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青挑眉:“哦?侯老爷是说,贵府也做酒楼,卖些西瓜吃食?”
他故意曲解对方的意思,余光看见盛黎娇面有急色,不经意握住她的手,点点指尖以示安抚。
侯老爷脸色一僵:“洛公子说笑了,府上还不曾有人开过食肆,怕没有做吃食的本事,是这样的,在下想跟洛公子谈另一项合作,不知洛公子是否考虑出售西瓜的种植技术?”
“不好意思,祖传秘法,概不外售。”
侯老爷万万没想到,洛长青能回绝得这样绝对。
他在生意场上遇见那么多人,哪个不是兜圈子的好手,对上一个种地的农家汉子,竟这样没眼色不知好歹。
侯老爷脸色微沉:“洛公子不妨再考虑考虑?你怕是不清楚……”
“侯老爷。”洛长青蓦地打断,“种植技术不卖,您说什么也不卖,再或者您叫您背后的人来谈,也表一表双方的诚意不是?”
在前几天,他还和盛黎娇猜测,偷瓜到底是侯家主意还是有县令插手,几番争执也没得出一个结论来。
今天到了侯府,先是侯老爷给了个下马威,而那屏风后的影绰身影也一直不曾离开,对方像是不怕被人发现似的,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另有小厮上了两三回茶。
再观侯老爷言辞间的小心,屏风后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盛黎娇诧异地眨了眨眼,被握住的手指动了动,心中有了猜测。
侯老爷闭口不言,半晌冷哼一声,竟是甩袖往屏风后面走去。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屏风后的细碎声响一直没断过,所幸最后出来的是两个人,侯老爷走在后面,身前是个干瘦的老头。
“此乃辽阳县令,何大人。”
便是有千百个不愿,盛黎娇仍要站起来,学着以前见过的样子,福了福身,洛长青同样,也不知是真不晓得还是故意,总之行礼敷衍极了。
“坐坐坐,无需多礼。”何县令很是和气的样子,“你们就是种出西瓜的瓜农吗?”
“正是。”洛长青不卑不亢,有意把盛黎娇护在身后。
“唉,本官在这辽阳镇数十年,夙兴夜寐,只求治下能有些许功绩,无奈生不逢时,既无天灾亦无人祸,这么多年也只听说西瓜这么一个稀罕玩意儿。”
这话说的人很不舒服,洛长青还没什么表示,躲在后面的盛黎娇已经皱起眉头,依何县令所言,难不成只有天灾人祸才能带来功绩?
也不知哪来的荒谬说法!
“侯老爷乃是本官岳丈,初听闻西瓜,就禀告本官了,本官才知道,原来治下有瓜农种出西瓜,原谅本官岳丈心切,一心想着给本官献宝,手段冷硬了些,实际也没什么坏心思。”
何县令老神在在:“岳丈告诉本官,你二人不愿捐献西瓜种植之法,是也不是?”
难怪盛夫人上回说侯家家主奸诈无耻,原来是一家人一脉相承的。
侯老爷还说个卖字,到了何县令这儿,一转口就成捐献了。
洛长青仅存的一点耐心消失殆尽,他轻抿薄唇:“是,不卖,也不捐赠。”
何县令也不恼,拍了拍手:“小伙子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敢这般顶撞本官,就不怕本官将你拿下吗!”话落,他一掌拍在桌上。
盛黎娇被震得颤了一下,心头生起几分羞恼,她刚想探头对对方对峙,可洛长青仿佛早有预料似的,身形一动,又把她挡在背后。
“大人不妨直说。”洛长青冷声说。
几句交流,双方都摸透对方的脾性,何县令又问了一句:“捐是不捐?”
“恕在下无能无力。”
“放肆!”何县令震怒,高喝一声,“来人!”
脚步声响起,二人才知晓屋外原来守了衙役。
“给本官将他拿下!”何县令指着洛长青,“他什么时候求饶了,什么时候再带他见本官。”
何县令在辽阳镇上作威作福十几年,一个破瓜农,怎敢顶撞于他?
他丢下命令,怒而离去,侯老爷紧随其后,冲洛长青冷笑一声,可算解了被拆台的怨气。
衙役收了命令,抬脚奔洛长青而来,可就在他们将要把人压着的时候,只见男人脚步一转,再看已离开他们的活动范围。
盛黎娇未曾料到这种发展,一时慌了神:“夫君……”
“乖,听话。”洛长青背过身来,正好挡住其他人的视线,他附在盛黎娇耳边,先是亲了亲她,而后才道,“你先回家,不会有事的。”
“你去找岳母住两天,若是三天后还没有我的消息,你再寻其他法子见我好不好?”他搭在盛黎娇肩上的手稍稍用力,试图止住她的颤抖。
可盛黎娇一声不吭,几次深呼吸也未能止住心中的恐惧:“我……可以换我进去,夫君你想办法好不好,我不行的。”
她忍不住抽噎两声,一抬头,眼尾的泪珠再也含不住了。
“不好。”洛长青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信我,县令不会动手的,他还有所求,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把种西瓜的办法教给他。”
可要是换盛黎娇进去,先不说那狗官会不会使些龌龊手段,只牢房里的老鼠蟑螂,就能吓得小姑娘夜不能寐。
盛黎娇反驳:“那就给他,夫君我不要种西瓜的法子了,咱们给他,你不要跟他们走。”
“听话,信我。”洛长青在她耳边按了按,声音带着一股让人不由自主信任的坚定,盛黎娇还想说些什么,可等候的衙役已经不耐烦了。
两人喝到::“还有完没完!”说着,他们过来强行把两人分开。
“回家去吧。”洛长青说道,“不要多想,我很快就会回来。”
洛长青被带出侯府,盛黎娇小跑着跟在后面。
前面的人上了车架,盛黎娇则被阻拦在下面,看到洛长青对她摇头,盛黎娇只得止步,五指紧紧攥在一起,直到看不见车马的影子,才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半个时辰后,盛府大门被敲响,门房探头出来,只见三小姐发梢凌乱,一边喘着气,一边磕磕绊绊地说:“我找、我找……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稍短,明天补上orz
第43章
“这是怎么了?”盛夫人匆匆赶来,看见小女儿眼眶通红,心下一惊,左右看看,没看见姑爷的影子,下意识地以为,“是那洛长青欺负你了?”
听见夫君的名字,盛黎娇可算从怔愣中回神,抽了抽鼻子,看着母亲担忧的面孔,哇一声哭出来:“夫君、夫君被抓了……”
“慢点说慢点说,娇儿别哭了,跟娘说是怎么了。”盛夫人让哭得心疼极了,不住拍抚安慰,听了半天才勉强听清事情缘由。
不禁哑然:“不是叫你们避开锋芒吗?”
这可好,惹了侯家不说,连县令都敢拒绝了。
“我、我说了……”盛黎娇说得磕磕绊绊,“我什么都不要了,是夫君叫我回来,他叫我安心,可我怎么安心呜——”
“好了好了,让我想想,我想想该怎么办……”盛夫人也觉得头疼,“左右不过是要个西瓜,大不了给他就是,你爹不在家,我想想让谁出面说和。”
在盛夫人的角度,民不与官斗,的第一想法就是平息县令怒火。
盛黎娇虽然不愿,可更在乎洛长青安危,抽抽搭搭的,默默点头,点完头不甘心地问了一句:“母亲,我想求太守大人,可以吗?”
“嗯?”盛夫人不太明白。
“我把西瓜献给太守,能否恳求太守大人搭救。”
只见盛夫人什么复杂:“你大概不知道,太守两年前刚抬了一门妾室,正是辽阳镇县令之女。”
盛黎娇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张了张嘴,便听母亲又说——
“或许你还想找刺史进献,可据我所知,从辽阳镇往州府去,便是快马也要三天三夜,等你回来……”尸|体都凉了。
盛黎娇深吸一口气,抬手抹干眼泪:“那就先救夫君出来。”
“唉。”盛夫人也不知说什么,在小女儿肩上拍了拍,转身就要出去准备。
哪料一转头,才发现盛黎菡站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
屋里的两双眼睛都看过来,盛黎菡面色不变,先喊了声母亲,然后看向盛黎娇:“如果你想……听书院的先生说,巡查司的大人已经到了辽阳地界,不定哪天便来了镇上。”
此话一出,屋里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盛黎娇是多了几分兴意,粉拳攥紧,心思百转。
而盛夫人则多是不赞同,下意识地呵斥了一句:“胡闹!谁准你过来的,还不给我回去,我送你去读书,可不是叫你闯祸的!”
然后转头,对盛黎娇警告:“娇儿,你也不许胡来。”
到底有着主母的威严,不管盛黎娇还是盛黎菡都退让应是,盛黎菡先行离开,临走前却见盛黎娇悄悄摆了摆手,眨眨眼。
“你先回你院子,轻易不要出来,我找人商量商量怎么办,明白吗?”盛夫人按了按额角,怕盛黎娇不听话,又吩咐腊梅去盯着。
盛黎娇无法,只好暂时消了找二姐姐打听巡查司的心思。
就在盛黎娇几人寻找对策时,恒悦酒楼内,掌柜敲开二楼最头上的雅间。
“公子大事不好了!”掌柜一脸惊慌。
赫连邵在酒楼里住了小半个月了,本是吃饭的场所,如今已经安置了一张床一张桌案,墙角处还有梳洗的面盆架。
他大概刚睡醒,衣衫不齐,双目惺忪。
“本公子好着呢。”赫连邵打了个哈欠,开了门就往回走。
直到掌柜擦汗说:“公子,店里的伙计今日到街上采买,见到那位大人跟顺源赌坊的人起了冲突,后来不知怎的,跟赌坊的人一起走了。”
“直到刚刚才有人来报,县令今日去了侯家,临走时抓了一名罪犯,看其形貌,正是那位大人!”
赫连邵当即一个踉跄,转头惊讶:“你说谁被抓了?”
掌柜又重复了一遍。
“放肆!”赫连邵瞬间急了,“我看这狗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我哥都敢拿,看我不去摘了他的官帽!”
赫连邵来辽阳镇半月,除了吃吃睡睡,偶尔也会到街上转转,虽然未能如他所愿,“偶遇”到洛长青,可镇上的大小事听了不少。
就比如如今的县令成日打着清正廉洁的幌子,实际干着欺男霸女的祸事,而县令姻亲也是当地有名的商户,仗着县令支持,暗地里全是龌龊勾当。
不过县令也是个小心谨慎的,虽然没做出什么功绩,但那许多违纪犯法的事也没捅出去,不然也不能让他在辽阳镇作威数年。
“公子公子。”掌柜拦住对方,作揖恳求道,“那位大人再三警告小人不可泄露大人的行踪,您见了那位大人,求您给小人说两句好话。”
这话给赫连邵提了个醒,他脚步一顿:“那我该如何跟哥说,我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
两人对视半天,皆没想出一个可靠的说法。
是夜,县令府上来了贵客。
京中二品右翼营统领到访,便是太守大人也要出城相迎,何况是个小小县令,得到消息时,何县令被吓得直接跌下餐桌。
他吩咐府上的人用最快的速度准备了宴席,又请了镇上最好的戏班子,不等去叫岳家一起,就听府上的下人来报:“大人,贵客到了!”
何县令最后收拾了一番衣饰,带着夫人孩子一起迎上去,何县令拱手相拜:“下官辽阳镇县令何所威参见大人——”
在他之后,其余妇孺孩提皆跪地。
“本将军乃京城右翼营统领赫连邵,途径此地,贸然打扰,还望何大人莫要见怪。”赫连邵这般说着,却根本不叫起。
“不敢不敢,将军到访乃寒舍荣幸。”何县令说道。
赫连邵大步向前,经过何县令一家时脚步都未停顿片刻,直到快进堂厅时,才恍然大悟似的:“看我,记性愈发差劲了,何大人快快轻起。”
总算得了命令,何县令直起已经酸胀的腰:“多谢将军。”
虽然这是何县令的府邸,但依照官职尊卑,他是不配坐在主位的。
赫连邵来得匆忙,身后只跟了一个亲兵,原本掌柜也要一起的,可考虑到镇上许多人都认识他,掌柜只得作罢。
待赫连邵在主位坐下,何县令拍手让人开宴,戏班子暂时没上,还要等他观察观察京中将军的喜好。
酒过半盏,赫连邵状似不经意地问:“本将军听说镇上出了西瓜,可是真的?”
“……”何县令沉默片刻,干涩回答,“回将军,是真的。”
西瓜,御前之物。
何县令百般逼迫,就是想靠西瓜往上爬一爬的,可惜天算不算人算,他自己还没捞到什么好处,就让京官得到了消息。
他倒想瞒着,可他瞒得住吗?
几息之间,何县令已经有了主意:“不敢欺瞒将军,下官治下确是出了西瓜,下官也曾打听过,原来是一瓜农侥幸种出来的。”
“哦?”赫连邵抿了口酒水,“何大人就没仔细查探一番?番邦的作物要是能查探出种植方法,报上去了,也算一笔功绩。”
“正好本将军不日返京,何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本将军代为上奏。”
何县令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将军是说?”
赫连邵浑不在意:“本将军有的是军功,还看不上你这芝麻大小的东西,倒是本将军好吃,何大人可有路子,先让本将军尝尝那什么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