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眉鬼道——重旧
时间:2022-03-22 08:32:15

  贺终南那场闹剧像是平静生活中的一段插曲,掀不起波澜,惊不了众人。渐渐的,被所有人抛在了脑后。暮春三月,莺飞草长。
  那一日,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惊蛰时节。
  一声惨叫打破了平静的一天,惊得屋檐上的鸟雀扑棱纷飞,同时惊扰了官家府邸里的所有人。
  官无伤再一次化形下了凡,只是今日不同于以往,府邸里所有人乱作了一团,有人惊叫着“诅咒”,有人惊叫着“报应”纷纷云云。
  官无疾领着官无伤进了爹娘的寝房,躺在床上的人十分虚弱,俨然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衣服裸露出的部位赫然长满了脓包,一颗一颗密密麻麻地遍布全身,被戳破的脓包流出膻黄的浓汁,又腥又臭。
  “怎么回事?!” 官无伤疾步上前,仅仅看了一眼爹娘的惨状,几欲昏倒。他细细地为爹娘切脉诊断,体内横冲直撞的脉象混乱不已,莫名其妙的病症让他摸不着头绪。
  他回过头,问官无疾:“是贺终南做的?那病会传染?!”
  官无疾此时早已冷静了下来,尚能镇定回答:“症状很像,全身长满脓包,流出又腥又臭的脓汁。但是那一日,分明是我和你更接近贺终南,我们没有任何症状,却反倒传给了爹娘乃至全府邸的人?这事儿不合理,我总觉得事有蹊跷!”
  官无伤又惊又怒:“为何不早点告诉我?现在爹娘变成了这样,才来通知我?!爹娘的症状是什么时候发作的?府里还有谁有这样的症状?”
  官无疾深深吸了一口气,疲倦道:“上个月,起初是阿卓在手上长了一颗米粒大小的脓包,他没在意,等过了几日,那脓包就一颗一颗遍布了全身,直到后来长在了脸上我们才发现。请了大夫来诊治,但是根本没有医治之法,那些脓包越长越多,也越来越大颗,把脓包挤了又会在同样的地方重新长出一颗,直到密密麻麻布满全身再没有一处好地方。我只能先把阿卓关在房里不让他出来。”
  “但是没想到,再后来,除了阿卓,先是府里的侍从婢女,最后爹娘也在身上发现了脓包,甚至以极快的速度蔓延了全身!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去神观里急召你回来。”
  官无疾瘫坐在椅子上,一手扶额,眼底深深的乌青,整个人疲惫不堪:“无伤,我不是不想找你,但是老把你召下凡间来,怕是触了天界的规矩。这些日子,我到处派人寻找贺终南的下落,可是据说自从那日后,他一个人推着三辆牛车走出镇子后,再没有人见过他。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官无伤忍不住在原地踱来踱去,满脑子转来转去毫无头绪,他心里急得不行,原地绕着圈缓解内心的急躁,最后道:“带我去看看阿卓!”
  阿卓的情况比官老爷和夫人更为严重。他已经被病魔折磨得神智不清,胸膛仍起伏着,脉搏微弱,但是只一眼,官无伤便知晓阿卓早已非活人。
  “怎么样?阿卓还有救吗?” 官无疾问。
  官无伤摇摇头:“……果然是诅咒。那一日,我没有看错,贺终南的家人都是死于诅咒,这种诅咒很恶毒,被种上的人将被诅咒腐蚀而亡,直至死无全尸。那些贺家人,虽然看起来像活着,但是内里已经被诅咒腐蚀,迟早,外表的皮囊将会被脓包啃食至骨,很显然,诅咒者想让被诅咒者尸骨无存!”
  官无疾扫落桌上的茶杯,摔得一声脆响:“操!贺终南!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啊!他是想害得我们官家**离子散!家破人亡!”
  不知为何,官无伤又想起贺终南说过的话:
  “从今往后,我会让你后悔今日的见死不救!从今日开始,挡我者,杀之!辱我者,诛之!伤我者,凌之!官无伤,我会亲手杀了你,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官无伤一掌风刃劈向桌椅,檀木桌椅砰的一下应声而裂,他仰头看向窗外的卷云,清澈的蓝空,双目殷红,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贺终南,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一定不会!”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自此,府里下人日日来报,官家府邸染疫人数逾百,短短一月,死伤无数。爹娘那里仅靠着官无伤一身灵力日日吊着一口气,两老整日以泪洗面,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说话,过得生不如死。
  有一日,官无伤看着阿爹蠕动的嘴唇,贴近他唇边听阿爹吐出缓慢而坚定的三个字:让、我、死。
  那一瞬间,官无伤如丧家之犬般逃离了爹娘的寝房,跌跌撞撞地来到北侧。这里是下人房,他经过时能听见里边传来无数的呻|吟,一声一声如蛆附骨般钻进他耳朵里。
  他觉得很痛苦,明明倾尽一身灵力日日奔波劳碌,问诊熬药追查贺终南的下落,他样样亲力亲为,可是他发现,他好像哪样儿也做不好。
  爹娘仍然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家里下人死伤无数,越来越多的人悄无声息地死去……渐渐的,他能听见一些闲言碎语,说他妄为神官、说他不舞之鹤、说他百无一是等等……等等。
  他选择闭上了耳朵,依然日日追查着贺终南的下落,甚至私自运用灵力上天入地地寻找贺终南。他整个人绷得紧紧的,一颗心日日提着吊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直到有一日,他在为爹娘输送灵力治疗时,官无疾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身后,一声声“够了”,一句句击垮着他提着吊着的心。
  “够了———!”时至今日,官无疾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你日日吊着爹娘那一口气又有什么用?啊?官无伤,你知道吗,阿爹阿娘日日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他们一日日地说让他们死!你看不见吗?听不见吗?你这么吊着他们的命一日复一日,还不如让他们死了算了!!?”
  官无伤僵硬地转过头看他,这是官无疾第一次红了眼睛,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哥,也有这么无可奈何的一日。他颓然地放下手,中断了灵力输送,一言不发地走出爹娘的寝室。
  走到庭院里,他每走一步肩上便好像有千斤重般压得他直不起腰,喘不过气似的。最终,他停下了脚步,视线定格在大哥饲养的猪圈前,鼻尖萦绕着一股浓浓的恶臭,是久未清理的粪便混杂着残食的馊味。
  小香猪在短短时日内成长了无数倍,体型简直与普通的山猪毫无区别,此时正饿得到处拱头。他像是浑身脱力一样,一屁股坐在泥泞的地上,白色的衣衫被染脏,平素干净整洁的手指沾满了泥土。手边不断有猫狗来拱他,想让他抱一抱,它们好久没有人来亲一亲,抱一抱它们,所有人自顾不暇,仍由它们被遗忘在这里。
  突然,官无伤抓起手边一只黑白的小奶猫仔细看了看,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小奶猫身上没有一丝脓包的迹象。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产生了一种疯狂的想法。
  逆天改命,移花接木,自古以来,便是一种邪恶禁术。
  过了几日,官无疾奇迹地发现爹娘情况有所好转,甚至能自行从床上下来走动。
  这是天大的好事,不仅仅是爹娘,府邸里的下人们似乎都奇迹地好转起来,个个能下床走动,脓包消散了不少,喜得官无疾点燃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以赶走连日来的晦气。
  可是很快的,官无疾就发现了一些异常。首先是自己饲养的猫猫狗狗,乃至小香猪全都消失不见了。起初,他也不以为意,想着也惊雨是最近自顾不暇,疏于照顾它们而自己跑出了府邸。
  后来,他慢慢发现府里的人有些不正常。
  “阿爹,你怎么了?”
  官无疾刚进爹娘的寝室,就发现阿爹蹲在床榻边,缩着身躯不知道在做什么。他走上前拉开阿爹,那一头却发出“汪汪”两声狗叫。
  “阿爹?”
  直到官老爷转过了头,官无疾不禁感觉呼吸一窒!只见官老爷以四肢着地,满嘴的血肉红白相间,正趴在地上津津有味地享用着不知道从哪里叼来早已发臭的腐肉。
  同时,官老爷那两只眼珠子也散发着不属于人类的精光来,然后又是“汪汪”两声,官老爷以四肢抓地跑了出去!
  官无疾还来不及追出去,床榻内的官夫人又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
  “哼哼,哼唧。”
  “阿娘?”官无疾心底泛着强烈的不安感,颤抖着手拉开床帘,唰的一下,毫无预警地对上一双空洞的眼睛,然后是官夫人四肢诡异地趴在床上,不断用自己的鼻子拱着玉枕,四处拱的样子,真的像……一只猪!
  最后,官无疾逃也似的逃离了爹娘的寝室。心下的不安感越来越浓烈,他脚步虚浮地闯进官无伤的房里,那些被随意搁在地上的,无处不在的,浑身浴血巴掌大的稻草人赫然撞进了他的眼里。
  埋首在其中扎稻草人的官无伤在此时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官无疾,问一句:“爹娘他们都好了吧?”
  “不……不是。”官无疾几乎忍不住喉中的腥甜,抖着唇问:“你在干什么?”
  “扎草人。”官无伤没有隐瞒,事实上,他的脑袋实在晕乎乎地就像浆糊粘住了一样,无法有更深入的思考,“把它们的五脏六腑缝进稻草人的体内,将爹娘身上的诅咒转移过来。”
  “什么……什么草人?”官无疾低头看向距离他最近的稻草人,巴掌大的草人上用血写了几个字:
  “官尚阳,复子年二月初六日,寅时”!
  官无疾声音轻轻的问他:“那你……你为什么把阿爹的生辰八字写在稻草人身上?”
  官无伤漫不经心道:“移花接木,也就是以命换命。”
  以命换命?!
  许惊雨在想,官无伤这是疯了吧?此邪术不仅异想天开,单是将畜生的命转至人体内,都是折福寿折灵力的。这么一来,官无伤算是废了,逆天改命,本就违背人伦。
  官无疾怒不可遏,“你他娘的!所以……“他想起爹娘诡异的样子,颤着声:“所以你是把阿爹阿娘的命和畜生交换了?!”
  “畜生?”官无伤的眼睛没有焦点,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稻草人,十指交缠鲜血斑斑,“是啊,它们没有病,体内没有诅咒缠身。时间是太仓促了,大哥,如果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能做得更好,做得滴水不漏,不会让你察觉出什么的。”
  一双手以十足的力气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提溜起来,官无疾的声音响在耳畔:“你他娘疯了是不是?!官无伤,那是你亲爹娘!你把……你把……”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死死压着嗓子里的颤抖,“你把他们的命换去哪里了?爹娘呢?他们在哪儿?”
  官无伤抬眼望向他,声音无波无澜:“爹娘?他们哪儿也没去,他们就在这里啊,你不是说他们都好了吗?我把爹娘都治好了,大哥,你怎么都不夸我呢?”
  “放你娘的屁!操!你他妈真的疯了!你最好给我想个办法把爹娘的命换回来!否则,这辈子你都不要认我做大哥!”
  官无疾抛下他大步离开,拉开门的当下,一只手带着雷霆之势直直插|入他的腹部,由前至后,那只手穿过五脏六腑刺穿背部,噗的一声,鲜血四溅!
  一口血从官无疾的嘴里喷薄而出,官无伤僵硬地扭过脖子,等到官无疾缓缓倒下时,他再次见到贺终南那张带着笑,跋扈张扬的脸。
  “大哥……”官无伤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软软的,实在支撑不住软绵的身体,只能手脚并用往前爬,眼睛死死盯着倒在地上,不再喘气的官无疾,“大哥,大哥,大哥……”
  在那极致嚣张的笑容下,贺终南的身后涌入许多人,不,准确来说,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官老爷官夫人首当其冲,他们冲进来像疯了一样张开血盆大口,以四肢着地的诡异方式向他奔来,像狩猎的猛兽,尖利的牙齿刺破他的喉咙,锐利的爪牙撕破他的皮肤,他们饮用着他的血,啃咬着他的肉,状若癫狂!
  官无伤被阿娘死死压在地上,他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往天花板看,不知道何时,那白墙瓦砖被人画上一个又一个符阵,一笔一画,朱砂画至,敛后疏前,那些符阵连绵不绝形成一个八卦阵,把他牢牢钉在下方,挣脱不得,求死不能。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云波镇,夜幕降临,灯火阑珊。
  官无伤背着官无疾行走在寂静无声的镇子上,他全身是伤,身上没有一处好肉,全是被撕咬啃噬的伤口!他不知道能去哪里,只能依着本能不断地往前走。
  忽然,前方出现一道黑影,高挑瘦长,一身玄衣,面容清冷,周身凝着一股肃杀之气,和那时初见的贺终南好像没什么区别,但是又好像有很大的区别。
  贺终南拦在他面前,道:“官无伤,你以为自己能活着走出去吗?还背着个死人?”
  官无伤背着高大的官无疾已然是吃力,说的话几乎只剩下气音:“滚开!”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贺终南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笑容阴森:”我说过,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听着他说的话,一道寒气顺着官无伤的背脊爬上脑门。贺终南突然从手中抛出一副卷轴,白底暗金,足足七尺长,里面详细记载着官家世代祖辈的生辰八字,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叔伯兄弟宗室。
  他继续道:“我这个人最讨厌言而无信,必须说到做到!而且我这个人特别记仇,凡事睚眦必报,这副卷轴里全是你们官家人的生辰八字!官家府邸里那些符阵都是我一笔一画根据你们的生辰八字画就的,一旦启动符阵,你们官家人轻则妻离子散,重则满门覆灭,少一笔多一画都不能把符阵奏效了!我日日等,夜夜等,原本还以为得再等些时日,多亏你自己按耐不住了,居然能想出和畜生以命换命这种蠢事来!哈哈哈哈哈!”
  贺终南勾着唇笑道:“你等不了了吧?眼看着官家人一个一个被折磨致死,甚至被诅咒腐蚀身体,你忍不了了吧?!它们戾气重吧?怨气浓吧?我画的符阵以戾气为媒,以怨气为引,将你们通通逼得走投无路!你们的尸骨将为我贺家人铺一条通天桥,我们贺家人将踩着你们的灵魂引渡奈何,而你们官家人,永永远远,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不得超生!”
  他拧着官无伤的颈脖,一字一句,狞笑道:“而你,将永远禁锢在我的诅咒之下,永世不得翻身!”说完,他狠狠一掌拍向官无伤,一阵翻滚连带着官无疾也被掀翻!他倒在地上,盯着官无疾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嘴角带着凝固的黑血,身体破了个大洞,整个人软软地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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