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终南举起长剑挑起官无伤的下巴,冷笑一声:“砍下一只耳朵,一千两。”此话一出,那些人纷纷停下了脚步。
贺终南将长剑游移在官无伤的脸上:“一只眼睛,两千两。一个鼻子,三千两。一张嘴巴,四千两。一只手,五千两。”他看了看官无伤,嘴角漾着一抹诡异的弧度:“他也不剩多少肢体可以砍了,最后一个,砍下一颗头,一万两———黄、金!”
话音刚落,那十个人便骚动了起来,你看我,我看你,一脸惊疑不定。有个胆大的络腮胡走过来,搓着手问:“大人,此话当真?他的头,真的值一万两黄金?”
贺终南双手抱臂,冷冷地看着络腮胡,一言不发。络腮胡知道眼前这个人他惹不起,也不再怀疑,招手叫来剩余的九个人,开始讨论着先砍哪里。
贺终南退了两步靠在墙上冷眼旁观,贺止梦一直躲在角落里,抖着手揪了揪贺终南的袖子,“哥,这些银子,你没打算给,是吗?”
对于他们贺家在倒台前来说,万两黄金咬咬牙确实是拿得出手,但是以现在的他们来说,实在太穷困潦倒,莫说千两百银,就是两兄弟想吃一碗牛肉面都得考虑一下的地步。
贺终南冷着张脸不置可否。贺止梦又问:“哥,你是不是,要杀了他们?”虽然他又胆小又懦弱,但是他不傻。
贺止梦自己就是从鬼门关里爬回来的,死而复生,本来就是有违天命的事 。有一种禁术,以身喂鬼,控制妖魔鬼怪为人所用,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这种禁术不仅损耗元气更有损灵力,这些喂养的鬼怪是很贪心的,常有喂养者被自己所养的鬼怪吞噬殆尽的例子。
而贺终南更是异想天开,用自己的血肉喂养冥府鬼差,让贺止梦被勾走的魂还阳,重回人间。但是鬼差难养,轻易贿赂不得,要不是贺终南是千年难遇的天子命格,连鬼差都得敬他三分,否则像他这样异想天开以身喂鬼的肉身肯定会被吞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即是贿赂,以命献祭。
贺终南断不会傻得以自己的命献祭,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找一些和他体格身高相似的男人以次充好献祭给鬼差享用,虽然惹得鬼差很生气,但是他一次献祭十个人,也算是十分有诚意了。
贺止梦凄凄哀哀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哥,咱们不害人了,行吗?哥,你不是这样的人,放过他们,也放过我们自己,行吗?”
贺终南烦躁得不行,扒拉着一头长发,恶声恶气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道理你他娘的不懂?而且,是你亲手挽开的弓,我跟在你屁股后面擦已经够累了,现在别他妈再惹我!”
话音刚落,贺止梦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张着嘴喘气,断断续续道:“……哥,对,不起,哥,哥,我,哥呜呜!”他从小声的啜泣变成嚎啕大哭,仓房中央的十个人置若罔闻,专心地用长剑比划着该由谁砍下头颅才好。
他们正吵得不可开交,谁都想砍下官无伤的头颅获得万两黄金,什么手啊耳朵啊这些小钱在万两黄金面前,都是蝇头小利。
因此迟迟未有人行动起来,纷纷嚷嚷,吵得面红脖子粗。这时,有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提起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刺入官无伤的肩膀,他看起来是想一剑割下他的手臂,奈何力气不足,堪堪撕裂官无伤的肩膀。周围的人在喝骂,怪他私自行动。
官无伤被这一剑刺醒,悠悠睁开眼来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他的面容苍白如纸,额前的碎发被汗黏腻在脸上,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这么一抬眼,眼中冷冽的寒意把男人吓得后退了一步。
男人怔愣住,随后又想提起剑继续砍下官无伤的手,这时,他的心脏竟是剧烈一颤,而右眼皮也在这时重重一跳。身后仿佛有道凛然的风吹过,一股莫名的寒意袭向后背。
他一怔,迅速转过头,一道掌风带着十足的杀气劈头盖脸按在他的脸上,五指盖着他的眼耳口鼻,仅仅露出一只右眼看清那只手的主人,仅仅一眼,就让他肝胆俱裂。
在他面前的人皮肤很惨白,像死人一样,肌肤冰凉,一双瞳仁黑得无边无际,眼眶中没有一丝眼白,空洞洞的带着瘆人的寒意。从下巴至脸颊,无数黑色裂纹蔓延开来,如蜘蛛网般在眼前绽放。
他说不出话,喉咙深处发出“咔咔”两声颤抖的怪音,那只手力气极大,不过一瞬间,他能感觉到脸颊上的皮肤被分裂开来,层层剥离了血肉和骨头,最终,他惨叫一声,头颅喷出血花彻底和身体分离。
咚的一声,头颅被随意扔在地上,官无疾转过身,森然看向剩余的九人,嘴里发出一阵阵嘶吼,那声音就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嘶哑而低沉。
那九个人早就被吓得腿软,几个跑得动的还未拉开仓房的门,便被速度极快的官无疾一把断开头颅,咚咚几声,那几颗头颅被直接扔在地上,死不瞑目地睁大双眼,表情还停留在死前极度恐慌的状态下。
众人看了一眼,有些直接昏了过去,剩下的全部瘫软在地叫也叫不出声来。有人惊慌地在不大的仓房内四处逃窜,一不小心将堆在角落里的半人高木桶打翻了,倒在地上的木桶涌出无数石灰,石灰内包裹着一具腐烂的尸体,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正发出难闻的腐臭味。
那个人一声尖叫尚卡在喉中,便被官无疾一把薅下头颅。
贺终南站起身,脸上的惊讶之色还未收起,看了看空无一人沾了血的符阵,再看了看徒手拔头颅的官无疾,胸膛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
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一下重过一下……官无疾是什么时候挣脱符阵的束缚的,他甚至毫无察觉!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贺止梦看着官无疾,浑身抖得不像话:“哥,哥,杀人了!哥,他在杀人!哥!哥!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他痛哭流涕的几乎倒下,贺终南接住他,深知现在的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和发疯似的官无疾硬碰硬,他瞪着翻倒在地上的木桶,咬牙说了一声:“走”!带着贺止梦破窗而逃!
官无伤虚弱得几度昏阙,模模糊糊地看着眼前一个人影跑来跑去,然后有一双手把那个人的头颅连着血肉拔了起来。一身玄色衣衫,身段修长高挑,一张脸无数黑色裂纹分布。
……大哥?
官无伤慢慢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大喊一声:“大哥!”
官无疾的身影停顿了一下,手中还掐着一个手无寸铁的男人的脖子,周身透着阴森诡异。官无伤抖着声音道:“……别杀人,大哥,别杀人……”
官无疾的手掐在男人脖子上喀喀作响,在他掌下的男人瞬间就哭岔了气,连声求饶!
“别杀人!大哥,别杀人!”官无伤急道:“大哥!大哥!放开他!你不能杀人!”
“求你……放过我!”男人低声祈求着,看着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直接转过头看向官无伤:“求你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求你了,把这个鬼东西弄走啊!我求你了!他要杀了我啊啊啊!”男人害怕得鬼吼乱叫!
官无伤压着嗓音道:“我哥不是什么鬼东西!”随即,他看向官无疾,“大哥,你……你先把他放下来,听我的话,不要杀人,好吗?”
官无疾迷茫地看向官无伤,手下的力道松了一些,嘴巴张开似乎说了些什么,官无伤看不清,忽然眼前闪过一抹剑光,官无伤看着男人手里的匕首,大喝:“不要!!!!”
男人双手握着匕首直指官无疾的眼睛而去,刀尖在即将插|入眼球的那一刻被官无疾一把折断,男人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官无疾的眼睛微微一眯,掌下用力,生生把男人的脖子掐断,喀啦一声,在寂静的仓房内被无限放大。
官无伤失神看着这一幕,一地的无头尸体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四处,空气中夹着潮湿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官无疾扔下手里的尸体,一步一步朝着官无伤走来,双眼空洞茫然,等到他走到近前,官无伤再也忍不住喉头的甜腥,张口喷出一口血沫,彻底不省人事。
许惊雨只觉得眼前一暗,等到眼前再次亮起,他们还在仓房内,身体底下铺着干燥的稻草。
耳边传来不明的咀嚼声,她心头一震,随着官无伤往前一看,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大……哥……?”
官无疾猛地回过头,嘴巴周围挂着红白相间的血肉,看起来就像荒野上撕咬猎物的猛兽!他面前有一具尸体,看穿着打扮是被官无疾杀死的无头尸体,官无疾停下了咀嚼,伸手撕下眼前尸体腹部的肉,递给官无伤,眼里有殷殷的讨好期盼。
官无伤往后退了一步,心神剧荡,眼神死死盯着官无疾沾满血肉的手,随后他快速一掌拍掉官无疾的手,那块肉掉落在地,官无疾立刻趴在地上把肉捡起来扔进嘴里。官无伤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人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哥!
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别吃了!!!”官无伤随手抓起手边的碎木头和稻草毫无章法可言地砸向官无疾,胸中怒气逼得他面容扭曲:“别吃了!我让你别吃了!滚!你滚!我不想看到你!怪物!你是怪物!滚———!”最后一声,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许惊雨不禁闭上了眼睛……还魂阵……谁能确定还回来的是谁的魂?她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儿,曾经的她,和现在的官无伤一样,痛恨自己的无能!
官无疾的神色很茫然,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看着官无伤。
“滚!”官无伤又抓起手边的稻草扔向官无疾,那稻草轻飘飘的,还没砸到官无疾便落在地上。
官无伤想站起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掀开盖在身上的玄色外袍,下半身空荡荡的,腰部缠了几圈厚厚的绷带!他想起贺终南提剑斩向他的那一刻……拦腰斩断……拦腰斩断……!
胸膛中的心脏重重一震。
“我,我,不,等,等等!不对,不,等等,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 他低着头,眼泪掉在沾满灰尘的地上,他用双手盖着脸,不让眼泪掉下来,口中语无伦次:“不对,不对!不,我,我,怎么,不对,不是,我的……腿呢?”
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官无疾蹲在他身旁,茫然地用手轻轻擦掉他的眼泪。
谁知,官无伤忽然伸手推开官无疾,眼中是浓烈的哀伤和恨意,未干的泪痕,蓬乱的头发使得他狼狈不堪!
官无伤忽然哑着嗓子说:“……杀了我。”他的声音很轻,离他极近的官无疾微微睁大了眼睛,没有一丝眼白的黑色瞳仁显得很空洞,暗如深渊。
“杀了我。” 官无伤没有腿,他站不起来,只能用双手撑着地面拖拽着自己往前走,直把官无疾逼得连连后退,“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官无伤步步紧逼,直把官无疾逼到墙角,自始自终,他只重复一句话:“杀了我!杀了我!!!!!”他双眼赤红,脸色惨白,死死瞪着官无疾。
他想,他终于能明白为何阿爹苦苦哀求他,杀了他。半晌,他用力将双手狠狠捶在地面上,砰的一声,鲜血直流,染得满地残红……
仿佛浑身脱力般,他把额头抵在地上撑住疲累的身体,低声祈求:“我求你……大哥,我求你,杀了我!”
“无、伤!”
迟钝缓慢的一声响在耳畔,简直如震耳欲聋的巨响,官无伤尚未缓过神来,又一句话在他耳旁炸响,他说:“活、着!”
———无、伤!活、着!
一连串的泪水从他脸上滑落,他在官无疾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窝囊又颓废。官无疾举着一根食指,动作缓慢地为他擦掉眼泪,牵着僵死的肌肉想笑给他看,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时光斗转星移,不过转瞬,许惊雨看着他们走过许多地方,一直漫无目的的走向远方。偶尔停留,时间一长必要惹人怀疑。因此,几百年间他们总是一路走走停停,走遍锦绣山河。
官无疾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一辆牛车,板子上铺了一层稻草,他把官无伤抱到牛车上,吭哧吭哧地拉着牛车往外走。
牛车摇摇晃晃的让人坐不稳,官无伤看着官无疾的背影,恍惚间,像极了当初拉着牛车来到官家府邸门前的贺终南。
仿佛兜兜转转,剪不断理还乱。
兰月炎炎,骄阳似火。
他们一路走过银装素裹的冬天,度过红枫漫山的秋天,挥别齿牙春色,来到蝉鸣声声的炎夏。
一辆牛车在街上慢吞吞地前进着,许惊雨打眼一看,他们来到了神女国。她几乎是贪婪的透过官无伤的眼睛看向这座美丽的城市,六百年前的神女城,红砖绿瓦,楼阁飞檐缩写繁荣,夕阳薄暮,盛放着几分朦胧和诗意。
官无疾停了脚步,转过身用手指划了几下,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临街一家茶水铺。官无伤无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官无疾走了一会儿,热闹的街道到处人声鼎沸,有个扎着双髻,年龄不过五六岁的女孩儿趴在牛车旁,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官无伤。
她用胖胖的指头指了指官无伤盖在下半身的外袍:“哥哥,盖着它,你不热吗?”
官无伤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女孩儿从怀里掏出一颗蜜枣,递给他:“哥哥,你长得真俊,我想给你一颗蜜枣吃。”
“给我?”官无伤的眼神落在那颗不过拇指大小,色泽暗红晶莹的蜜枣上,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微笑,女孩儿笑嘻嘻地指着他说:“哥哥笑了。”
官无伤抿着嘴,扬起的弧度未曾落下。他指尖捻着甜腻的蜜枣,粘得满手的糖霜。
有个虎头虎脑的总角小儿在身后喊:“茵茵,你在干嘛呀?”胖小子跑上前来,他看了看官无伤,又看了看茵茵,“你还去不去玩了啊?我们都在溪水那里等你呢!”
茵茵撇着嘴笑:“我不和你玩儿,我和这个漂亮哥哥玩!”
胖小子气呼呼地叉着腰:“呿,不玩就不玩!”他瞪着官无伤,“你有毛病啊,大热天裹着下半身干啥啊?”
“不要!” 官无伤还来不及阻止,胖小子就伸手扯掉了他盖在身上的外袍。
胖小子定睛一看,他下半身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顿时被吓得蹬蹬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抖得不行,指着他喊道:“鬼……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