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别杀人!”官无伤的声音一出,那个人便被甩落在一旁,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任何声音,全都退至角落惊恐不已。
官无伤拉着官无疾走出茶铺直走出三里路,一路疾行撞翻无数摊贩路人,最后停在一处小巷内,瓦墙的左右两旁是一排排店铺的后门,角落堆放着大量的垃圾和泔水桶,味道复杂且难闻!
官无伤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一时之间无法适应,捏着袖子盖着口鼻不敢呼吸。
他拉开官无疾的面巾和斗笠让他透透风,看着他低眉顺眼,眼中无神的模样,心底又不免沉重。他拉着官无疾席地而坐,重新整理好他的斗笠和面巾道:“我们在这儿躲一会儿,等人群散了咱们再出去吧。”
官无疾抬手在腹部画圈,一圈又一圈的,这些日子来官无疾总是有意无意地做这个动作,像是在说“我饿了”一样。
官无伤不是没有投喂过,但是官无疾什么都不吃,无论珍馐美馔还是断齑画粥他都食不下咽,常常塞进嘴里咀嚼两口便呸呸吐掉。
此时,巷子外有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起来人数超过十数人,官无伤拿个竹篓罩住官无疾,示意他不要乱动,站起身悄悄往巷子口施一个结界,以免不长眼的人闯进来。
结界牢固,闲杂人等轻易闯不得。罩住官无疾的竹篓动了几下,官无伤回身一看,只见官无疾的眼睛紧闭着,透过竹条的缝隙中,能看到官无疾伸手捂着耳朵一脸痛苦,像是承受不住什么声音一样,但是官无伤分明……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
刹那间,结界外响起一阵细微的响动,速度很快,官无伤猛地转过身,眼前一花,腹部瞬间被一根骨钉狠狠穿透,随着惯力又被牢牢钉在墙上。
心脏在剧烈跳动着,“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溅落湿滑的路面,官无伤低下头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九骨魂钉!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顾名思义,这把骨钉是由人体内九截脊椎骨炼成的上古兵器,人骨如钢,千锤百炼,火烧不断。九骨魂钉通体乌黑油亮,长九寸,尖端呈圆锥,掷出时能发出嗡鸣之音,对妖魔鬼怪来说,这些声音如驱魔经文,九骨魂钉总体来说削铁成泥,一击毙命。
这把骨钉在后世已然失传,虽然市面上有许多仿制的骨钉,但是没有哪个仿制的骨钉能及得上九骨魂钉的万分之一。
许惊雨还曾经听老一辈人说过,这把九骨魂钉不仅仅是一件杀人的武器,更是能在战场上镇守一方的兵器。传闻这兵器曾是一名镇守四方的大将军,威猛霸气,打过无数胜战,死后被人截取脊骨和魂魄制成的一件杀人兵器。
而后世所有的骨钉虽是仿造九骨魂钉,但一不是人骨炼成的,二不再有匠人懂得以魂魄炼兵器,因此后世的骨钉普遍为驱魔辟邪的作用。
一如文舞殿里百姓们用骨钉插在她神像上一样,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是百姓们把她当邪魔歪道,认为插入骨钉有辟邪驱魔之效。
官无伤在昏倒前,看见的是一涌而来的人群和站在他面前,扬着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笑容的贺终南。
眼睛一闭一睁,许惊雨感觉到官无伤在黑暗中醒来。这里很暗,空气潮湿,还有些若有似无的铁锈夹着腐臭的气味,极其难闻。
他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两只手被铁链绑在木桩上,和肩膀持平,一动就发出噹啷声响。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把门打开,一丝光亮从门口照射进来,才看清楚这里是类似于仓房的地方,角落堆放着无数半人高的木桶,密密麻麻堆满了半边仓房。
官无伤看了几眼,却看不到官无疾的身影,内心不免担忧。
贺终南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低着头看不清脸,身形倒是和贺终南颇为相似。贺终南忽道:“你过来。”
“不……不。”他身后的人低低应了一声,摇着头拒绝贺终南。
贺终南冷哼一声,走上前猛地将九魂骨钉从官无伤身体内**,鲜血淅沥流了一地,疼得官无伤忍不住闷哼一声,他狠狠盯着贺终南,吐出一口血沫直接喷在贺终南的脸上。
看着他面色一变,官无伤简直想仰天大笑,可惜,下一秒,官无伤看着贺终南让人把官无疾像死狗一样拖出来时,实在笑不出来。
贺终南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沾满鲜血的布帛,一展开,里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法阵递到官无伤面前道:“还魂阵?”
官无伤神色一变,默不作声。贺终南低低笑了两声,双手握着布帛背在身后,绕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官无疾旁边绕了两圈。
随后,他停下脚步看向官无伤,“你们官家人真行,祖祖辈辈靠偷别人的东西来光耀门楣,你们真是厚颜无耻,死不足惜!”
他的话说得实在难听,官无伤向前一挣,锁链束缚着发出噹啷声响,他又恨又怒:“你说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官家世世代代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从我祖父到我爹他们个个都是济世为怀清廉自守的仙门世家!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凭什么这么说?”贺终南从怀里掏出一叠泛黄的手稿,看起来颇有年代感,“风引、镇妖、明火、弹火、传音、匿身、流沙、盾地等等这些符咒!还魂阵、以命换命、移花接木之术皆是我祖父贺中光自创的阴阳之术,你的祖父年幼时拜入我贺家师门,我祖父视他为亲生子,为他取名贺珏。”
“然而在三十三岁那一年,他化名官无尘,将我祖父的手稿编成册,偷龙转凤变成你们官家人的东西!自此翻脸不认师,在世家门派里混得风生水起扶摇直上!可怜我的祖父因此郁郁不得志,含冤而终!你还敢说官家人什么济世为怀清廉自守?!”
阴阳之术在世间流传千古,无论是世家门派或是山野散修皆以阴阳之术来修炼而得道飞升。
连神女国子民也是如此,神女国除了翼人族外,所有子民都期望通过修炼来得道飞升,就是几百年来未曾有人成功过。
虽说少有人得道飞升,但是神女国的子民上至八十岁的老太太,下至三四岁的黄口小儿都会修炼法术。而世间所流传出来的阴阳之术书册,也叫官家之书。
数十张泛黄的手稿迎面撒来,官无伤看着那一张张纸上涂画无数符咒符阵,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仍由铺天盖地的纸张洒下,拍得面颊生疼。
“……胡说!”官无伤盯着地上那些手稿,有些眼熟,那时的他还小,垂垂老矣的祖父曾亲自教导他阴阳之术,祖父亲手写下的一笔一画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么和蔼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呢,“你胡说!贺终南,你胡说!”
“这些手稿都是从官家搜来的东西,我的祖父有个小习惯,喜欢在纸页的右下角写下他的名字,这里每一张手稿都写着“贺中光”三个字!而你信不信,由不得你说了算!”
贺终南张开右手在虚空中紧紧一握,狭窄幽暗的仓房里萦绕着浓浓的黑气,地底深处钻出一颗头,透明而虚无,最终被贺终南拔根而起握在手里,被他掐着脖子的苍老灵魂痛苦地不断挣扎。
“祖父?!”官无伤惊声惨叫,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贺终南。
贺终南道:“世人不都说官家之书修炼成道,飞升成神?那他又是怎么回事儿?官家之书不是他创的吗?是他骗了世人,还是他德不配位?官无伤,你是神官,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祖父是为何出现在这里!”他的手越收越紧,直把手里的灵魂掐得几乎魂飞魄散。
“祖父!祖父!”官无伤红了眼眶,额角青筋暴起,挣扎得锁链梆梆响,“你要干什么?贺终南,你到底想要什么?!”
贺终南大喝一声:“我要你们的道歉!我要你们真诚的,忏悔的,衷心地和我道一句歉!对我祖父、对我枉死的家人,对我说一句抱歉!”
官无伤气急败坏,胸膛不住地上下起伏,“没门儿!我告诉你,这事没门儿!你的家人病逝关我们官家什么事儿?他们是受了诅咒惨死的,而你迁怒我们官家人这笔账又该怎么算?!难道我们官家人就该死吗?!”
贺终南道:“那我的祖父含冤而死这笔账又该怎么算?!是你的祖父背信弃义在先,我们贺家人从未亏待过他!你们官家人是小偷,偷走我祖父的毕生心血!而我……求着你救我的家人,你却见死不救,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官无伤呼吸一滞,抖着唇,看着贺终南状若癫狂的模样,再看了看魂魄几近透明状态的祖父……算不清的,这一笔一笔账,怎么算得清?
贺终南的手又掐紧了几分,“你自己说,你是不是贺珏,你是不是叫贺珏?你在贺家待了三十三年,是你偷了贺中光的手稿,你认不认?!”
他手中的灵魂哀切的眼神望向官无伤,口中“啊啊”的叫,虚无的魂魄留在世间多年无人供奉便会渐渐失去五感六觉,对什么都很迟钝。
最后,贺珏缓慢地点了点头。
贺终南的手又是一紧,那抹淡淡的灵魂有如风中残烛被吹灭一样,霎时间在他的手中化作尘埃飘散。
官无伤惨叫一声。贺终南斜了他一眼,对着一直躲在角落里的人喊道:“躲着干什么!出来!”
黑暗中走出来一个人,他一直佝偻着背,低着头不说话,贺终南又骂了他一声,惹得他浑身发抖。贺终南话不多说,蹲在官无疾身旁仔细端详,最后咬破指尖在地上画符阵。
“……哥,你在干什么啊?”他的声音又轻又小,被贺终南一瞪,整个人又抖了三抖。
贺终南:“以命换命。”
闻言,官无伤猛然抬起头来,双眼迅速爬满红血丝,双手握紧青筋时隐时现,咬紧牙关吐出几个字:“贺终南,你、敢?!”
“不,不要,哥,不要。”那个人后退一步,隐在黑暗里的脸看不清表情,连连摆手:“哥,不要,我不要变成他这样!”
官无疾的脸惨白惨白的,如蜘蛛网一样的黑色裂纹从下巴蔓延至脸庞,造成他看起来十分阴森诡异。
贺终南怒道:“贺止梦,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哥会把你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吗?”他看了几眼贺止梦,又道:“要是不换,你顶着这幅鬼样子就好受了?”
贺止梦伸手把身上的披风又裹紧了一点,低着头说:“哥,我不要,我,我,我不想再害人了,就这样吧,哥,你停手吧,不要再害人了!”
贺终南一下站起身,阴着脸抬起手要打他,末了,那手却在半空中停下了,一手指着他咬牙切齿:“我们贺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废物?!”
他的眼神往后一撇,官无伤正用嘴折断了自己的大拇指,咬着牙,缩着手企图从锁链里挣脱。
贺终南眼神一暗,当即扔出那把九骨魂钉狠狠穿透官无伤的左手钉在木桩上,梆的一声响。
“啊——”
官无伤一声惨叫还没喊出口,贺止梦就代替官无伤惨叫出声,随即捂着耳朵蹲在了地上。贺终南推开贺止梦,一脸阴郁地走向官无伤。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官无伤疼得满头冷汗,一双眼睛盯着贺终南如狼似虎。贺终南二话不说,一伸手把官无伤另一只完好的右手骨头节节折断,这下子,官无伤疼得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流下,湿透衣裳。
贺终南:“贺止梦,过来。”等贺止梦慢吞吞地挪过来时,贺终南一把抽出腰间佩剑,递到贺止梦手里。
“把他的双脚砍下来。”
从话一出,贺止梦吓得差点儿扔掉手里的长剑,贺终南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他手的同时在他耳边大吼:“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我又不是让你杀人,他是神官,死不了,砍下他的双脚为咱们父母报仇啊,快!”
贺止梦被他哥的癫狂吓得泪涕横流:“不,不,不,哥,不要!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下不去手,我下不去手啊哥!”
“快——!”贺终南眼里骤然卷起狂风暴雨般的凌虐,瞧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气得脸红脖子粗:“想想咱们的父母是怎么死的?想想你是怎么从鬼门关里爬回来的!想想你这幅鬼样子!把他的双腿砍下来!你要是砍了,哥给你治病,哥一定能治好你!”
右侧处有一扇窗,半开着透进一点光,贺止梦刚好站在阳光下,照亮了他半边脸。一滴汗落进眼里,官无伤眨了眨眼睛,模糊间看着贺止梦脸上密麻疙瘩的脓包,心中一震,脑海里浮现出父母家族中人的脸,每个人绝望害怕的脸上,长着密密麻麻腥臭难闻的脓包。
他闭了闭眼睛,耳边仍是贺终南呵斥的声音。朽木不可雕,说的就是贺止梦。他实在太胆小,仅仅是把剑握在手里他便浑身抖如筛糠。
从小到大,贺终南护着宠着他长大,贺止梦犯了错他来担,贺止梦害怕了他来抗,事事为他着想为他着急,直把他养成这幅怯懦又胆小的样子。
贺终南肝胆欲碎,双手按住贺止梦握剑的手,逼着他往前,大喝一声双手高高举起,剑芒大盛。
在贺止梦的惊慌万状中,那把剑被他往上提了提,剑尖刺入官无伤的腰侧,贺终南提着剑重重一划,官无伤整个人——拦腰斩断!
他的上半身仍被拷在木桩上,下半身脱离身体扑通一声掉落在地,黏稠的鲜血直流,不久便铺满地面,直流入官无疾所在的符阵内,咒文遇血,光芒盛起,而后又迅速变得黯淡下去,没有人察觉。
一声惨叫响起,如阿鼻叫唤,令人毛骨悚然!
这一声惨叫不属于贺止梦,滚烫的血液洒在他脸上身上,早已吓得他定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惨叫声,是属于官无伤的。
此刻,他的头垂得低低的,整个人向前倾倒,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锁链随着他前倾的弧度而绷得紧紧的。他低着头,惶惶往下看向自己的身体。
只消一眼,官无伤简直丧胆亡魂。共情者很容易被宿主的情感所影响。他们共享着灵魂,连带着许惊雨内心的仇恨、惶恐、胆战、寒意皆随着官无伤汇聚成河,几乎汹涌而出!
这种时候是最危险的,因为受情绪影响,一旦怨灵反扑,趁虚而入,极容易被夺舍。许惊雨忙稳下心神,调息按耐。
此时,贺终南从贺止梦手中夺回佩剑,推了一把仍在愣神的贺止梦,径直推开门让十个人进来。
那几个人一进门便探头探脑地看,直到看见官无伤被一劈两半的身体,顿时惊得说不出话,也不敢乱看,一个个差点儿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