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他的依旧只有一片的沉默,虽然舒心很想开口反驳说不是,但她此刻却说不出话,只有睫毛微微颤了颤,像是蝴蝶轻颤的翅膀。
许默头微微后仰,水珠顺着漂亮的颈线滑下来,他喉咙轻滚:“在酒吧看你进来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怎么和这个女生搭讪才不会显得老套呢,可我没想到这个女生一上来就给我来了一剂猛药,我人都傻了。”
“后来我在学校碰见了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每次都逗你,找你的茬,但其实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所以我用了一种非常笨拙的方式让你去注意我。”
“我听说被人喜欢是一件特别值得高兴的事情,”许默说,“我之所以现在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给我什么回答,我只是在用另外一种笨拙的方式让你高兴。”
“所以……你有高兴一点了吗?”
许默揉了揉舒心有些发凉的耳朵,想递给她一点温度。
她难得温顺,没有动,任由许默轻揉,慢慢的,耳朵红了起来,寒气退了些,有了温度。
“如果我这些话没能让你高兴,反而让你感觉到了压力,那我和你道歉,好不好?”
舒心没有任何回答,甚至紧了紧自己的胳膊,试图将自己隔离在外。
许默近乎卑微地想,到底要怎么才能让眼前受伤的小姑娘开口呢……只要她能说句话,让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他都毫无怨言。
时间在流逝,正当他束手无策的时候,舒心突然开了口:“许默……”
许是太久没开口的原因,小姑娘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两块摩擦的纱布。
“嗯,怎么了?”
舒心缓缓抬头,看向许默,唇角扯出个惨不忍睹,甚至令人心碎的笑容,只听她缓缓说道:“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好不好?”
许默点了点头,打算安静地做个听众。
只听舒心费力开口:“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在很久以前,有个小姑娘,她父母不在身边,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
舒心望向镜子,思绪被扯远,接着道:“那个女孩其实挺幸福,虽然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但爷爷奶奶很疼她。”
“可是那个小女孩发育得比较早,那时候还不像现在,有人教生理知识,她的同学不知道发育其实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所以总是在背地里嘲笑她,甚至有一天偷偷把她堵在教室,掀她的衣服,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发育是自己的错。”
“再后来,上了小学六年级,她的班里转来了一个新的品德老师,品德老师很喜欢她,她因为得到了老师的关注而高兴,可她发现越来越不对劲,因为那个老师会借着调整坐姿的由头碰她的胸,刚开始她以为老师不是故意的,可是后来有天品德老师约了几个学生去他家里玩,那几个学生里也包括那个小女孩,那个老师趁她上厕所的时候……”
“别说了。”
许默好似预感到了舒心在说什么,连忙打断了她,可舒心偏过头看他,继续自顾自说道:“那个老师趁她上厕所的想脱她裤子,猥。亵她,不过幸好,那个小女孩跑了,但她更在憎恶自己,包括她的身体,和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漂亮。”
“高中的时候,小女孩又目睹了父亲出轨,但她为了自己,一直不敢和妈妈说。”
说到这里,空气出奇的安静,连呼吸的声音都轻得让人听不清。
“许默,你知道吗?有的时候随着时间流逝,有些事情会被冲刷地更加清晰,那些刻在骨子里的羞耻感会不断地提醒你曾经遭遇过的一切。”
舒心讲这些的时候没有歇斯底里,反而平静的出奇,让人感觉害怕。
“所以……”舒心看着许默问,“如果是你,你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儿吗?一个活在深渊里,无法自救,又无法接受救援,画地为牢的人,你会喜欢吗?”
“又或者说,”舒心一顿后步步紧逼地问,“值得人喜欢吗?”
舒气问出这些的时候,冷静而又清醒,甚至没有抱一丝一毫的希冀,因为她早就为许默得出了答案。
而那个答案是不喜欢且不值得。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许默应该要给出这种答案,而他此刻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舒心苦笑了一声后,起身就想走,可就在刚刚起身站稳的时候,许默一把牵住了她的手,然后借力站了起来,在她还没缓过神的时候一下子抱住了她。
“舒心,你凭什么把你自己得出的答案不由分说地就往我头上安,”许默紧了紧自己的手,把她抱得更牢,声音颤抖地说,“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不值得被爱?”
许默的那一句句话就像一块石头敲在了舒心的心上,泪水瞬间就涌了上来,充盈了眼眶,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不配被爱,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把自己囚在了自己所筑的牢里,她被不快乐所绑架,而撕票的是她自己。
她对所有事都可以仁慈,唯独对自己残忍的不行,她不相信有人会爱她,或者说不相信有人会永远爱她,因为她觉得这样敏感、多疑、自私的自己不值得,每当午夜梦回时,她常常会想世界上会不会有另外的受害者,假如自己勇敢一些,其她的姑娘会不会就不会受到伤害,假如她告诉了妈妈爸爸出轨的事情,她会不会少受一些煎熬。
舒心常年被这些假如所折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恨意在心里头叫嚣着憎恨的报复,可白昼一来,她又只能选择所谓的算了来保全自己。
她恨。
恨自己的不勇敢和畏惧。
她在厌恶着那群毫不知错的人渣的同时,对自己更是痛恨得不行。
现在她将自己一层一层扒开,发狠似的把陈旧却依旧疼痛的伤口裸露出来,为的就是让许默死心。
许默和自己不一样,他是天之骄子,理所当然地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他的人生不能因为爱上自己而多了一个污点。
两个人的身上都淋了雨,可舒心莫名觉得他的怀抱很暖和,瞬间的贪婪让她不舍得推开。
“你知不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幸福,我都能从中感受到痛苦,我一想到和你在一起的希望,绝望就会瞬间淹没我。我不够好,不够坚强,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会不会拖累你,我怕你我和一起掉入黑暗的深渊,我很怕你会后悔,怕你在以后的岁月里,当你不如意的时候就会想当初如果没有和舒心在一起该多好,我害怕成为你的抱负、你的负担,发病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爱自己,我怎么能要求你这辈子真的就只爱我一个呢?”
“许默……你的一见钟情不过是一时兴起,谁都无法保证会永远爱着一个人,你明白吗?我爸不能,你也不能,大家都不能。”
舒心闭了闭眼,绝望地说。
她的每一分顾虑都让许默的心发闷,每一个怕字都让他如遭受重击,少女所流露出的每一分自卑都让他像被人摁压在水里不得喘息。
过了许久,许默松开了一点,但依旧抱着她,然后用额头抵着额头的姿势,蓄积了所有力气,坚定地说:“我不是他,我能一直爱你。”
第38章
“我不是他,我能一直爱你。”
舒心曾想,如果他明白我,那就一定不会爱我。可当她感受着额头传来的温度,她忽然明白,失算了。
她曾经对爱心如死灰,可眼前的男人又让她重新相信,爱拥有压倒一切的力量。
她不用抬眼都能知道面前的这个人目光是有多么诚挚,忽然间,一种如隔云端的感觉如浪潮似的席卷了她,她好似终于在满满的长夜里迎来了一道诚恳的光。
她下意识地想去追寻那道光,但又深怕自己的阴影会成为他的阴翳。
男人像是已经摸透了她的小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继而捧着她的脸,让她望向自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你不是怕我不爱你,而是怕你会拖累我。”
“舒心,你不会拖累我,”许默望着舒心的眼睛,“我会把你从深渊里拉出来,你会重新站在阳光之下,那些人也会得到该有的惩罚。”
舒心看着他,眼眶再也承受不住负荷,泪水从中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流下,她咬着自己的下唇,尽量让自己不要丢脸地哭出声。
许默看着把脸哭得模糊一片的小猫,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划过舒心的下唇,让其从贝齿下解放出来,被咬住的那一块明显红了许多,许默都不敢用力碰。
小姑娘连哭的声音都是小小的,偌大的舞蹈室里只能听见她小声的抽泣,肩膀一耸一耸的,看得人直心疼。
许默看着这样的她,心里头一种莫名渴望的情绪开始涌动,于是他小心翼翼朝舒心慢慢贴近,最终碰上了一片冰凉,那感觉就像是触上了一片汪泉,久旱逢甘霖,在沙漠行走的旅人终于解了渴。
就在他触上来的一瞬间,舒心停止了抽泣,眼睛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心下漏了一拍,随后又开始狂跳,成了变奏曲。
两个人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许默准备退开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唇划过了一片软软的东西,霎时间,他的脑袋炸开了一片烟花,灿得不行。
他瞬间由被动转为主动,往下压了压,舌头划过少女的唇,随后撬开她的的贝齿,灵活地钻了进去,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
舒心瞬间感觉自己四面楚歌无处可退,只能由着对方掌舵带领自己攀爬。
呼吸被掠夺,少女下意识地想往后退汲取稀薄的氧气,哪知在如此攻城掠池之际,对方压根没有退却的念头,反而加大攻势,覆了上去,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少女也没有再躲。
她在想倘若许默是她注定躲不过的风浪,那就让他来吧,甚至可以更加汹涌一点。
……
康宁医院内,在舒心和许鸥谈完话后,诊室的门被打开,许鸥走了出来,扫了眼众人:“舒心已经答应入院治疗了。”
“真的吗?”林芝有些激动地问。
其实在舒心第一次发病的时候,许鸥就已经建议入院治疗,但舒心说什么也不愿意,所以这件事后来就不了了之,现在听许鸥说舒心居然答应了,林芝有些不敢相信,但心里头是高兴的,毕竟这个病不简单,谁也不知道她下一次爆发是什么时候。
许鸥笑着点点头:“对,你们现在可以去办住院手续了。”
“谢谢你,许医生,”舒鸣身上也有些湿气,听舒心终于愿意住院了,他立马道,“我这就去交钱。”
“不用你交,”林芝一把拉住要走的舒鸣,接着埋头翻包找卡,擦肩而过时语气不善道,“我们家自己有钱,不用你。”
舒鸣一把握住林芝的手腕,又小心翼翼地放开:“舒心是我女儿,我出钱,应该的。”
“应该的?”林芝反问,“是不是只有花钱的时候你才想得到应该这两个字啊,舒鸣,你有没有想过,保护女儿不受伤害也是你作为一个父亲应该做的。”
说到这,林芝又哽咽起来:“舒心只要去一次你家就出一次事,上次是跑了知道回来,这次是失踪,要不是人许默去找,你以为人能那么轻易找到啊?”
“你就当我求求你,放过我们母女吧,行不行?”
林芝说到最后,犹如字字泣血般,一字一句都砸在舒鸣的心尖上。
待林芝走后,他终于再也撑不住了,背靠着墙缓缓蹲下,愧疚化为泪,掩面而泣。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被人说得流下了泪,多少让人有些于心不忍,何况这人是舒心的父亲。
许默能猜到舒心父母二人关系不好,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他从长椅上起来,想搀舒鸣起来,可就在这时候,舒心从诊室走了出来,她的头发已经半干,身上也换了套干净衣服。
大家都没出声,只见她缓缓走向舒鸣,然后停在他面前看着他已经长出白发的脑袋。
他才四十多啊,舒心有些心酸地想。
康宁医院作为专科医院,不必其他医院人多,但来往的也不少,注意到舒鸣的不免停下多看两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得了什么大病,绝望至此,所以眼神里不免露出些同情。
其实舒心也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哭,在她印象里,父亲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平常说话都没大声过,就连和母亲说出离婚两个字的时候都是平静如常,反倒显得母亲歇斯底里。
他应该是有几分后悔的吧?
“别哭了,”舒心尽量克制住自己鼻子泛酸的冲动,蹲下拍了拍舒鸣有些弯了的背,语气尽量轻松道,“这么大人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啊?”
舒鸣抬眼看舒心,眼眶又是一热,但伸手一抹后朝舒心笑了笑,但许是因为还是想哭,那笑怎么看都不像发自内心的,只是机械地扯着嘴角,瞬间比哭还难看。
舒鸣忍着泪,想着不要再女儿面前哭,他说:“都是爸的错,爸对不住你。”
“没有,”舒心将舒鸣拉起来,说,“你对不起的从来都不是我。”
说完朝着舒鸣宽慰一笑,然后就朝着病房的楼层走。
换了病号服后,舒心独自一人在病房坐着,林芝回家给舒心取衣服去了,舒鸣怕家里又闹出什么动静就先回了家,而许默和贺悠悠两人就在门口。
贺悠悠想进去,但许默先她一步握住了把手,只见他朝着贺悠悠点了点头后就进去了。
贺悠悠见到许默还是有点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有点不好意思和尴尬,因为她可是全程看见了舒心的恶行。
但她又有点想知道这两人现在是什么关系,却又感觉现在不是进去的时候,八卦的小心思痒得她抓心挠肝的,她看着关上的那扇门,终于憋不住了,直接给舒心发了个短信。
【贺悠悠】:你和那个叫许默的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怎么是一起回来的?你俩不会……
舒心没有回贺悠悠,因为现在她现在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
要说精神专科医院的病房就是不一样,每间病房的窗台都种着花,看着就赏心悦目。
外头的天已经黑了,雨也停了,但水仙花上还沾着水,也许是打着光的原因,看起来更加出尘。
看着花,舒心曾经一定会艳羡,想有的人就似这花一样枝繁叶茂,可有的人不过就是一支残败的枯木,而她自认为自己属于后者,可人人都爱繁花,怎么会喜欢了无生机的枯木呢?
可她现在不这么想了,她依然会艳羡繁花,可她现在相信只要枯木有人滋养,也一定能开出繁花。
枯木逢春,就是这么个道理,她以前不懂,但现在明白了,也不算太晚,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