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让江逾白没来由得有些心虚,转过头,行至书案前坐了下来。
苏婳婳见状,又上前像从前一般跪坐在书案前,两手交叠落在书案上,而后将脑袋支在双臂上,絮絮道。
“我既化了人形,是不是日后便好与仙士一齐修道了?这样也好,从前瞧着纸上的东西只觉晦涩难懂,如今我能说话了,循着不明的,便好问仙士了。”
苏婳婳将话说得这样自然,语态熟稔非常,全然不曾将自己当做是外人。
言讫,屋内陷入了无尽的沉默,江逾白自然是该拒的,他不曾将苏婳婳收了,亦不曾将她送至戊虚仙师的跟前,已然是格外开恩,如今她竟大言不惭说要与他一齐修道。
她一只妖物,如何能与他一齐修道,莫说修道,便是与他在同一间屋内,与他端茶到手,他都不会应。
那头苏婳婳却自拿过书案上的宣纸,双手支着圆圆的脑袋,蹙着眉头瞧了起来,亦像模像样地循着记忆手指胡乱动着结印,仿佛这于她而言是一桩很艰难的事,可表情又那样认真,旁若无人。
江逾白寒凉着眼眸,默了良久,鬼使神差地,竟兀自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先头苏婳婳的问话。
他自然有诸多理由,不用细表。
江逾白还特意与苏婳婳说好,人形只能他在屋中时方能化,不能教旁人知晓了。
苏婳婳点头,“我自然只给仙士瞧,仙士若不在屋中,我便是仙士的镇纸。”
江逾白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可苏婳婳将脑袋点得那样用力,反正结果都是一样,江逾白一声轻叹,倒不曾去纠错。
至此,苏婳婳便待在江逾白的屋中与之一起修道。
说是一起,可苏婳婳的慧根哪里是能与江逾白相提并论的,每每江逾白打坐修炼之际,苏婳婳便总是累得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烛火之下,双目紧阖,半点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
初时,江逾白不过是睥一眼,便兀自练自己的,可某日,苏婳婳再一次趴在桌案上熟睡后,江逾白只觉耳畔有莫名的嗡嗡之声,很轻,但他就是听见了。
蹙眉细听,竟是从眼下正枕着他书册困觉的苏婳婳那头发出的。
当即垂下正叩指的手,瞧着她酣睡好眠的模样慢慢靠近,侧过身,至此,终于听见了这“嗡嗡声”竟是从苏婳婳的唇口处传出来的。
她鼻息缓而沉,竟是很小的呼噜声。
事后,苏婳婳自然不会认,她是女子,如何会打呼,还与江逾白好生争论了一番,一会儿说是香炉里的香燃得快了,一会儿说屋门不曾阖好,风声钻进来了也未可知啊。
江逾白瞧着苏婳婳面红耳赤的模样,不经意间竟轻笑出声。
随即面色一僵,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方才是因着欢愉而轻笑出了声。
苏婳婳哪里知晓江逾白心下所想,只这桩事后,她便很小心,再不会在江逾白跟前趴着困觉了,每每困了,便自己跑至屋内的一角蜷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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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景象不断变幻着,转眼便是两月后了,期间倒也不曾生过旁的枝节。
江逾白将苏婳婳藏得很好,或者说,苏婳婳亦很听话,从不曾往外跑过。
这时,妖界妖皇横空出世,霍乱三界,江逾白眼下道法还未至大成,但已然不可小觑,故而上界集结讨伐妖界时,江逾白亦跟着他的仙师戊虚子一道去了。
临行前,江逾白交代了苏婳婳,莫乱跑。
可苏婳婳不乱跑,却会有人跑上门来。
这日,一个身穿衍天宗修士服的小修士推门而入,苏婳婳听着响动,只当是江逾白回了,正心头愉悦之际,却发现进来的并非江逾白,当即一动不动。
那人进来好似是来寻什么书册,入屋后便径直去了书架处翻着,苏婳婳有些不喜欢那个人,分明是江逾白的屋子,那人寻书亦不曾有半点爱惜之色,将书架皆翻乱了,苏婳婳心下默了默,想着待人走了,她再收拾。
未几,那人总算是寻到了,满脸喜色,负在身后这便要出去了,可路过书案时,一眼便瞧见了镇在宣纸上头的“苏婳婳”。
那人满脸惊异,“咦”了一声,便伸手将其拿了起来。
苏婳婳心下大骇,忙屏息凝神,敛了气息,大气都不敢出。
那人只道了一句,“这样好的玉别子,不挂在书卷画册上,倒拿来做镇纸,当真是暴殄天物。”
这话教苏婳婳听见了,深以为然地云点了点头,后头她自己对着镜子瞧过,她通身润白,细腻非常,触感冰凉,上好玉器,她是一枚玉别子,本该挂在书册上的,也不知为何落在了江逾白的书案上成了一枚镇纸。
不过,倘或不是这般,她又如何能瞧着那些道法化成了人形呢。
世上之事,当真难言。
亦如眼下,那修士将苏婳婳拿在手里把玩了一番,而后竟不曾将她放置在原位,反倒是揣进了衣襟中,旁若无人扬长而去。
见状,苏婳婳一时怔愕,不问自取视为偷,上界竟还有这般肖小?
可先头答应过江逾白,如今自然不敢随意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