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渊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风浪,他紧紧扒着船舱的门,与所有人一样,在巨大的惶恐中,期盼着潘春的指示。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救命稻草。
“副帮主!”那个人掉头就往船尾跑,“合船!快合船!”
雨云厚重如墨,遮天蔽日,风浪如刀剑般锋利。
大海犹如一只狰狞的巨兽,那千艘如蝇蚁般渺小的漕船,顷刻间便能葬于它的腹底。
“合——船——!”白浪凌空飞上桅杆,猛烈地摇着手中红色的幡旗。
领头的船手见了信号,快速将船板上的锁链抛出,隔壁船接到锁链后,立刻挂在提起订好的锁扣中。从左到右,从前到后,一船连一船,一船接一船,不消片刻,千艘漕船犹如一匹布,平铺于海上,任风浪怎样起伏,那张布依旧柔韧如初,附着在高高的浪头上,虽然飘摇,却不曾断裂。
仪仗船是头船,大浪掀过来时船身颠簸剧烈。
鲜少坐船的梅子渊,在仓中吐得天旋地转,他忍不住上了甲板,心想着让风雨打打能清凉些。
不料浪头就跟认识他一样,刚一出舱门,大浪直奔他而来。
“回去!”潘春见他扒着门边跪在地下,气地直跺脚,“滚回舱里去!”
梅子渊在船尾早就站不稳,这种情况他想再走回船头已是不可能,只好整个人趴在地板上,等这一波浪过了之后再做打算。哪知巨浪又从后头扑来,整只船就像一只扬起后蹄的马,梅子渊顺着竖起的甲板,垂直滑落到船头,一同滚落下来的木桶顺便将扒着门框的梅子渊砸进了海里。
“你大爷!”
潘春真是恨不得挖个坑把梅子渊埋了。
风浪中的梅子渊几个沉浮,很快就没了影,潘春来不及犹豫,将拉船的纤绳绑在自己腰上,另一头递到白浪手里,“扯紧了!”
“阿春!”白浪急了,“你能不下海!这个天好人跳下去都要去半条命,何况你身上的伤还未好!”
潘春根本不理他,说完“拉紧了”三个字,一头扎进了海里。
潘春水性极好,但正月的海水冰冷刺骨,她不能在海里多呆,果断将绳上扔到梅子渊头上,朝船上的白浪一挥手,“拉!”
船前船后的十几个人纷纷聚了过来,大家很快将潘春和总督大人拽了上来。
潘春冻得止不住地打颤,连句完整的“恁娘”都骂不出来。
她一边解下腰上的绳子,一边看着呛个半死的梅子渊,“都、都回舱里,别、呆外、外面。”
话音未落,另一波浪头扑了过来,高高掀起的海水打断了侧板,当下就要砸到潘春头上,梅子渊刚喘了口气有些清醒,见大浪打来立刻拼劲全身力气将潘春拽到一边,却没料到,他心急之下用力过猛,二人顺着湿滑的甲板直接栽进了海里。
潘春心里又有一万句娘想骂,可惜风浪堵得她开不了口。
这一浪把好几个兄弟都拍下了船,海中暗涌起伏,大家瞬间被打的四散。
气归气,潘春的手却紧紧攥住梅子渊的胳膊,生怕他被浪卷走了,她蹬着水努力把头,“别乱动!”
“我..我!”梅子渊呛了水,再一次落进冷水之中,惊惧比上一次要深,求生的本能瞬间占据大脑,他死死抱住了潘春的脖子。
“你再、勒,咱俩、都、都得死!”潘春已经冻透了,手脚开始麻木,现在梅子渊又跟猴子一样挂在她身上,害她连呛了两口水。
她能感觉到体温正在渐渐流失,震荡起伏的海面晃得她双眼有些模糊。
“松手!”她拉下梅子渊的手放到腰间,自己总算呼吸顺畅。
梅子渊找回一丝理智,顺从地抱住了潘春。
在这种生死攸关之际不该矫情,可他抱紧她的腰的时候,总有一种亲切又暧昧的触感。
如果上向下看,这么一抱,看起来就像躲在潘春的怀里。
刺骨的寒冷让他把上半身贴在了潘春的身上。
不远处白浪已经纵身入海,奋力朝二人游过来,可每每要触到梅子渊的衣角,就会有浪将他与他们二人打开。
“阿春!”白浪急得两眼冒火,“抓绳子!”他又扔了两次皆被风浪卷了回来。
梅子渊死死抱着潘春的腰不敢撒手。
他能感觉出来,潘春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她只是本能地凫着水。
不再呛水的梅子渊开始心慌,他看着那张脸愈渐青紫,眼睛似乎也要闭上,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潘春!潘春!”
白浪终于找准时机将绳子朝梅子渊扔了过去,“抓紧!”
风浪中的潘春已经渐渐合上了眼,胸膛已经和海水一样冰冷,梅子渊紧紧地贴着潘春的身体,想用自己那一点点余温去暖她。
他从来没有这么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