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荆点头,郡公府离得远,回去费时又劳累,倒不如先在太子府歇下。
下人领着岳珈去客厢,岳珈不认床,一夜睡得安稳,清早便起身洗漱。问了下人知道元荆今日没出府,便想着去问问他人牙子的事情如何了。
刚要过去的时候,元荆先来寻她。
远远便看见他步履急促,面色凝重。
“出了什么意外吗?”岳珈急切问他,难道是那些被拐的孩子……
元荆眉头紧锁:“人牙子是抓住了,可是还没押回长安就在路上自尽了,货船那边只搜出些草料布匹,没找到孩子。”
“没人知道他们把孩子藏在哪里吗?”岳珈也急了,万一孩子困着没人照顾,岂不要饿死渴死。若是还有同伙,万一狗急跳墙……岳珈没敢往下想。
“我差人去问了薛声,他只知道他们当中有一人是城外孟家村长大的,或许孩子会藏在那里。”元荆抿了抿干裂的唇,“孟家村在半山上,地方广,不好找,大张旗鼓地去恐怕会打草惊蛇。”
元荆还未说完,岳珈已猜出了他的意思:“我们扮作普通过路人去找。”
“我正是此意。”他手下那些兵将个个生得凶悍,再怎么装扮也容易惹人怀疑,岳珈是女子,更能掩人耳目。
第63章 挖药
厚厚的冬雪覆在山上, 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行至村口时才能隐约望见几户人家。
孟家村靠山吃山,村民多是药农,平日在山上种些草药, 待适宜的时节采摘,炮制成药材后再运进长安,到市集里去卖。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祖传的制药手艺, 也极看重自家药田,对外来人大多带些敌意。
如今正值寒冬, 村民大多在家中休息,顺便挑拣挑拣草药, 待有了好天气再搬出来晒。
岳珈与元荆扮作出平民夫妇入村,一进村就遇见了个手拿铁锹的大汉。
“你们做什么的?”
“这位大哥是孟家村人吗?”元荆客客气气的, 拱手说道,“我们是庆州来的药商,想进村找一味药材。”
“什么药材?”那大汉见他们打扮还算富贵,说话也像读过书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元荆解下背上的竹篓, 取出一块黑炭似的东西。
那大汉也是药农,一眼就认出了是地乌桃。
地乌桃这味药在孟家村并不少见, 但元荆手上这块足有一臂大,色泽乌黑, 是万里挑一的野生地乌桃。
“这是我早几日在黑市上买的,那人说是偷偷在孟家村挖出来的。”
那人一听, 双眼就放了光。地乌桃这药从不单长,一长就是一窝。这么大的野生地乌桃, 要能多挖出几个, 卖出的价钱够整个村子吃好几年。
“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 村里还有没有这样成色的地乌桃,有多少我买多少,价钱好商量。”
那人盯着地乌桃想了半天,道:“你们随我去祠堂见村长。”
元荆与岳珈对视一眼,收好地乌桃,跟着村民进村去了祠堂。
村长是个佝偻老人,常年挖药的手皱得格外厉害,但眼睛还是炯炯有神的。
村长颤着手捧起地乌桃仔细看,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见这么大的地乌桃。
“看这成色,应该是两三个月前挖出来的。”
“村长好眼力。”这块地乌桃上个月河北进贡的,记上采挖运送的日子正是两三月前。元荆选中这块地乌桃也是因为两三月前正好是那伙人牙子抵达长安的时间。
村长放下地乌桃,摸着胡子思量。
“我们打算在庆州开一家药行,正缺几味打响名声的好药材。”岳珈道,“这一块是按一斤二十两成交的,村里若还有,价钱自不比这个低。”
祠堂里的几个村民面面相觑,一斤地乌桃平素只买得几文钱,二十两一斤那是天价。
“据我所知,村里几户药农都没有挖到过这样的地乌桃。”村长倒没被价钱唬住,说话仍旧不紧不慢,倒是方才领他们进村的大汉沉不住气了。
“咱们上山挖一挖,既然外人能挖着,咱们肯定也能挖着。”
几个村民纷纷附和,祠堂一下聒噪了起来。
住得近的几户人家听了消息也过来凑热闹,祠堂里人越来越多,交头接耳跃跃欲试。
村长皱了眉,干咳了两声,雀跃的村民才纷纷噤声。
“地乌桃生于地下,地上无苗,挖寻并不是易事。”村长道,“还请二位容我们几日……”
“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回庆州了。”元荆打断了他,“若实在是寻不着也是我们运气不好,再去别处寻药便是。”
话一说完作势要走,几个村民看得着急。
“村长,咱们各家各户都上山去挖,就算挖不着也只当翻土了。”土财主可比野生地乌桃还难遇见,谁不想去碰个运气。
村长无奈,摆了摆手:“谁想挖的,自己去便是了。”
“各位且慢。”元荆又喊住了将要动身的诸人,“漫无目的去刨土费时费力,我倒有些线索可给各位做个参考。”
村民纷纷回过身来,竖起耳朵听元荆的“秘籍”,连村长也亮了眼睛,种了这么多年草药从不曾听闻地乌桃是有迹可循的。
“将这野地乌桃买给我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南方口音,另一个听声音倒似与各位有些相像,或许是你们孟家村的老乡。各位不妨仔细回忆回忆,近来可有谁领了生面孔的人入村,行迹鬼祟地去过何处。”
听元荆这么一说,村民们纷纷回忆了起来,有说张三可疑有说李四鬼祟。元荆与岳珈仔细听着,细细分辨,似乎他们口中那个叫孟平生的最为可疑。
孟平生虽是孟家村人,但双亲在多年前便已病故,孟平生为人懒散不愿当药农吃苦,早早离村去外头谋别的营生。每年只回村三五回,大多夜里外出,也不爱与人打交道。
“上月我起夜的时候遇见他一回,倒没见着外村人,倒见他抱个孩子,问他娃儿多大了也不应我。”
元荆又仔细问了那孟平生的身形面貌,确与人牙子中那个孟家村人有七成相似。
“还劳各位带我去那孟平生的住处看一看。”
“我看这就不必了吧。”村长言道,“两位既是来买药材的,坐着喝口茶等着便是,挖药这样的粗重功夫就留给我们这些粗人罢。”
“到底不是一笔小数目,终归亲眼看着更安心些。”元荆不由生疑,村长处处阻挠,似乎不只是警惕外村人而已。
“村长说的有理。”岳珈挽住了元荆了胳膊,柔婉说道,“相公,我们就在这儿等吧,爬山怪累人的。”
冷不防的温柔小意令元荆诧了片刻,但很快便会了意。若村长确是同谋,此刻只怕已开始怀疑他们的来意,若再强行跟过去只怕会打草惊蛇。
“都听娘子的。”元荆坐了下来,朝村民道,“那便静候佳音了。”
村民们纷纷拎了锄头上山去,村长说自己年纪大手脚慢,便没与他们一起去挖药,而是留在祠堂招呼元荆他们。
“不知茅房在何处?”岳珈假作内急,村长并没起疑,指了祠堂外边一间小茅屋。
岳珈道了谢,与元荆对视一眼,自己出了祠堂,跟上了上山挖地乌桃的人群。
“小娘子不是在祠堂里休息吗?”一个与她一起走在人群最末的大娘问她。
“我家男人不放心,让我还是一起来瞧瞧。”岳珈抓紧转了话题,“大娘也懂挖药吗?”
“咱们孟家村大的哪个不懂。”她打量着岳珈洁腻皮肤,“可不像你们有钱人家,天天躲在家里等人伺候。”
岳珈从前也在乡下长大,很知道该如何与这些妇人相处。她叹了一声,道:“你看我好,我看你好罢了。我家那位,看着风光,其实都是花着他老子的钱。投了好几桩生意都打了水漂,我在家里天天被妯娌们戳脊梁骨呢。”
世间妯娌哪有几个能实心实意当一家人亲热的,那大娘也甚有感触,忽觉得自己与富贵夫人的距离并没那么远。
“我倒羡慕大娘,自个有门手艺,能挣些银两,在家里说话也能硬气。”
那大娘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夸自己,脸上一下热了起来。再一想,她干活勤快,种药挖药都是好手,家里老老少少谁都不敢看轻她,一时腰板也挺了起来。
见那大娘脸上有了笑,岳珈方问她:“那个叫孟平生的就住前边吗?”
大娘抬起头望过去,指着一处破旧低矮的木屋:“就那个,北边的是孟平生家。”
岳珈顺着望过去,三五间屋苑离得不远,若屋里真关了许多孩童,哭闹声必定会被邻居察觉。
只怕孩子并没藏在那里。
岳珈往那大娘身边靠了靠,悄声说:“我与大娘投缘,有个秘密倒可与你说。之前我们找了个太医院的老御医看过,他说呀,那么大的野地乌桃,多少是有了些修为的,大多会给自个挑地方,往偏僻无人的地方长。”
大娘眨着眼睛,他们药农对草药是有些敬畏心的,尤其是那些稀罕的野生药材,那是神农氏恩赐给村子的。
“怪不得能长那么大个。”大娘虚捂着嘴,“那咱挖了它会不会遭报应?”
“这倒不怕,那老御医说了,到底只是棵药,修为有限,挖出来就断了,没什么可担心的,将来多行些善事便可抵了。”
大娘点点头,觉得在理。猛然又想明白了,转过头问岳珈:“那照这么说,野地乌桃可不长在他家里了,这儿可不偏僻。”
“是呀。”见她总算上钩,岳珈松了道气,问,“大娘知不知道那孟平生家有没有什么偏僻的田产之类。”
那大娘停下步,皱着眉仔仔细细想,忽然拍手道:“对,山谷那边有块地是他家的。”转而又自己质疑了起来:“可那块地瘦得很,哪养得出什么好药材。”
“既是有灵性的,哪还怕地瘦不瘦。”岳珈道,“咱们不与其他人一块儿,自个上山谷那儿找找,要是挖着了就是您一家的,换了银子便也不必拘在村里,到长安去开家药铺当老板娘多好。”
那大娘听得心动,望了望乌泱泱的人群。这么多人就算挖着了,分到她家的也没剩几两银子,若是独得了,那日子可就快活了。
“走,咱们去那边挖。”大娘握紧了锄头,领着岳珈避开人群,从边上的小路走。
第64章 默契
小路崎岖狭窄, 枯白枝杈不时挂在衣裳。那大娘满心念着长安的药铺,兴冲冲不管不顾朝前,硬生生将枯枝撞断, 倒给岳珈开了路,让她走得轻松许多。
枝上的雪纷纷下坠,落了满头满肩。两人皆顾不上收拾, 待她们走出密林小道时,已是发髻散乱, 满身铺白。
站在小山坡上,能看见不远处的山谷里有间不大的茅屋。
“咦。”大娘十分意外, “这田里咋建上屋子了,这还咋种药。”
岳珈心中一喜, 顾不上与大娘解释,自顺着小山路往下。
大娘喊不住她,只好跟上。
这茅屋建得简陋,外周只用篱笆粗粗围了一圈,还未靠近就已听见了凶狠的犬吠声。
篱笆门栓了铁链挂了锁, 门内是两条黑犬,一看见有人靠近就趴在篱笆上, 足有半个人高,露出黑乎乎的脑袋, 眼睛发着青绿色的光,叫声透着狠厉。
门口放了两个竹篮, 岳珈打开看了,是窝头和地瓜。
隔着篱笆, 岳珈看不清茅屋里的情形, 犬吠声也盖住了其他声音。她绕着茅屋走了一圈, 人走到哪里狗就跟到哪里,根本不从入手。
“这狗可真太凶了,里头肯定有古怪。”大娘跟了过来,扶着肚子气喘吁吁,“会不会地乌桃就在里面?”
“大娘可有办法驱狗?”
大娘犯了怵,这狗个头太大,怕是一口就能吞下她半条胳膊。
眼下她们手上只有一把小锄头,只怕还没冲进去就被恶犬咬死。
岳珈无计可施,只得从怀中取出一只竹筒,转动机关朝天上射出一串火光,发出似雀鹰般的声音。
祠堂内,元荆端起泛黄的青瓷茶杯,掀开杯盖微微一嗅:“是甘草茶。”
“都是村里自己种的,不知合不合公子口味。”村长道。
元荆绕开茶杯崩口处,啜了一口,甘甜回香。
他放下茶杯,背着手不徐不缓走到院子里。祠堂的院子里晒着几箩甘草,元荆随手拿起一片在鼻尖闻了闻。
村长跟着他走出来,说道:“看公子这双手,倒不像是与药材打交道的人。”
药农的手常年绕不开洗药晒药炙药,大多干燥开裂,但并不常结茧子。而元荆的手修长精瘦,手掌满布厚茧,更像习武之人。
元荆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与手背,的确骗不了人。
三声连续的雀鹰鸣叫刺耳传来,元荆眉心微动,这是求援的信号。
“这我便想不通了。”元荆担心岳珈有难,无意再与他拖延,“村长既知我并非为药材而来,为何自我一进村便对我怀有敌意?”
“公子怕是误会了,老朽身为一村之长,自然该多为村中安危着想。”村长甚是平静,但元荆分明察觉到内堂里的人发出了声响。
“也对。”元荆道,“村长这外衣看着寻常,里衣却是用的轻细暖身的白叠花布。掌管一村便能用得起上百两银子一匹的布料,确实该多尽些心。”
村长自以为隐藏得极好,忽被无情戳穿了,面色乍的变了。
元荆抬高声音朝内堂道:“单是衣裳都这般值钱,想必是村长这些年的酬劳当有数千两吧。那不知与你共谋的几位出力多少,所得又有多少?”
不论是正经买卖还是偏门生意,挣的银子总有个数。既然村长得了大头,底下的人拿的自然就少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世间人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