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国师的师弟合该是个满脸花白胡须的老道,如今远瞧着,竟这般年轻。
苏婳婳心头回想着出宫前嬷嬷现教下的规矩,忙依样画葫芦,行至少师跟前,端面行了礼。
可那少师想来极为严苛,她抬臂顿首许久,都不曾听见叫起,下意识得便大着胆子瞧瞧从袖襟的缝隙间抬了脑袋去瞧,这一抬眸却正撞上了少师淡漠又疏离的眸,可下一刻,少师忽得沉眉,倒似是对她素来不满的模样,那架势,将苏婳婳骇得慌忙低下了头去,哪里还敢乱瞧,眼波流转之际,口中已然略有磕绊说着尊师重道、少师辛劳之言。
因着近年来圣上笃信道法,故而宫内有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眼前这个少师江逾白,也是顶顶有脸面,苏婳婳面上不敢轻易得罪,一旁的拂絮自然也不敢。
又过了许久,拂絮轻拽了苏婳婳的衣袖,小声道,“公主殿下,可入内了。”
苏婳婳抬起头,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这才发现少师早撇下她兀自入了道清观了。
只得轻敛了裙摆,手扶着批红的门框,迈过宽厚高大的门槛,跟着一道入内。
道观内很是清雅,只是左右一瞧,竟无旁人来引路,拂絮皱起了小脸,被苏婳婳轻按了手臂,小声道,“无碍,如今比之从前在冷宫时,好多了的,是也不是?”
说罢,苏婳婳噙着笑意,朝拂絮眨了眨眼。
拂絮点了点头,寻着路牌牌,自往后院的厢房去了。
待入了厢房,自然要先沐浴焚香更衣,而后再去寻少师行拜礼,以示心诚。
拂絮手脚很麻利,不过如今的活计多有那两个粗使的嬷嬷来做,拂絮只需跟在苏婳婳跟前收拾细软便可。
眼下是晌午,她们行了一上午的上路,不曾用吃食,瞧着时辰,沐浴更衣闭还得先去少师那处拜礼,待回来再用吃食便晚了,也不知少师用过了不曾,心下回转,苏婳婳便吩咐了拂絮去预备一些,晚些时候去见少师,若他不曾用,便好一道了,也是尊师重道的礼。
拂絮应下。
-
江逾白这头独自在青烟袅袅的殿内坐着,头上高悬“清静无为”四字的牌匾,四下无人,不觉便蹙了眉。
他不曾想到,那只妖物竟也被困在了幻境中,可她好似不识得他,瞧他的眸中皆是茫然与惧意。
江逾白想起方才在石阶上她苍白的脸色来,许是山路难行,面上挂了些汗珠,模样狼狈,便如在衍天宗她被他一掌从方鹤川的魂魄上迫开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不,那时的她面色更惨白,眸间虽无惧色,却充斥着难以言说的……绝望。
她匍匐在地上,分明狼狈不堪,却仍旧执拗地抬头去望缚魂灯。
江逾白眸色晦涩不明,如今想来,那日的情形仍历历在目,他在水镜中便将她与方鹤川二人商量着如何夺灯的谋划听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记得初初听到他二人妄图以卵击石的计划时,心下的睥睨,而后他便犹如瞧戏一般,看着她仿若跳梁的小丑,她要缚魂灯是要救另一只妖。
她周围的男子真是多,怀中的储物袋里揣了一个,每日还要与另一个嬉戏调笑。
想来也是,一只略有些容色的妖物罢了,何来的真情,倒是那姓方的凡人,被诓骗而不自知,好似还深谙其中乐不思蜀,当真愚不可及。
可,原当她在仙盟大会的第一天便熬不过去了,不想竟用了旁门左道的手段硬是支撑到了第三日。
他还记得那日他坐在正殿之上,初见她时确实有过一瞬的诧异,不过在探过她的神魂后便又明白过来,她竟为了赢去用了上界的丹药,虽说那些丹药于修炼很有助益,但也是要配以道法口诀辅佐的,妖物食之反噬之大可想而知,她的神魂薄如一张宣纸,待至最后一场与岳戎的比试中,他甚至在想,她究竟知不知晓接连服用三颗洞虚屋中的丹药于她来说是什么结果。
她胜了,虽胜之不武。
旁人或许不知,但他如何不清楚她为了能在仙盟大会中胜出付出了什么代价,那样孤注一掷的模样,他险些都要信了她的情义了,若说她不为七煌冢的长缨、仅仅是为着救人,实在是不像。
他看着她倒在血泊中,看着她早被汗水浸湿了的额发衣衫,骤然一瞧倒似是雨中一抹落魄的游魂,他看着她如一潭死水的眼,又看着失落和绝望缓缓攀上她的眼眶——
江逾白倏地轻阖了眼帘,倒似是记忆中的片段让他有些微的不适。
是了,不同。
那时她的眼与今日偷瞧他时的眸光全然不同。
江逾白在下一刻便几乎断定,相较于他而言,她入幻境入得比他更深些。
他还清楚得记得幻境之外的事,她瞧着却真的是那个被困于冷宫多年,乍然出了宫,瞧了什么都新鲜的模样。
方才骤然发现静瑶公主便是他的学生子的那一刻,几乎下意识得便想要抬手敛印将她收了,可心头那一瞬的绞痛提醒了他,眼下他们在幻境中。
她与他一道入的幻境,于破镜想来是有用的。
至此,他才敛了要将她收了的想法……
-
-
苏婳婳沐浴更衣毕,拂絮帮着梳了一个清简的发髻,头上不敢缀珠翠,只一根簪子一朵嫩白的绒花绾住发丝。
可饶是这般,因着苏婳婳模样本就极妖媚,如今梳了这样简单的发饰,又不曾施粉黛,倒更显得她有另类清冷素雅的美,拂絮年岁还小,眼下却如同那老妈子,左右瞧着她家殿下心头欢喜不已,口中絮絮,“殿下这般貌美,待回了宫,三品往下的便是貌若潘安殿下也万万不得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