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有不少小吃店，康若宸结束这幅写生的时候已经过了吃午饭的点，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叫，洗了画笔之后发现身边的人依然在专心看电脑，只好乖乖等着，想着这会儿远在波士顿或者旧金山的乔桉应该已经睡了，还是没给她发消息问问近况。
其实她这段时间很担心乔桉。
她们上次聊天时乔桉还说了Simon情况不好，必须住在医院里随时观察，这么久过去，乔桉每次回她消息都很简单，似乎并不想告诉她Simon现在到底怎样。
迟慕森结束手头上的工作，看她依然端坐在椅子上，笑着伸手把那两根落在她耳边的长发拨开，轻声开口。
“想吃什么？”
“随便走走吧，这样的小雨看着应该不影响，我其实很喜欢这样的天气。”
“那我们去随便逛逛。”
康若宸点点头，收起手机跟他一同起身出去。
他们这次选的是另一家口碑不错的家常菜馆，因为已经过了饭点，店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店老板很热情，端着菜单前前后后介绍了不少招牌菜，迟慕森简单听完，想起她来之前还说要简单吃正餐并且等下边逛边吃点小吃，这次就点了三个菜。
撑着伞走在小路上，迟慕森下意识牵住了她冰凉的手，边叨叨她为什么手这么冷边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迎面看见一对同样把妻子的手牵得紧紧的的老夫妇走过来，康若宸礼貌地错开身，给老夫妇让出充足的位置经过。
巧的是，老妇人穿的是一身素雅的旗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路过康若宸的时候还笑着跟她道了谢。身边的老人则是一身灰色长褂，斑白的眉毛还飞出几根尤其长的“长寿眉”，撑了一把漂亮的油纸伞，看着韵味十足。
迟慕森拉了拉身边的人：“很喜欢？”
康若宸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位老人的背影，喃喃地念着：“要是能这样到老就好了。”
“真的？”
被他晃着手的康若宸总算回过神，茫然地扭头看他：“什么真的？”
他只是笑着摇摇头，借着雨伞的遮挡，垂下头吻她。
康若宸这些天来似乎习惯了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行为，现在被他抱住都不觉得惊讶，反而只是淡定地接下这个吻。
不得不说，下小雨的天气确实能让人内心平静无波，光是听着雨点砸在伞面上淅淅沥沥的声音，她的心情就完全好起来，这回甚至主动抱住了他的脖子。
这个吻被康若宸的手机振动打断，迟慕森闷闷地松开她，看她红着脸转过身去接电话，脸上依旧藏不住笑意。
来电的人是乔桉，算算时间，那边还是凌晨。
听到她在电话那头抽泣，康若宸立刻皱起眉头：“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乔桉说刚刚Simon去世了，大家正在为他准备告别仪式，现在她在外面等Simon家人做好接下来的安排。
因为她实在是哭到连话都说不完整，康若宸勉强辨认出她要说的内容之后，心疼得不得了，连声安慰。
“你现在在哪里？在纽约还是波士顿？还是在旧金山？”
“在Simon的金州老家……他这段时间的治疗都是在这边进行的。”
“好，你先照顾好自己，我看看我这边的安排。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我知道的，别哭了，我尽量赶到你身边去，别哭了啊。”
康若宸挂了电话之后扭头看向身后的迟慕森，满眼抱歉。
他刚刚听她打电话就大概猜到她要在接下来的这几天离开江南，在听到她说要看看机票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皱起眉头，多问了一句她要去哪里。
“我有个朋友现在情绪不太好，我想去她身边陪着。她在加州，我飞过去。”
迟慕森的表情确实不太好：“要飞十几个小时吧，现在有机票吗？护照在不在身上？”
她已经在查了，几乎毫不犹豫地锁了航班的座位。看了眼时间，现在回去收拾东西完全来得及，还有时间等签证。
他看她熟练地完成了全部操作，起初并不觉得很奇怪，但转念一想又开始好奇了。
这张机票可不便宜，虽然她的工作已经完全稳定下来，可这段时间在外面玩的时候也没看她像这样利落地花过钱，甚至上次在江城逛仓储超市时也对比了很久才舍得买全套，这回是为了朋友才这样毫不犹豫的吗？
他还真没听她说起过还有个在国外的朋友。
但现在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也不好多问，只是匆忙带着她回了民宿，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收拾行李。
他们的两人时间还没开始多久就因为场外因素被终止，他的心情怎么都好不起来。
和她在一起之后，他好像越来越不喜欢隐藏情绪，经常就这样把心情写在脸上。
看她快速收好东西，迟慕森的表情依然僵着。
康若宸转身就看见他还维持着之前的表情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想起这毕竟是她做得不对，默默上前抱住他的脑袋，轻声道歉。
他并不生气，只是有点烦闷，并且很享受她不时撩过他耳朵的小动作：“去多久？”
“看情况吧，我会走审批的。”
最后她还是没留在民宿里吃晚饭，迟慕森在下班时间之前把她送去办签证，看她准备进去，想想还是叫住了她，说是让CO以外派工作的名义统一办签证会更快，当着她的面给已经开始休假的肖执打了电话。
肖执也不知道康若宸为什么临时要飞去加州，但也没多问，挂了电话就去找了专人对接，随后给老板回了消息，说是让康若宸直接拿着护照去指定的办公室走流程就好。
康若宸匆忙进去，连包都忘在了迟慕森车上。
他还是不放心，匆忙把车停好就只身进了办公室，人还在走廊上，她就已经边道谢边鞠躬退了出来，手里还紧紧捏着自己的护照。
“办好了吗？”
“嗯，虽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但还是临时帮我办了。问了我去加州干什么以及去多久，还有一些其他问题，说是没什么问题。我当时定航班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他们说可以改签最早的航班了，最快明天就能走。”
迟慕森实在无奈，牵着她回到车里。
民宿还没退，迟慕森带她回去吃晚饭。
康若宸在返回民宿的路上改签了明天的航班，想想还是没告诉乔桉，收到改签成功的信息之后就放下了手机。
吃晚饭时，他还是没忍住：“你之前也这样匆忙飞过去找你的朋友吗？”
“这应该是最匆忙的一次，因为她那边出了点事情，我担心她的状态。之前她男朋友身体不好，这两天突然去世了，我在电话里听她一直在哭，实在是担心。”
他也是才知道她那个朋友是女孩子并且遭遇了不好的事情，一下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给她夹菜。
“如果可以的话，你……”
迟慕森看她欲言又止，停下了筷子，茫然地看着她：“怎么了？”
“Simon是因为过去总在忙于工作疏于体检才没有及时发现问题，等发现的时候其实已经有点来不及了，他家族里甚至有人一直拖到了胸积水才发现已经癌症四期……我在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真的……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不可以保持规律的体检习惯？最好是详详细细的全身体检。”
他的心顿时放下，知道她现在还在害怕，耐心安慰：“我每个季度都会带家人去做体检的，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反而担心你，公司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员工去体检，虽然是自愿，但我希望你能积极参与。另外就是你的父母，你不是说他们身体底子不好吗？也要记得多去检查。”
撇开那些让人难过的事情，康若宸难得这样主动关心他，他还是很开心的。
因为第二天要飞十几个小时，康若宸今天晚上不打算睡觉，把迟慕森催去睡觉之后独自坐在客厅桌边画图。
接下来她或许会有好几天不在国内，又不能耽误工作上的进度，干脆趁着今天晚上全部画完。
在没人且没有噪音的时候，她的工作效率都不低。
这回迟慕森夜起时也发现身边没人，但他没在发现康若宸坐在客厅忙碌之后就出去坐在她身边，而是确认她现在身上裹着毯子后就轻手轻脚地回到床边继续睡觉。
他确实不喜欢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这阵子在江南，他好不容易才让康若宸对他主动了些，却要在这样的时间点面对分别。
他不擅长处理这样的短暂分别，可又不能蛮横地拦着她不让走或者自私地跟着她一块去，像这样假装大度和关心地放她离开其实是最正确的选择。
在他睡醒后，身边照例没人，而这回康若宸在床头柜上给他留了张便条，说是她提前打车去机场了。
迟慕森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57章
康若宸落地之后来不及倒时差，出机场就给乔桉打了电话。
那时Simon的葬礼还没开始，乔桉也在等着他家里人的下一步安排，得知康若宸已经在机场，立刻叫人过去接她过来，随后哭着抱住她的脖子。
上次康若宸也这么匆匆忙忙地飞跃大洋过来看她，算上这次，康若宸从小到大一共出过两次国，还都是为了她。
她本就对康若宸一家心存愧疚，这样一来，她的负罪感就更强烈了。
但架不住自己现在确实需要个人在身边作为她的精神支撑，看到康若宸的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终于找到个港口能暂时休息一下的一叶小舟。
乔桉还没跟康若宸说完现在的状况，葬礼通知就过来了，两个人打车去现场跟着大家一块做准备。
注意到装着Simon的棺木要被抬出来，康若宸下意识抓紧了乔桉的手，在她即将因为看到棺木而晕倒的瞬间扶住了她的肩膀。
直到迟慕森的电话打来，康若宸才反映过来自己还没跟他报平安。
那时她在和乔桉回酒店的路上，看乔桉已经累到睡着，小心翼翼地接起。
“现在到了吗？我查了航班，好像早就到了那边。”
“到了，我过来之后就一直在这边忙，现在在回酒店的路上，等下就吃饭了。”
康若宸的声音轻轻的，生怕这个枕着她大腿暂时补觉的乔桉。
“明天举行葬礼，我估计过几天就回去了。”
她到现在还没跟迟慕森真正聊起过乔桉的存在，但，现在不会，之后也不会。
迟慕森也知道有些事情他不好追问，也没想对她的交友圈打破砂锅问到底，简单应了一声之后就问她现在在金州还能不能适应。
毕竟他更关心的是她，而不是她的朋友以及她这么匆忙去那边的原因，知道她现在一切都好，那他就能跟着放心了。
车子在离Simon家不远的酒店门口停下，康若宸轻轻摇醒了乔桉，和迟慕森交代了大概的情况就挂了电话，安心陪在乔桉身边。
第二天就是葬礼，康若宸和乔桉早早地到了现场，那时她的时差也倒得差不多了，怀着“保护好乔桉”的心跟着她一块来了现场，换了全身黑衣，默默站在原地听着神父说话。
其实康若宸也很难不痛苦。
在过来的路上，乔桉跟她说，其实Simon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没救了，在生命的最后时日抗拒了父母的陪伴，坚持只要她一个人在身边，甚至还跟她说一定要在未来找到个很好的家庭，他在天国也会期待着看到她穿上婚纱的样子。
康若宸心情很复杂。
她不擅长与人共情，也不喜欢别人与她共情，所以现在能做的只有安安静静陪在乔桉身边什么都不说，但她的脑子里确实有很多不同的想法。
葬礼结束得很快，众人对着已经被放进地里的棺材深鞠躬之后，身边的工人开始铲土将其埋起来。
察觉身边的乔桉又要哭到崩溃，康若宸小心拍着她，给她一个可以暂时依靠的肩膀。
西方人并不太注重这样的仪式感，在葬礼结束后就各回各家了。
康若宸跟乔桉先去慰问了Simon的父母。
他的父母也是好心，把Simon的一些遗物交给乔桉，还嘱咐她在未来也要为了自己的生活好好走下去。
乔桉吸着鼻子给两位长辈深鞠一躬，抱着那个被装得满满的小包出门。
当天下午，乔桉就带着康若宸坐家里的私人飞机回了波士顿。
乔桉家里也是名门，她小学是在国内读的，小学毕业后就来国外和父母一起生活了，被康若阳救起时正好是她小学毕业前没多久。
那时她父母正好打算回国来看她顺便把她带去波士顿，谁知道偏偏出了那样一件事。
在那之后，乔桉对水产生了严重的PTSD，找了几个心理医生接受长期治疗后才回归校园生活，为此还休学了一段时间。
正是因为“钱”对于他们家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们在对康若宸家进行财力援助的时候也会提供其他方面的帮助。
乔桉从小到大就参加过两次葬礼，第一次是救她的人，第二次是爱她的人，两次葬礼身边都有康若宸。
她的父母也知道Simon去世的消息，现在看到康若宸和女儿一块回来还很是震惊，立刻让人去收拾了给康若宸的房间。
一家人都想让康若宸在波士顿多待一阵子，既能在这边陪陪乔桉，也能在这儿多玩几天，她还是以要工作为由拒绝了，甚至在说话的同时还收到了来自小狼的工作邮件。
虽说她的请假审批已经被通过了，但工作还是不能确认，更何况这就是她自己负责的项目，她自然不放心中途交给别人接手，所以还是临时在乔桉家里加了个班。
乔桉心疼她哪怕请了假还要忙工作，给她倒了杯热水之后就安心坐在她身边陪着。
因为才失去了爱人，她还没从悲痛的情绪中走出来，现在并不愿独自待着，在等康若宸做方案的期间还小心翼翼环着她的腰。
直到她提交文件之后收起pad，乔桉才埋头在她肩窝。
“我知道这种失去挚爱的感觉。”康若宸莫名跟着红了眼眶，轻抚着乔桉的长发。“我很清楚这样的痛苦。”
虽然她身边有迟慕森，但她还是会在周围无人的深夜因为过度想念那个已经离开她很久的人而深陷痛苦之中，这样失去挚爱的感觉她很清楚。
乔桉闭着眼睛掉泪：“对不起。”
这么多年了，她知道康若宸在痛苦，她自己也是。
她甚至想过，现在她失去Simon是不是因为过去她曾经害得别人失去了挚爱，冤冤相报何时了，她得到了报应。
康若宸摇摇头，下巴抵在乔桉的头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也难受。痛苦的话就哭出来吧，我一直在你身边，该道歉的是我才对，你这段时间承受了太大的心理压力，我知道你也很累。”
乔桉终于放声大哭。
在这期间，康若宸半个字都没说，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抱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