居然还能再遇到阿史德木措?
当初为了脱身,硬着头皮调戏他,说了很多厚颜无耻的话,趁其不备刺伤他后逃走,一想起来总觉得怪怪的。昔年重逢时有元嘉在场,倒也还好,可现在……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王嬍见她扭扭捏捏,面上竟流露出少见的小儿女情态,有些惊愕道:“殿下,您……和阿史德木措……是不是有什么驸马不知道的……秘密?”
怀真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就是……不太想见到这个人。”
“那我就放心了。”王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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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如今驻扎在栒邑,怀真一行人还未下官道,便看到前方迎候人马的旗帜。
打前锋的赵霜松兴高采烈地奔回来禀报,“殿下,驸马亲自来迎了。”
怀真打马而出,眺望着前面接天动地的旌旗,纳闷道:“他不留守军中,跑出来作甚?”
赵霜松笑而不语,赵雪柏心直口快道:“必定是想念殿下,一刻也等不得了。”
“就你长嘴了。”怀真嗔道。
快到路口时,突闻三通鼓响,接着便奏起了澎湃激昂的军乐,怀真愕然道:“这是在迎我?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吗?”
原本在王嬍车旁随行的崔易奔过来看热闹,笑道:“殿下,对面搞这么大的阵仗,您不带些劳军物资都说不过去了。”
怀真哑口无言,她信中说随便过来看看,鬼知道谢珺在搞什么。
但事已至此,总不能掉头往回跑吧?
众人迅速排好队列,在悠扬的鼓乐声和对面方阵的注目礼中徐徐前进。
谢珺领着数名军将下马恭候,他在人前总是一副衣冠楚楚的端肃模样,从容上前扶她下马,二人互相见礼后,又同对方部属寒暄。
怀真看着谢珺麾下军士和乐手们殷切的目光,恨不得当即变出些酒肉果品或者金银财帛来犒赏。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辔而行。
怀真剜了他一个眼刀,低声道:“你搞这些,存心让我难堪。”
“哪有?”他立刻叫屈,“大年初一那天,说好带你去各处军营点兵,我只是信守承诺罢了。”
“你这是要带我去点兵?”怀真瞪大了眼睛,哪有这样的人啊,说一出是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