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那样的爸爸。”番石榴把头别过去。
“你爸爸还等着我回家做饭呢,晚了他又要生气了。”
番石榴忍不住发火,“你就是不要钱的保姆,给他赚钱,给他做饭,给他生养孩子,这种日子你还没过够吗?”
妈妈被她的样子吓住了,“你爸爸不生气的时候挺好的,小悠,你这几年没回来,你不知道,你爸爸现在很少生气了。”
番石榴当然不信,“我早就当他死了,我只有你了,妈。”
“你先跟我回家,咱们一块回家。”
番石榴跪在她面前,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膝盖慢慢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妈妈拉她起来,她攥着妈妈皲裂粗糙的手心,哭着说,“妈妈,我有出息了,我来接你走了,别再让他欺负你了。”
妈妈拉不起来她,急得跺脚,“悠,你起来,你起来啊。”
“妈妈,跟我去上海吧,跟我去上海吧。”
“悠,等你成家了,妈去上海给你看孙子。你先起来,悠,这回肯定不骗你,你先起来。”
番石榴恨妈妈的懦弱,小时候妈妈说等她考上大学了就离开这个家,然后变成等她工作了就离开这个家,再之后是番石榴有房子了就离开这个家,现在是抱孙子了再离开这个家。番石榴突然明白了,妈妈从来没想过,要离开这里。
二十多年的打骂、辛苦,妈妈从来不放在心上,就算有番石榴撑腰,她还是不敢反抗。
番石榴意识到奴性已经成为妈妈的本能。
于是她换了一种说法,“妈妈,我带你去上海旅游,过几天再把你送回来呀。”
妈妈终于肯答应,慌忙拉起番石榴,“我赶紧回家做饭,你爸爸该生气了。”
“你回去拿上身份证,然后说出来买瓶醋,我就在这里等你。”番石榴知道,爸爸从来不进厨房,根本不会知道厨房里有没有醋。
妈妈却很久没有回来,番石榴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过了一个小时,妈妈终于来到她面前,番石榴顾不上问发生了什么,买了凌晨的火车票,在夜里逃回了上海。
火车上,番石榴靠在妈妈肩上,呼吸着她身上特有的味道——那是酒糟的味道。
这种味道,沉闷、呛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番石榴记得有一次妈妈给爸爸盛饭,因为没有脱下工服,而被他拳打脚踢,那件工服也被剪碎了,“臭烘烘的□□,就不能换身衣服给老子盛饭?故意恶心老子吗?”
番石榴不敢说话,等他们全都睡觉了,她偷偷捡起垃圾桶里的衣服,闻阿闻,闻阿闻,她觉得这味道挺好的。
直到她上大学,离开了家,最舍不得的却是那奇特的酒糟味,那是嗅觉里的乡愁。
其实,只要是妈妈身上的,不管是什么味道,她都想念。
而现在,自己正贪婪地吸纳这种气味,只有这样,她才确定妈妈真的在自己身边了,这一天,她等了太久。
“困了吗?”妈妈的手抚在她脸上,她手掌很粗糙,搔得番石榴的脸很痒。
她拿过妈妈的手,上面有深浅不一的口子,是骑电动车风吹的,和在酒厂里刷瓶子被碎玻璃扎的,还有浸在冷水里被冻的。
“怎么不用我给你买的护手霜?”她忍不住责备妈妈。
“我每天都用呢,谁让我干的就是这种活呢?”
“那是你用的太少,一天只涂一次能管用吗?”
“手天天在水里泡着,用了不也是浪费?”
番石榴不再与她争辩,她知道妈妈就是舍不得用,不过以后她就不必再做那样苦的工作了,番石榴现在完全养得起她。
“我跟你爸爸说,我去上海照顾你几天。他可高兴啦,他说你有出息了,等哪天他也跟着你去上海。你看,我说你爸爸脾气比以前好了吧。”
番石榴翻了个白眼,他的脾气好没好不能确定,但是好吃懒做是能确定的。
“你干嘛跟他说啊,直接出来就行了,这么麻烦。”
“你爸爸也疼你,以后还要你来照顾他呢。”
番石榴厌烦地转过头,心里骂道,老东西老了老了又改邪归正了,想让她养老,想得太美。
“要不跟他说,回去又得发落我。”
妈妈不知道的是,番石榴根本没打谱再送妈妈回来。
番石榴时常想,如果自己从来没有出生,妈妈会不会更有勇气一点?但没有她,总会有别的孩子做妈妈的女儿,那还不如让自己来做,否则她永远不会遇到这样好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