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她抱住他,触及他满背的冷汗:“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你跟我说,我给你讨公道。”
“倪倪,我冷。”
他知道自己跟着倪燕归去了医院,但是耳边常常听到:“跟怪物似的。”
他按住她的唇:“倪倪,别说话。”
倪燕归没有问,只说:“戎戎,不怕噢,有我在。”
他坚持:“别说话,别说。”
她只好坐在他旁边:“嗯。”
他比她高,却歪过头,在她肩上寻找依靠。
倪燕归不得不挺直身子,让他靠得舒服些。
陈戎那副半破的眼镜被收了起来。他掀着眼皮。
面前,少女细腻的脸颊红扑扑的,可爱得紧。他不自觉伸手去抚。
倪燕归用脸颊去压他的头,说:“你好烫。医生说你发烧了。”
“是吗?”可他明明很冷,冬天的风跟锥子似的,“倪倪,我冷。”
她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他的肩膀,双手搓着他的手:“护士在配药,一会儿就好了。”
陈戎有点犯困,又不想合眼,突然说:“倪倪,我不喜欢黑。”
享受,不是喜欢。
唯有黑暗的人是他自己。谦谦有礼的那人是谁?那是全世界认识的“陈戎”。
不是他。
第53章
从医院出来,拦了辆的士。
陈戎还是靠在倪燕归的肩上。
车子经过“有脸有面”,一闪而过。他半掀了眼皮。
倪燕归摸摸他的额头,问:“戎戎,昨晚去哪里了?”
他坐正了:“倪倪,我和你说,你要保证冷静不冲动。”凭她的性格,极有可能冲去和史智威对峙。
她有了不详预感:“好。”
陈戎郑重地说:“当心一个叫史智威的人,遇上了就跑。”
她的心跳加快了:“是他!”可她并不意外。她见过的人之中,只有史智威是真正的恶人。
陈戎搂过她:“犯法的人未必是法盲,他们比普通人更懂钻法律的空子。昨天到早上,不满二十四小时,没有实施殴打侮辱。他可能想好了后路。倪倪,稍安勿躁,知道吗?以后别走偏僻小路,一定要往人多的地方去。”
“好……”她见到陈戎满脸疲惫,“你没事就好。”
她张张嘴,想说对不起。
史智威是冲她而来的,他见她的男朋友是文弱书生,于是先下了手。
是她连累了陈戎。
今天的课,倪燕归心不在焉。
陈戎回去休息了,她不敢去打扰,给赵钦书发了消息。
赵钦书说:「陈戎一沾床就倒头大睡。」
傍晚上完课,倪燕归打算去美食街,外带一份清粥小菜。
到了某个路口,她想起史智威。
她觉得,昨天遇到史智威的那一跑太怂了。她凭什么要跑?他是坐过牢的罪犯,该他跑才对。
她昨天说不走那条路,今天偏偏要去。
她故意想去会会那一个驴脸,走向了“有脸有面”。
她到了门前,站着。
如果史智威见到,肯定会出来吧。或许也会对付她?
玻璃门开了,出来的不是史智威,而是一个穿着装修工服的中年男人。他说:“这里还没开张,以后再来吧。”
倪燕归打量一下里面:“师傅,他们快开张了吧?”
装修工:“把垃圾清完就差不多了。”
这时,里面传来一个发牢骚的话:“你说这人真奇怪,整一间黑漆漆的房间,又不装门把,人要怎么出来啊?”
装修工连忙进去,呵斥说:“拿钱干活,少问少说。”
倪燕归沉着眼,恨不能进去砸店。
她唯有离开。
陈戎的话有道理。他们是不谙世事的学生,要和社会人周旋,需要从长计议。
倪燕归打包了一份白粥,一份猪肚鸡汤。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桶,装了就走。
赵钦书晚上要去社团活动。
另外两个同学有选修课。
赵钦书请了她进去,说:“我要九点半才回来,在此之前,你可以为所欲为。”
倪燕归也想为所欲为,但是男朋友生病了,正在休息。
她蹑手蹑脚的。
放下保温桶的同时,放了一个礼盒。
当时,她想着要送一条骚包的围巾给林修,却没有想,可以送一条不骚包的围巾给陈戎。
她这个女朋友真是不及格。
陈戎的床靠近窗。这时窗帘掩了一半,外面飞来了对面阳台的喧嚣。
她把另外的窗帘拉上了。
陈戎说不喜欢黑。
倪燕归熄了灯,打开台灯,调到最低亮度。她站在床边,正好对上陈戎的睡颜。
他的睫毛又长又翘,像有层阴影盖下。嘴角很平,少了上扬的弧度。
她很是心疼,隔空在他的脸上比了一个捏脸的动作。
那一副破裂的眼镜放在桌上。她把眼镜移到一边。坐在椅子上,四处望望。
桌上很简单,电脑、键盘、鼠标。
笔筒排了一列。马克笔、针管笔、以及有几个专门放素描铅笔的笔筒。
她一眼掠过。伸出手掌,盖了盖那几支铅笔,笔心戳得她痒痒的。
真神奇,他能把铅笔削得一样长。
高笔筒之后,有一个矮笔筒。她又拿手心去量。同个笔筒的铅笔,是同样的长度。
倪燕归把笔筒拿过来。
铅笔晃了晃。
她发现铅笔的倾斜也是有角度的。
她和陈戎交往那么久,倒没留意他有这方面的强迫症。
从上往下望着笔筒,她觉得笔尖形成的平面,似曾相识。
哦,对了,是“十二支烟”。
她竟然从陈戎的东西想到“十二支烟”,荒谬极了。她赶紧中断联想。
陈戎的书架,放的是专业书籍。
倪燕归用手指在书脊上敲了敲。见到一本建筑规范,她想到什么,拿起翻着目录,对照着翻看。
读完上面的条规,她心生一计。
倪燕归留了张字条,轻轻地走了。
之后,她去了派出所。
陈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出的不再是冷汗。
醒来时,他的手搭在额头,烧已经退了。
他摸了下鼻梁——没有眼镜。
陈戎一手握住床杆,翻身从床上跃了下来。
他一眼见到桌上的礼盒和保温桶,以及压着的一张纸条:「戎戎,晚安。」
他正要去开礼盒,不经意一瞥,突然定住。
笔筒被动过了。
他从短笔筒里挑起一支铅笔,在指间转了转。
昏暗的灯把他笼在影子里。
第二天,陈戎还是请假。
倪燕归叮嘱他:「好好休息。」
她今天上色彩课,拿起素描铅笔打草稿的时候,把笔转了转。
她失笑。能把铅笔一支支地削成同长度,她的男朋友真是好耐性。
卢炜在六人小群说:「元旦快到了,你们有节目吗?」
林修没有在手机打字,他人站在卢炜边上:“以前跟燕归跨年。今年不行了,孤独啊。”
卢炜:“孤独的你,有没有想要去热闹一下?”
林修瞥过去:“你有什么计划?”
卢炜扫了扫自己的刘海:“舞会。”
林修:“哦,高大上。我更孤独了。”
“我要去,肯定拉上你啊。”卢炜抱住林修的手,“不止你,还有我们‘大家’!”
林修抽出手:“得了吧。军训表演记得吗?董维运,燕归,两个上去了。一个弹,一个唱,水平都不怎么样。你觉得我们班有谁是能歌善舞的?”
卢炜笑了:“舞会,是个名词。”
黄元亮从画架里探出头:“动词是什么?”
卢炜:“联谊。”
黄元亮的眼睛又圆又亮:“跟谁?”
“你们不知道吧。往年的元旦都有化妆舞会。”卢炜说,“我也是受人之托。今年主办的版画班,想要整一出重头戏。当然人越多越热闹。”
黄元亮问:“化妆舞会?是不是相对眼了,就能抱在一起唱唱跳跳的?”
“你那是广场舞。”林修不冷不热的,“化妆舞会,个个千奇百怪,群魔乱舞。这都能相中,太重口了吧。”
“不是噢。”卢炜伸出食指,摇来摇去,“每年的化妆舞会,都有风花雪月的故事。”
董维运插话进来:“版画系的系花来不来?”
卢炜摇头。
董维运失望。
卢炜:“李筠是校花,高级别的。”
董维运:“校花来不来?”
卢炜笑笑:“我会拜托我朋友去郑重邀请。”
黄元亮鼓鼓掌:“行,我去。”
林修抬眼:“李筠答应去了吗?你就一门心思往里栽。”
柳木晞听完了,问:“化妆舞会,是不是跟Cosplay差不多?”
董维运:“差远了吧。”
卢炜:“Cosplay,当然没问题。随便你怎么化怎么妆。”
柳木晞点头:“我去。”
倪燕归放下画笔,倏地站起来:“我要当灭绝师太,势必在武林中掀起腥风血雨。”
“行。”林修在这方面和陈戎的意见一致。她爱怎样就怎样,他俩从不多话。
“哎,你们的方向不对啊。”卢炜站到几人的中间,“化妆舞会的重点是浪漫邂逅。整什么腥风血雨,燕姐,那不是你大开杀戒的场合。”
董维运:“往年有成对的吗?”
“这就到我的绝对领域了。有,而且都是金童玉女啊。”卢炜兴致一起,讲起当年的往事。
他从二十几年前说起。当年嘉北大学有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在舞会上惊艳四座。舞了一曲,校园里就多了一双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