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上午把卷宗都看完了。”焦闯说道,“该掌握的要点也都掌握了。”
“噢。那好,那好。”谢广军抽了口烟,“咱们这个35专案组,虽然是我挂名当组长,但是大事小情还都是蔺队拿主意。你先别急,我看蔺队什么时候有时间了,我和他汇报一下,看把你安排到哪儿。这不是听斌子说你们前段时间办案也挺辛苦的,琢磨着让你这两天先调整一下嘛。”
焦闯听懂了谢广军的弦外之音,也不再多说,端起酒杯表达感谢。
马烁把车停到临街停车场,跟着武桐钻进胡同。一瞬间,车水马龙的声音都消失了,安静得连春风拂树的沙沙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阳光温暖,他们安静地从一个树荫走进另一个树荫。转过一处拐角,人多了起来。马烁定睛一看,原来他们都在一个饭馆门口排队。门额上的紫黑色牌匾上写着安顺菜馆四个金字。
“还没想起来?”武桐笑着叹了口气,“这是丫丫姐家的饭馆啊!”
“噢!”马烁叫了一声,他想起吃的两次外卖,包装上都印着安顺菜馆。
“丫丫知道了得多伤心!”武桐笑道,“吃了两顿都记不住。”
“我以为是一家大酒楼呢,怎么……”马烁看了看周围,完全不像一个经营高档菜的酒楼。
“这就是他家的特色,物美价廉、不搞连锁。”武桐一边说一边进门,里面等位的客人更多了。
“连大众点评都不让搞,他家老爷子说,就怕火了,来人多了,老邻居们就更吃不上了。”武桐小声说道。
“民主设计呗。”马烁也小声说道。
武桐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这时一个小伙子迎上来,把两人领到天台。天台只摆了一张桌子,从这里能看到鼓楼。
“丫丫姐还睡着呢,估计赶不上了,我这就走菜,您二位先吃吧。”小伙子放下果盘就离开了。
“你从来都不用等位吗?”马烁摸着榆木的桌面,羡慕地问道。
“这是他家自己吃饭的桌子。”武桐看向远处的鼓楼,“这才叫生活。”
两人安静地欣赏风景,过了一会,马烁才低声说道:“刚才开会,给你惹麻烦了。”
“惹什么麻烦?你说的没错啊。”武桐把目光收回来,放到马烁身上,“这个案子为什么搁置了九年,直到老秦去世前找了老梁才被翻出来?就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麻烦,谁都不想找麻烦。就像当年对你们各打五十大板,但却没一个人愿意站出来说,其实这个人做得对,也是因为怕麻烦。”
“但这也说明,在很多人眼中我就是个出卖搭档的人,对吧。”马烁说道。
“不包庇和出卖是同义词吗?”武桐反问道。
马烁笑了,武桐也笑了。
武桐端起果汁说道:“谢谢你今天早上发来的那张假发照片。你不知道孙贺当时的样子,太解气了!”
两人碰杯,武桐接着问道:“你们去康养中心有什么发现?”
马烁摇摇头,和武桐说了自己投鼠忌器的顾虑。在没有落实证据的情况下就对徐炳辉贸然采取行动,不仅没有意义,反而还有可能打草惊蛇,给徐炳辉销毁证据的机会。
“所以你没表现出怀疑他?”
“我觉得是。”马烁说道,“但我问了靳巍母亲住在平价部的情况。这是个很明显的疑点,如果我不问,他可能反而会起疑。对了,他骗我说他和靳巍母亲当年关系很好,实际我们调查,他们在村里那些年没什么接触。所以徐炳辉这番欲盖弥彰,更说明靳巍母亲能住进平价部,是抓住了他什么把柄。”
武桐点点头,拿起个草莓咬了一口,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两个凶手。”马烁说道,“目前来看,他们是有可能继续作案的,危险程度最高。”
“你确定他们上周一的时候在康养中心,看到你们检查徐炳辉的大切诺基。”武桐又挑了块甜瓜塞进嘴里。
“现在想想也不一定。也有可能是他们后来听别人闲聊天聊到的。这种事情在一向风平浪静的康养中心里肯定是个大新闻。”
武桐微微皱了下眉头,说道:“这样范围会不会太大了?”
“不仅不会扩大,反而会缩小。”马烁笑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了0号媒介。”
“什么意思?”
“当晚的保安,他带咱们的人进来,然后帮忙盯着出入口。当晚目击咱们调查大切诺基的无关人员就只有他。”马烁笑着说,“只要问他这件事都和谁说过,再找到第一批听众,问他们都和谁说过,以此类推,就能找到所有知情人,凶手就在里面。”
“所以你认为凶手潜伏在康养中心?”武桐问道。
马烁点了点头。
“既然是潜伏,他们一定会隐藏身份吧。”武桐说道,“那我们干脆摸排所有人员的身份,再配合你的调查,双管齐下,谁有问题不就一目了然了?”
马烁一愣,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可是……咱们人手不够了。”
武桐看着马烁,认真地说道:“人手不够就管我要。你要学会利用团队的力量。”
“是。”马烁点头道。
他已经工作十年,这方面的经验却还是零。开始他的搭档赵阳习惯单打独斗;后来和牛卫平搭档的那些年又没有侦办过大案。但这都不是借口,既然知道自己飞的晚,就更要努力,才能追上别人的脚步。
世上没有真正的公平,人生更是一场没有规则的长跑比赛。因为遭受不公就放弃了比赛,躺在地上怨天尤人,那才是真正的失败。
“我好像明白了。”马烁忽然说道。
“明白什么了?”
“和往事干杯。”马烁端起果汁,“敬你,madam。”
马优悠从来没在工作时间内联系马烁,所以马烁看到马优悠来电时,立刻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哥。”马优悠带着哭腔说道,“邦叔真的要害杜芃。”
“你别着急,慢慢说。”马烁把车停到路边。
马优悠把昨晚杜芃来找她的事情和马烁大致说了一遍,然后说邦叔找到康养中心了,要以监护人的身份带走杜芃。现在杜芃躲在她的房间里不肯出去,邦叔正在楼下闹。
“徐总正在劝邦叔,但是邦叔死活不听,还骂徐总。”马优悠哭道,“邦叔还威胁报警,我就先给你打了。”
“我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了。”马烁安抚道。
“真的吗?那太好了。”马优悠放下心,“哥,你不会让邦叔带走杜芃吧。”
这下马烁倒犯了难,按照法律规定,监护人有义务照顾被监护人。除非有法律禁止的情形,比如危害到被监护人的人身安全。
但是如何界定人身安全呢?仅凭杜芃的证词吗?如果杜芃真的喝了邦叔给他的果汁,体内能检测到残留,那就好办了,可是他没有喝。
监护人和被监护人的矛盾时有发生,他在康养中心就见过很多次了。有母亲指控女儿要毒死自己的,有丈夫指控老婆虐待自己的,说的都有模有样,但调查后却发现大多是被监护人的臆想或编造。所以这种狼来了的事情多了,就算报警也基本是当地派出所出警调解安抚,劝被监护人和家人回去而已。
谁会相信杜芃呢?大家也许都认为杜芃也和那些被监护人一样,产生了臆想,或者因为某些事情和监护人产生了矛盾。毕竟这在常年需要照顾的残障群体中是非常普遍的现象。
马烁不能和马优悠说这些,永远也不能说。
第57章
康养中心的住院楼门前挤着很多人围观,马烁穿过人群走进大堂,看到徐炳辉、邦叔和民警站在中间交涉,邦叔张牙舞爪十分嚣张。民警带来的保安站在门口维持秩序,康养中心的保安守着不远处的杜芃。
杜芃坐在椅子上,双手拄着盲杖,全身绷直。马优悠坐在杜芃身边,手搭在他肩上。看到马烁进来,马优悠立刻朝他招手。马烁朝马优悠点了点头,便朝着邦叔走去。
邦叔看到马烁,立刻愤怒地冲上来质问道:“我们家的事,跟你妹妹有什么关系?她跟着瞎掺和什么?怎么着?跟我瞪什么眼?警察了不起啊?有本事你把我铐走啊!”
民警见状拉着马烁走到远处,小声说道:“他是个刺儿头,逮谁喷谁,你犯不上和他较劲。”
“但是那小伙子可能有危险。”马烁也小声说道。
“情况我都了解了。”民警说道,“小伙子父母留下些财产,觉得叔叔想谋财害命。他的想法都能理解,毕竟是盲人,缺乏安全感。而且叔叔一家对他的照顾确实也不上心。这都没关系,回头让律师带他去把监护关系撤销就完了。”
马烁点了点头,说道:“那现在怎么办?”
“事情都闹成这样了,这么多人看着呢。”民警说道,“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个老头有什么不轨的想法,这回也不敢了吧。”
“所以呢?”马烁看着民警问道。
“还是调解为主吧,能协商尽量协商。”民警看了一眼邦叔,“他也说了等撤销了监护关系,侄子爱去哪儿去哪儿,他管不着。但现在监护关系还在,万一侄子出什么问题他还得承担责任。我觉着这话也在理。”
“所以你的意思还是让杜芃跟着回去呗?”马烁小声说道。
“嗐,这不是商量着来嘛。”民警无奈地笑了,“我们能有啥权力?”
“要不你就让律师过来!现在就切割关系!”邦叔忽然喊了起来,“他是死是活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要不我今天就得带他回去!”
徐炳辉一脸尴尬,想要安抚,邦叔却越喊声越大:“我替我早死的哥哥嫂子照顾他还照顾出罪过来了!怎么叫照顾好?天天吃龙虾吃熊掌吗?”
“你跟我这儿充他妈什么好人!”邦叔指着徐炳辉喊道,“说到底,还不是你们把我找来的?说他在那女孩房里睡了一宿,不符合规定,让我接走?这两头的话都他妈让你说了!”
马烁看向马优悠,马优悠朝他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杜芃开口了:“徐总,我给您添麻烦了。”
徐炳辉立刻走到杜芃面前,蹲下来说道:“没事,孩子,马上就解决了。”
杜芃忽然说道:“徐总,我信任您。我听您的。您说我应不应该回去?”
徐炳辉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您认为我应该回去,我就和他回去。”杜芃微微低下头,好像要专注地听徐炳辉接下来要说的话,又像是在接受命运的审判。
徐炳辉看着杜芃,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
“徐总,您说吧。您是好人,我信您的。”杜芃微笑着说道。
“芃芃。”徐炳辉勉强开了口,“下周我们就能空出新的房间了,到时欢迎你入住。但中心毕竟有规定,也请你理解。”
杜芃点了点头,微笑道:“徐总,我明白了。我和他回去。”
说完,他点了点盲杖,准备起身。马优悠攥住他的手,他安慰似的拍了拍马优悠的手背,然后站起来。
“不要吵了,我和你回去。”年轻的盲人面对着黑暗的世界喊道。
这句话就像一颗子弹,打碎了凝固的空气。麻烦终于解决了,人们松了口气,发出一两声轻快的叹气。邦叔走过来,架起杜芃的胳膊往外走去。
“等一下!”
众人回过头,说话的正是马烁。
马烁快步走过去,拦在邦叔和杜芃面前,朗声说道:“杜芃虽然是盲人,但不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他有权决定自己的行动。你这样带他走,侵犯了他的人身自由。”
“你少给我扯没用的!”邦叔喊道,“你滚远点!”
马烁不理邦叔,对杜芃说道:“你凭着自己的想法说,你想不想和他走?”
“你再废话我他妈扇你!”邦叔威胁道。
马烁亮出警察证,对邦叔说道:“我已经亮出证件。我正在执法,纠正一起违法行为。你敢动我就是袭警,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这是警告。”
邦叔见马烁来真的,于是往后退了半步,朝地上吐了口痰。
“杜芃,凭你自己的想法说,你想不想跟他走?”马烁对杜芃说道,“如果你不想,谁也不能勉强你。”
“我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杜芃小声说道。
麻烦?马烁忽然想起武桐中午和他说的话。他们各自在遭遇不公的时候,没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就因为“怕麻烦”。
在街上看到幼儿在大人怀里疯狂吵闹挣扎,怀疑是拐卖儿童,但报警会耽误自己的时间。太麻烦,算了吧,也可能只是孩子不听话呢。
夜深人静听到小巷里女子在尖叫,想打电话报警,但一想警察来了还要问东问西,耽误明天上班。太麻烦,算了吧,那条街上常有喝多的年轻人撒酒疯。
面对一个盲人的求助,本该为他提供保护的人,却因为他家人的无赖纠缠而退避,太麻烦,算了吧,反正一家人也不会真的谋财害命。
麻烦是冷漠的最好借口,让袖手旁观不再有道义的压力,让见义勇为插上了傻瓜的草标。
“不麻烦。”马烁笑着说,“如果你不想回去,我帮你去订酒店,刚才徐总也说了,下周这里就能空出房间。或者我帮你找新房子,我,优悠,还有互助会的其他同伴都会帮你的。”
“真的吗?”杜芃伸出手向前摸索着。
马烁握住杜芃的手,说道:“你不用害怕任何人,没人能威胁你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