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倾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故意说道:“回关家的人,怕是会把门槛踏破。不如再麻烦你回去和管家说,请修理工人先在府上候着。”
邵苑一听,大为震惊,手抓住衣摆,脸上全是无言以对,心想关常德到底娶过多少老婆,生了多少子嗣?
关倾盯着她嗤笑出声。也许是看到了有趣的事,他心情格外好,多说了一句:“其他人不熟识便罢了,只要不怕我就行了,明天记得来门口迎。”
邵苑还没反应过来,关倾就又叫了几个人,护送她回家。
第三章
邵苑是重视礼节之人,虽说现下只是关家的一个门客,但小主人家进门,也没有不相迎的道理。她按照下人说的时间,到大门前候着,正碰上两个姨娘,其中一个牵着七八岁模样的男孩,应是关府最小的少爷。
她看男孩年纪小小却不哭不闹,眼神都淡淡的,再看他的母亲,眼底也是一汪冰洋,这就是玫姨娘。而玫姨娘身边的,正是昨日跳水的那个女人,一脸的张扬跋扈,看上去并不好惹。
心下想来,关常德虽为人恶劣,但品味不错,两个姨娘是美的各具特色。
邵苑正打算和两人寒暄几句,外头就有响动,是两辆漆黑的轿车停在门口。打头下来的,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岁的男人,穿着西装,头上抹着发蜡,像是留洋人士,挽着他的是穿着小洋装的女人,风姿绰约。听门童喊他们大少爷和大少奶奶。
后面一辆车上下来的是个面色白弱的男人,穿的厚,似是身体不好,由身边的小斯搀扶着下车。他相比其他几个兄弟,生的最像关常德,唯有一点不同,他眼底是有一股子散不去的忧郁。
邵苑掠过他们,向后头望去,却迟迟不见关倾来,正碰上几人走近,聚成一团,有人用眼神打量她,于是她先开口:“诸位前来辛苦了,我是关老爷请来的门客,叫邵苑,会留府一段日子,今后有什么冒昧之处,望诸海涵。”
她说的客套,并没有把自己真正前来的目的说明,但就算是不说明,关家又有几个蠢笨的人不知道呢。
大少爷关储是个风流轻浮的,说话也没轻重,“我父亲一生的眼光都不错,年纪那么大了,还是懂得享受人伦之乐,邵小姐确实生的美丽动人,身型也丰腴得当,叫男人们魂牵萦绕啊,只是父亲年事已大,不知道有没有福气消受……”他也随着上下瞄了她一圈。
邵苑眉头一皱,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握成拳,对于他佻达的言语和行为,甚感厌恶。她刚要张嘴说点什么,就被另一个人截断。
是关倾,他从门外提着一个画框进来,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大哥倒是与众不同,三十岁拿了个不得用的海归头衔,如今回国面色大减,早就听闻国外风气开放,不会是大哥将那些女人打发走了,自己的阳气也一并被吸走了?真是好好的女人缘,和父亲年轻时的放浪行径一模一样。大哥是少有至纯至真的人,一穷二白也可以凭借一张巧嘴唤东风,生意上还多亏结识了国外的嫂子,不然怕是数年都难以起家阿……”
“诶,嫂子也在。那是怪我说错话了,我和大哥常常这样打趣,嫂子莫怪。”关倾说这些话时带着点点笑意,但眼睛一刻也没落在关储和他妻子身上,至始至终都在把玩手里的画框。
他将画框递给邵苑,说:“正好配昨日的画,你先将这个拿下去吧。”
邵苑方才一直盯着他的脸看,觉得此人也过于恣意潇洒了些,现下晃过神赶紧接过,走了。不过多亏关倾的几句话,她心中乍起的怒气才消散了些。
关褚的妻子叫琳娜,是军官的女儿,平日百般受宠,回国和关储成婚半年,如今听到关倾的话,顿时面如菜色,就算她是要发脾气,都不知道该从何发起了。她知道关储玩心大,想不到他不止爱玩,还欺瞒,还废物。
关储的事业才刚起步,对这个妻子多少还是就着,看关倾当众给他难堪,火气登时升腾起来,声线提高:“二弟这是什么意思?许久不见面就是这么尊敬你大哥的?说话的规矩都忘了,现在父亲不在家,我带他管教管教你,教教你口舌之害也并非不可!”
关倾听了,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他不笑时最是凌厉压人,不怒自威。
“什么意思?玩笑之语罢了,大哥切莫当真,是我不对。其实弟弟真正的意思呢,就是提醒大哥对人对事,要少言少语,自家就算了,要是走出去了,别人说你是张污秽之嘴,那岂不是辱没门庭,败坏门风?”
关倾生的比关储高,边说边与他擦肩而过,还不忘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入大堂。随后又补充一句:“管事的,人到没到齐,家宴也可以开了。”
关储气的咬紧后槽牙,胸腔的呼吸都不均了,还要受到来自琳娜的冷眼,怕是回去免不得一场争吵的。但他现下也只能忍气吞声,呈呈口舌之快,若要说关倾这个人,他暂时动不得,不然自己短期内必遭祸事,再站起来就难了。
要说这关家家大,人心却也复杂,饭桌上就只有关储和那个跳水的姨娘在说话,众人偶尔附和一句,氛围真是比塞外的风雪还冷。但实际上各怀什么鬼胎都还不知道呢。
关储见邵苑在慢条斯理的吃菜,倒是越想越不对劲,这邵苑马上是他爹的女人,关倾这个神鬼还没好心肠到为自己小妈出头吧。他俩有啥见不得人的关系就有意思了。
这么想着,关储古怪笑起来,眼神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开口道:“邵小姐真是闺秀,用饭也是一副雅致的模样,我爹这几天忙于公事,是怠慢你了。我们不常回来,却不知与邵小姐混熟的竟是二弟阿。”
邵苑回:“严重了,提不上怠慢。我与关二公子也只有几面之缘,他曾帮过我,我自然怀有敬重之心。”
关倾像是有些困乏了,斜瞥了一眼关储,关储微张的嘴巴就又合上了。关倾眼底一片漆黑,空洞洞的,盯人的时候不是警告是什么。
仿佛在说,心思千万不要打到他的身上。
“老爷明日回府,各位少爷小姐按惯例留宿一日,明晚再启程。房间给大家准备好了,缺什么想什么,知会一声即可。用完饭,就可各自安排了。”老管家声音浑厚,几句话说的流利极,应是说了许多年没改口了。
第四章
月上眉梢时,邵苑刚从藏书阁挑了几本书出来,从院前路过,见关倾靠在树旁吸烟,烟升起,将他的眉眼全都迷蒙的遮住。夜色微凉,他连影子都没有,落寞又孤寂。
“你喜欢这吗?”他陡然开口,打破沉沉的夜幕。
邵苑知道关倾是对自己问的,他虽是关家人,但略有不同。于是她慢慢向关倾靠近,无奈又调笑的开口:“不喜欢。可是没人能带我走了。”
关倾抬头直视她,面上看不出冷热,“邵小姐,你错了。别人是永远带不走你的,只有你自己能。”
邵苑住了口,盯着他,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
关家的人,大概都想评价她为爱慕虚荣,毫不检点的女人吧。不然,年纪轻轻谁会嫁给一个快六十的老头子呢?又为什么会选择关府的家主?
是,她就是身不由己。关倾的几句话让她心中燃起一股火,向一年前的回忆蔓延。
邵苑十八岁时与邵家人决定南下搬迁宅门,不料路途偏僻,遭山匪余孽袭击,亲人手下皆死,只留下她和小十岁的胞弟幸存。慌乱逃窜中,她的胞弟体弱患病,无钱医治,又遇歹徒心怀不轨,要买卖他们,绝望之际她偶遇关家的商队,年过五十的关老爷对她一见倾心,作为搭救的条件则是要邵苑嫁给他作姨太太。
邵苑心疼自己年幼胞弟的命,想想现下四面楚歌的境地,别无选择只得同意,谁料关常德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驾轻就熟的准备起了纸笔,怕邵苑翻脸不认人,不止以她胞弟往后一生的性命相威胁,且要她必须签订契约书写下毒誓,即日生效。
可怜邵苑一身傲骨的大家闺秀,却亲自写下四句话:如若反悔,将吞毒自尽,尸首示众,不得安宁。一面之缘,关常德救了她,又让她跌入新的深渊,狠毒的誓言让他心满意足,出手搭救,丢下一笔安置费,约定一年之后会派人来接她,警告邵苑不要想着逃跑,因为从这一刻起,她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如今想来,之所以说是一年,应是关常德的后院,还有没处置好的女人罢。
邵苑是有感恩之心的,她谢关常德,也愿意付出“报酬”来偿还,但她不该用自己余下的人生来做抵偿。恩是恩,情是情,但她是她,她是自己的。
邵苑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她这一年一直在立下的誓言与关常德的救命之恩里徘徊,即使她知道关常德绝非好人,自己也百般不愿……但还是迫于人微。
“关倾,你能带我走吗?”邵苑像是下了很重要的决定,她环顾四周,见没有旁人了,才郑重又小心的说道,眼里是罕见的孤注一掷。她知道自己很失礼,但她相信关倾和其他关家人是有区别的。
“啊?”关倾停了吸烟的动作。
他倒是甚感稀奇,朝邵苑一看,发现她有了些许神采,不再是第一次见时的和尚脸了。
“邵苑小姐如何信得过我呢?我也是关家人。”他起身,将烟杆随意一丢,笑问。
邵苑有些惊讶,他没有问为什么要帮自己,而是问为什么相信他?
“因为,整个门町只有你有这个能力,关家人,我也只相信你,你和其他人不同。”
关倾眼睛盯着她一眨不眨,得到这个答案笑的更开心了,他笑起来,自像一阵被风吹散的白烟,那样恣意。
“说的不错,邵苑。我和你认识没多久,但是帮你也未尝不可。”他淡淡的说,没费什么力气。
是同意帮她了?邵苑既欣喜,却又感到不安。他为什么要和他的父亲作对,为什么要摊上这么麻烦的事?
“因为我不救寻常人,不做寻常事啊。邵小姐,告诉你一个道理,只管去往前走,披荆斩棘,不用回头。你脑袋里想的太多了,不如好好喝一杯牛奶,睡上一觉。”
关倾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微微笑着,指了指不远处她的院子。
他像一条盘踞在山林深处的蛇,那里常年落雨,危险隐秘,无人敢进。
邵苑心里有事,还念着在寄宿学校上学的胞弟,害怕自己的胞弟真的会因为自己的违约受到伤害,是以晚上辗转反侧,快到天亮才睡着。
这一睡,是睡到日上三竿,她才恍然惊醒。因是门客,下人不好来催,这到午时,院外才来人通报午膳备好了。
邵苑赶去前厅,昨日的关家子一行都已落座,关倾不在,关常德回来了,坐在正位。
她虽有逃离之心,但面上并不显露半分。此情此景,饭桌上全是陌生又各怀鬼胎德的嘴脸,她不害怕,但却深感无力。
关倾显然也像刚刚睡醒,还有点懒散,走入前厅,拍了拍邵苑的肩。“吃饭,你不饿啊。”
而后他比邵苑先落坐了,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凳子,回头一望,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邵苑微微牵动嘴角,几乎不可察觉,这才落座,向大家问了安。
饭桌上邵苑和关倾都吃的不多,但邵苑忽然发觉关倾喜食肉类和果类,蔬菜吃的少。
“父亲可吃好了,现下有一事需要与您说,我后日要启程去广南参加商会,还差一个代我记事的助手,我见邵小姐谈吐颇有才学,想携她一同去。”
关倾言语恭敬,但并不谦卑,反而是不容拒绝。
“好不容易回来聚一次,怎么在饭桌上就要提走的事?助手何处不好寻,邵小姐什么身份…要做什么事…你不会不清楚吧。”关常德面目严肃,说完又撇了一眼邵苑,指着桌上的人继续道:“你,你们,以后高低都是要叫她一声小娘的。关倾,管好你自己,不要和自己的小娘走的太近了!”
桌上的人一听,是小动作四起,都不敢作声,唯有关储落井下石最开心,还跟着附和一句:“父亲说的极是,我们也是头回见小娘,话都没说上几句,不像倾弟身在门町,老能偶遇邵小娘……”
关常德目光沉沉,一回来就听管家说了邵苑最近的行踪轨迹,这不方才看关倾和邵苑一起来,举止熟悉,已经是一肚子的火气,现下更不用说带她走的事了。关倾,是他众多儿子里最捉摸不透的一个,他天生有反骨。
邵苑听了关常德的话,眉头狠狠一跳,手指甲不知不觉掐进肉里,嘴唇紧紧抿住。她刻意躲开关常德的视线,余光去看关倾的脸色。
关倾默了一瞬没说话,面色几乎是顷刻间垮下来,冷笑了一下,“父亲接进门的小娘还不够多吗?那后来那些女人都去了哪里?关老爷。”
“我不是在询问你,爹,我是在告知你。我真心想要的,从来不会放弃。”
关倾说完立刻起身拉邵苑离席,不顾其他人惊讶的眼神,“不会放弃,也不会失手。父亲要是真的想留下邵小姐,那就拿出你的本事,和你儿子斗一斗吧。”
他爽朗的笑起来,笑声真是洒脱又迷人。邵苑的手腕被握住,她缓缓抬眼看关倾,此刻,她第一次懂得钦佩一个人的感受。
第五章
“好啊关倾,你这是要反了,她只是一个女人,和你不过几面之缘,你为了她要跟你爹反目,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话,罔顾伦理……”关常德拍案而起,说到此处猛烈的咳嗽起来。
稍微好些了,他复说:“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好好教育教育你这逆子,还有这不检点的□□!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关储在背后阴阳怪气的笑起来,“爹早该这样做了,关倾行事向来诡异,我行我素惯了,都敢抢自己的小娘了,真当没人治的了他了。”
邵苑看关家的百名护院全都一拥而上,她情急之下将关倾的手腕反抓住,攥的紧紧的,关倾回望她的眼睛,看出她是在犹豫,犹豫这个地步了,到底还要不要牵连累自己。
关倾真的是被她逗笑了,手也小小的,使这么大劲攥都不疼,人也是木的像个和尚。
“邵苑小姐,我想你完全没必要害怕。”
他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向正前方的关常德开口,“爹还是不了解我,如果仅凭这几个看家狗能困住我,那岂不是太辱倾儿了。况且我可不是为了邵小姐,大哥不是说我行事向来诡谲吗?那你们可小心了,今日出了这道门,我可就越来越不按章法出牌了。”
关储被这句话激了,怕他往后真的乱来,大声喊:“别听他胡言乱语,抓住他,施刑!”
这句话一落,门外冲进来三百余人,一部分是膘肥体壮的打手模样,虽着布衣,却是藏不住魁梧的身躯,眼神也是格外凶狠,另一部分没着警衣,但是腰间别着枪支。
关常德惊的倒退几步,被玫姨娘扶住,嘴里只是说:“你,你!”登时间大堂的一堆人傻了眼,关储更是声都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