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这时才走近:“威哥,你真行啊。”
史智威向传单男伸手:“拿来。”
传单男把遥控器递过去。
史智威把玩着小小的长方块:“天意啊。我正发愁要怎么把他引到这里来,他自个儿找上门了。”
瘦子:“威哥,你相中这店铺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史智威摩挲着遥控器上小小的按钮:“我过去三年不是白熬的。知道人在监狱最怕什么吗?”
瘦子和传单男没进过监狱,只能摇头,等待有经验的史智威开口。
“怕被关禁闭。第一次去的时候,以为睡个觉就行。坐牢嘛,在哪不是坐。经历了就不是那回事。后来,我跟狱友交流了经验,才知道,这叫感官剥夺。”史智威转向传单男,“这底下的装修,全部按照我要求的吧?”
“是的,威哥。”传单男说,“四面墙、天花、地板,全刷黑漆。伸手不见五指。”
瘦子问:“这不就跟瞎子过日子差不多吗?”
“大不一样。瞎子没了视觉,还有其他感知。”史智威指指底下,“这里面,是我为感官剥夺专门设计的。那里失去了时间,失去了空间,只有无边的黑暗。感官先会放大,再锐减,最后封闭。人等于困在浑沌里,短时间就会崩溃,甚至迷失心性。”
传单男差点鼓掌:“这招比拳打脚踢都狠啊。要关多久啊?”
史智威看了眼时间:“到明天早上,有十二个小时。到时过来看一看。”
瘦子问:“威哥,这人迷失心性的话,会不会变成神经病啊?”
“是神经病就最好了啊。”史智威整了整瘦子的外套,浓黑的眉毛扭了扭,“摧残人的心智比摧残人的身体,前者更爽。”
第52章
瓷砖合上,把最后的光线收走了。
陈戎下落的时候,胫骨撞到椅子,被绊了一下。他很快调整下落的位置,没有撞到椅子。
落地以后,他第一时间去看手机。
手机没有信号,剩下37%的电量。他退出所有app,调到最低的亮度,照了照四周。
四面八方全是黑漆漆的,感觉像进了一个黑洞。
他扶着墙走了一圈。四面是砖墙,西北方有一扇门。他把门扇上下照了照,用手在门的四边摸着。
这道门没有把手——当初的设计就是不让人从这里离开。他推了推门,当然是锁死的。
陈戎伸手,摸不到天花的顶。按理说,街道的坡度没有这么高。这间商铺应该和地下车库做了层高的特殊处理。
史智威倒是租了个好地方。
要说史智威为了他一个人,特意装修这样的一个黑空间,未免夸张。陈戎感觉,这里像是史智威设立的私刑室,不止对付他,应该还有其他人会进来。
陈戎扶正椅子,坐了上去。
空间很封闭,听觉变得非常敏锐,隔音绝佳,听不见外面的动静,自己的呼吸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国外有感官剥夺的实验。如果是普通人,以隔绝的方式被切断五感,几乎都会产生幻觉,包括视听触等等。譬如,有人会听到动物的叫声,有人会看见闪烁的星光,有人会觉得被重物压得喘不过气。
总而言之,神经失调。
陈戎查阅过相关的资料,甚至他能背下那些实验的结论。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对黑暗的恐惧是可以训练克服的。
陈戎摸了下自己裤袋的眼镜,觉得扎手。他拿出来,在手机的微光中,左边的镜片裂了两道痕,像是一个横倒的“人”字。
他扯了下嘴角,这可能是一个征兆。
关上手机屏,他发出一声讥嘲:“切。”
没了眼镜,又是独处。他笑了起来,很猖狂。哈哈哈的几声,莫名诡异。
笑声持续了一会儿,渐渐止住。
陈戎面无表情,又把眼镜装起来。他过去门边,敲了敲,声音又闷又重。
与其推开这扇钢门,倒不如从那片瓷砖的开关入手。
陈戎站到椅子上,用手机照着上面的那片砖。
史智威把心思都花在地下空间,忽略瓷砖的装置。
陈戎看几眼,明白了其中构造。这是一个翻转轴,遥控推动齿条。齿条没有做过特殊加厚,常规尺寸。
他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身上的金属物件只有皮带上的环扣。他解下皮带,正要去拆齿条的时候,又停住了。
他跳下椅子。
这个世界很少有这样与世隔绝的空间。比起小时候被关的地下室,这里更黑更暗。普通人克服不了这样的恐惧,他能。他很享受。
这一刻,他是他自己。
陈戎坐下来,打开摄像头,望着自己。光线太暗,谁在这种环境下都会阴影重重。
他自拍了张照片,只看得见自己锋利的唇线。他说:“跟怪物似的。”说完,就把那张照片给删掉了。
删得彻底,还把最近删除的相簿全部清空了。
陈戎熄了屏幕,一个人坐在黑暗中。这个时候要是有一个沙袋,得有多爽快。
他仰头,向着上面的瓷砖望了一眼。之后,闭目养神。
十二月的天气,夜凉如水。
没有窗,却也冷。陈戎醒了几次。几次梦见什么,睁眼忘了大半。
早上将醒时,他记起之前的梦。
“跟怪物似的。”倪燕归从来没有用那样尖锐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他颤了颤,立即醒了。
仓促间,第一反应是去摸眼镜。镜框不凉,因为他的手更冷。镜片裂了,没有碎。他用拇指的指腹摩挲着其中的裂痕。或许……夜里降了温,所以,他从头到脚都觉得冷冰冰的。
他拉上外套的拉链,看了看时间。
快八点了,手机只剩4%的电量。
不久后,上面的瓷砖自动开了,传来瘦子的问话:“嘿,人在吗?”
陈戎盯着上方露出的唯一亮光,耳边响起倪燕归的那句:“跟怪物似的。”
他一下子分不清她是真的说过,还是梦境。
他的脑海里突然窜进儿时被关小黑屋的场景。四面八方响起倪燕归的声音。
瘦子向下张望:“不会死了吧?”话音刚落,他见到了一只手伸上来。
那只手骨节修长,指上有茧,摆出了一个类似掐人的动作。
瘦子想要去按遥控器,却被拖住手。他吓傻了,蹬着腿要去踢陈戎。
陈戎用另一只手撑住瓷砖边缘,升了上来。他面色很白,额上有汗,脖子上也停着汗珠。
瘦子来不及细想,有这么热吗?他见到陈戎的眼睛,宛若鬼魅,嗜杀狠戾。
“啊啊啊。”瘦子跌倒在地,指着陈戎说,“他疯了,他疯了。”
传单男刚才进里面上厕所,听到瘦子的呼喊,提起裤子就冲出来。他拧眉看着:“四眼仔?”
陈戎甩开瘦子的手,站起来:“我的眼镜裂了。”
传单男以为,陈戎是在抗议“四眼仔”的称呼。他叫得更大声:“四眼仔,你人没崩溃啊?”
“有!”瘦子和陈戎同时回答。
陈戎双手插进裤袋,因为冷。从梦里醒来,没有暖和过。他漠然地说:“崩溃才好。”
传单男没有明白陈戎的话。趋利避害是本能,他和瘦子在此之前,没有见过陈戎。不过能把史智威给整进牢里,不是泛泛之辈了。传单男感知到了危险,连连后退。
瘦子就没眼力见了,偷偷从袋子里掏出一支针筒,打算趁陈戎和传单男说话的时机,给陈戎扎上去。他蹑手蹑脚。
陈戎像是背后长了眼。突如其来的一个转身,踹中了瘦子的腰。
瘦子的表情一时无法控制,大小眼,鼻头抽搐,倒了下去。手上的针筒滚在他的手掌。
传单男沉下脸:“妈的,昨天整不死你?”他握起拳头。
陈戎问:“史智威呢?”
“对付你这种毛头小子,我们绰绰有余了。”说完这句,传单男被一拳头打歪了鼻梁,摔倒在地。
陈戎蹲下,五指一抓,揪住传单男的头发,把他拎到自己面前:“感谢你们昨晚的招待,否则我不好动手。”话很轻柔,仿佛真的感激。
传单男听得头皮炸裂。他明白了,陈戎的意思是,人经过感官剥夺体验,受刺激过度,打人的理由很充分。精神病在刑法里还能从轻发落。
陈戎拍拍传单男的脸:“别抖啊。”
“饶命啊,饶命啊。”传单男发现,不止他浑身发冷。陈戎这个控场的人,手心竟然冒着冷汗,沁凉沁凉的。
不会真是成神经病了吧……传单男发怵。
陈戎:“史智威呢?”
传单男:“威哥今天要出海……”
“哦。”陈戎走到瘦子的面前。
瘦子不停向后挪屁股:“别杀我。”
陈戎捡起地上的针筒:“这是什么?”
瘦子嗫嚅着:“镇静剂。”
“有毒吗?”
“没有……吧。”
陈戎推了推针筒,一手扎进了瘦子的后颈。他丢下针头,掏出眼镜,戴上了。
他回头望一眼,走了。
传单男立即给史智威打电话:“威哥,四眼仔好像被逼疯了。精神失常了。”
昨天临睡前,赵钦书望着陈戎的空床:“有女朋友真好。夜不归宿。”
宿舍无一人担心陈戎。
倪燕归提前和他说了晚安,之后没再打扰他。
早上,他没来晨跑。
她发信息,他没有回。她给他发语音、视频邀请,最后打电话过去,发现他关了机。
她在微信问赵钦书。
赵钦书奇怪:「他昨晚不是跟你一起过的吗?」
倪燕归心上一跳:「他没回来?」
「没有。」赵钦书敛起玩笑,「他昨晚有没有不对劲?」
她想了想:「没有啊。」
赵钦书:「我去报告老师。」
倪燕归快步向校外去。
要说昨天的日常有哪里不一样,那就是她遇到了史智威。可能史智威打听到她的男朋友,先对他下手了。
倪燕归狂奔而去。到了校门口,她远远见到了陈戎的身影:“戎戎。”
陈戎一路走来,是在太阳底下。但冷汗越来越多,把他的整个背都浸湿了。他的气喘得急。
她注意到他苍白的脸,以及镜片上的裂痕。左镜片的裂痕像是把他的眼睛割破了。
他把头一低,靠在她的肩上:“倪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