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焦闯停了下来。他拧开一瓶矿泉水,默默喝着,似乎在和自己说着后面的话。
马烁没有打扰焦闯。他想起牛卫平说的那句话:我用了九年时间,证明了你是个好人,但别人没有这份耐心。
当时他倔强地回答:我是好人,我不用向谁证明。
一阵冰凉的风吹来,夹杂着土腥气。马烁抬起头,看着天边滚动的乌云,又要下雨了。
就在这时,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马烁接起电话,武桐兴奋的声音传了传来:优悠找到了!
徐炳辉站在书柜面前,抽出一本破破烂烂的《牛津英语词典》。
这本书是他改变命运的阶梯,当年花了两块五从一位弹着吉他、长发披肩的学长手里买的。虽然是二手书,但到了他手里还和新的一样。
他用了一年时间把这本字典背下来,那时的他每天都是亢奋的。因为他当时只有一个信念:如果不能出国,就跳楼自杀。
他现在好像又有点亢奋的感觉了,他抚摸着破损的封皮,轻轻打开。
字典内部被掏出了一个暗格,暗格里有一把精致的小手枪,还有两颗子弹。
他检查了油封和撞针,接着把两颗子弹压进枪膛。
三年前他又有了自杀的想法,所以购得了这支小手枪。卖家告诉他这把枪虽然小,但只要放进嘴里,绝对有足够的威力一枪毙命。用来防身,十米之内同样有致命杀伤力。
终于派上用场了,他把手枪装到口袋里,离开了家。
马优悠是在玉蜓桥下的环岛上被环卫工人发现的。环卫工人看到一个女孩在轮椅上昏迷,就立刻报了警。指挥中心民警听说是坐轮椅的女孩,想起挂了一天协查通告的马优悠,于是立刻通知了当地派出所去现场。
马烁在医院走廊里飞奔,武桐迎上来一把拦住他。
“没有伤口、没有针眼、没有性侵。”武桐在马烁耳边轻声说道,“优悠还在睡觉,检查、化验都做完了,没什么问题。”
武桐的话像是抽掉了马烁的全部力气,马烁身子一软向武桐身上歪去。焦闯跟上来搀住他,和武桐一起把他放到椅子上。
马烁把头埋在手掌中,无声地哭了。
武桐坐在马烁旁边,轻声说道:“医生说等她自然醒来就能进去了,放心在这里等吧。”
马烁点了点头,哽咽着说道:“对不起,我就是高兴。”
“理解。我们也高兴。”武桐靠在椅背上,拍了拍马烁的后背,“我们也很高兴……”
徐炳辉发现身后没有车子跟踪自己,他把车汇入西四环晚高峰的车流,终于安心了一点。他掏出手机给女儿柴鸿的手机拨去语音通话申请,很快就接通了。
“不是九点吗?”徐炳辉看着中控台上的时钟,“现在才不到七点。”
“因为你要走很远的路。”对方说道。
“多远?”
“我会给你发定位的。”对方说道,“你赶到这个地方就停下来,等我给你发第二个位置。”
“警察肯定会发现我跑了。”徐炳辉说道。
“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对方结束了通话,很快给徐炳辉发来一个定位,是京沪高速公路天津市段的第一个服务区。
一个小时后,徐炳辉开到了服务区,发出语音通过话的申请。
“看到休息区了吗?”对方说道,“你现在马上下车,去卫生间。第三排靠窗第二个门。”
徐炳辉看向四周,小车停车场稀稀拉拉停着几辆车。他开门下车,小跑着来到男卫生间。服务区的卫生间都规模巨大,能同时容纳数十人使用。现在是低谷时段,所以第三排蹲位已经被隔离带拦上了,徐炳辉左右看了看,钻了过去。
他打开对方说的第二个门,门后贴着一个纸袋子。他拿下纸袋子,里面有一把车钥匙和一部手机。
“把你的手机放到纸袋子里,贴回去。”对方说道,“外面有一辆雅阁,换那辆车走。”
徐炳辉开着雅阁正准备离开服务区,从后视镜里看到看到一辆汽车快速冲进停车场。他一边往外开一边看着后视镜,那辆汽车停到了自己的汽车后面,车里下来两个男人,围着自己的车转圈,手里举着手机,正在和什么人联系。
新手机响了一下,徐炳辉拿起来一看,是下一个坐标:新港新区的一个加油站。
徐炳辉愣了一下,他记得这个加油站。接着他想起了一件事,浑身像过电了一样发麻。
一个半小时后,徐炳辉开车来到加油站。还是那个位置,扩建装修了,加油枪多了一倍,原来的小卖部变成了连锁便利店。
他下了车,僵直地走进连锁便利店。
“爸爸,我想吃那个。”
“好。吃哪个?”
“别给孩子吃这些甜的东西!”
往事在徐炳辉的心底翻滚,掀起了巨浪,淹没了他的理智。十七年前,他带着吴小莉和儿子途径这里加油,儿子想买个棒棒糖,吴小莉制止了他。但儿子十分乖巧,立刻就不要了。
徐炳辉看着不远处的一家三口,男人还是给孩子买了棒棒糖,女人一脸嗔怒拍打着男人,男人一脸幸福,孩子一脸雀跃。
“先生。”营业员的声音叫醒了徐炳辉,“您是哪个枪?”
“噢,六号枪,谢谢。”徐炳辉从兜里掏出三张百元钞票放在柜台上,然后转身离开。
“先生,您的小票,交给外面的人。”营业员说道,“一次加油三百,我们送您一箱牛奶。您自己拎一下吧。”
“不用了。”徐炳辉从架子上拿下一根棒棒糖,“这个就好。”
马优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了光,看到了一团模糊的影子。影子慢慢清晰,变成了哥哥。
“哥哥……”马优悠刚喊出这两个字,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马烁和焦闯连忙把病床升起来,马烁坐在马优悠身边,把她搂在怀里。
马优悠很快挣脱了马烁的胳膊,急切地问道:“杜芃呢?”
“还没找到。”马烁说道,“你先说遇到了什么事,从头说,说的越详细越好。”
马优悠闭上眼睛,长出了口气,皱着眉说道:“让我想想,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头很疼。”
“别着急。”武桐走过来,柔声说道,“慢慢来。昨天早上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马优悠点了点头,说道:“昨天上午,我和杜芃还有小绿、大树一起回到我们家,收快递,布置房间,接家具。”
“非常好。”武桐继续问道,“中午吃的什么?”
“吃的……吃的饺子。大树爱吃饺子,我们定的饺子。”马优悠说道,“然后下午继续布置,一直到晚上……”
她忽然抖了一下,马烁感觉到,用力揽住了她的后背。
“下午的时候就全收拾好了。晚上我们在家里吃的火锅,小绿和大树去超市买的食物。”
“你们什么时候吃完的,有印象吗?”武桐问道。
“七点吧,他们收拾好就走了。”马优悠说道。
“然后呢?”
“然后我和杜芃一起听音乐。”马优悠忽然哽咽了,“他还问我,和他在一起是不是很无聊……”
这是他们共同生活的第一个晚上,却可能也是最后一个晚上。想到这里,马优悠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武桐拿出纸巾递给她。
马优悠擦了眼泪,深吸一口气,说道:“然后,忽然停电了。我让他在房间里等着,我出去看电表。结果我刚一出门……”
马优悠说不下去了,扎在马烁怀里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马烁才缓缓问道:“后来的事你还记得什么?”
“然后我醒了,我脸上蒙着黑布,被绑在一张床上。”马优悠说道,“杜芃在我身边,他一直和我说话,让我不要害怕。他让我不要动,只要我不动,最后就能安全离开。”
“后来有人进来,把他带走了。”马优悠停顿了一会,“那个人走之前解开了我身上的绳子,我摘掉面罩,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屋子里。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人从门洞里递进来一杯水和一张纸。纸上写着喝了水,躺倒床上,你就能回家了。我按照纸条的要求做,等我醒过来,就到这里了。”
“那个人把杜芃带走的时候,他们说什么了。”焦闯问道。
马优悠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听到杜芃说,你们把她放了,我就把财产都给你们。”
几个人同时松了口气,也许杜芃还活着。
第67章
夜里的海水是黑色的,像魔鬼一样。
徐炳辉沿着码头一路找过去,在路灯下,他看到了舷号为149的快艇。
“把手机放到岸边,船里有导航,你跟着开就可以了。”对方说道,“船里有对讲机,到了位置我会和你联系。”
“我不会开船。”徐炳辉举着手机,左顾右盼。
“快点吧,一会巡逻队来了。”说完对方挂断了电话。
远处的房子里人影绰绰,码头上又空空荡荡,无处躲藏。徐炳辉只好一咬牙,跳进小船。
徐炳辉打开手电,照亮了驾驶舱,钥匙插在控制面板上。徐炳辉照亮面板,把钥匙从断电一侧扭到通电一侧,咔哒一声轻响,电源指示灯亮了起来。
他按下发动机启动按钮,“轰——”,发动机咆哮了几下,转速稳定下来,噪音也小了。他摘下拴在码头上的绳套,把手机藏到桩子后面,回到驾驶舱,将挡位拨到低速前进档。
小船缓缓驶出码头,在两侧大型渔船的掩护下,驶入黑色的大海。
港口慢慢消失在黑暗中,徐炳辉换上高速前进档。他按照导航的指引,沿着海岸线一路往南,他看到了一片海滩,海滩向外伸出了一座小码头。
导航的终点就是这里了。徐炳辉把船靠在码头边,拴上缆绳。忽然一道闪电划过,他吓得缩了下身体。他抬起头,乌云就压在半空中。紧接着一连串闪电在乌云中翻滚,就像魔鬼睁开了眼睛,凝视着他。
借着这耀眼的光茫,他看清了周围的地形,海滩的北侧是礁石群,南侧是一座高耸的悬崖。
十几秒钟后,隆隆雷声从天而降。
对讲机响了起来,徐炳辉喘了几口气,把对讲机放到耳边。
“岸边有条小路,你沿着路上来。”
“是在悬崖上吗?”徐炳辉问道。
“对,我在这里等你。”
徐炳辉摸了摸右手兜里的手枪,祈祷这次遇到的敌人不要超过两个人。这样他就可以一枪一个把他们干掉。如果这还不保险的话,他又摸了摸左手兜里的弹簧匕首,这把匕首可是美国三角洲特种部队专用的。
悬崖远比徐炳辉想象的还要高,他感觉自己爬香山都没有这么累。他终于爬到了山顶,这是一个几百平米的平顶,光秃秃的沙土地,远处坐着一块孤零零的巨石。
石头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自己。
徐炳辉用手电照过去,那人转过头来。
徐炳辉一愣,他认识这个人。
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杜芃,而且手电打在杜芃脸上,杜芃用手遮了一下。
他不是瞎子?
徐炳辉愣住了,他不明白杜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杜芃微笑着说道:“你好,爸爸。”
“什么……”
一道闪电掠过,徐炳辉吓得退后两步。
“是我。”杜芃笑着往前走了两步,“我是你和吴小莉的儿子。”
又是一道闪电掠过。徐炳辉感觉千万道闪电穿透了自己。他呆若木鸡地看着杜芃,过了好久才说道:“你就是那个孩子?”
杜芃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谢谢你教我用救生衣。”
雷声乍起,大地都跟着震颤。徐炳辉心跳漏了半拍,这下绝不会错了!他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杜芃很久,最终却说了三个字:
“你没死?”
杜芃笑了,然后点点头,说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死吧。我在海上漂了几天,然后被人救了。”
“杜永邦?”
“不。是一艘东南亚走私船。”杜芃冷笑道,“你不要问了,你不会想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哦。”徐炳辉茫然地点了点头,果然就不问了,“那杜永邦呢?你什么时候找到他的?”
“他也不是杜永邦,他和你说的所有当年的事情都是我告诉他的。”杜芃坐回到石头上,“你记得三年前,你的投资人段育明,他的小妈生孩子,结果莫名其妙得了孕期糖尿病,结果大人小孩都死了。你忘了?这不是你干的好事吗?”
“所以这个杜永邦是……”
“他是这个女孩的父亲。”杜芃说道,“我告诉他,他的女儿是怎么死的。”
一连串闪电划过,徐炳辉下意识向后闪躲,过了几秒钟才高声问道:“你告诉他的?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滚滚雷声淹没了徐炳辉后半句话,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位被背景音乐盖住台词的滑稽演员。
杜芃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等天地安静下来了,才缓缓说道:“当然是为了报复你啊,爸爸。”
徐炳辉如梦初醒,他往前走了两步,掏出手枪,问道:“柴鸿在哪!”
“别急,时间还早。”杜芃露出戏弄的笑容,“咱们这么久……”
“快点!把她交出来!”徐炳辉吼道,枪口对准了杜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