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仁斌说着,似乎是回忆起了痛苦的事,握紧了拳头,“后来,你大病了一场,险些丢了性命。那一整年,你总是病着。我也才知道你母亲的情况,已经这样厉害了,大夫说她是受了刺激,才会如此,必须静养。我本心中愧疚,更怕刺激了她,更不敢见她了……我派人去漳州府,想寻你母亲的亲戚,或许有长辈在身边,会好一些。岂料派去的人回来告诉我,你的外祖父,你母亲的生父,便是得了同样的病,放火烧了全家,只有你母亲被乳母救出。乳母隐瞒了此事,带着你母亲去了卫国公府投亲,这件事,连你母亲自己也不知道。”
“后来你母亲病情愈发厉害,终于还是过世了。你外祖父如此,你母亲亦是如此,我……我心中既担忧你们姐弟重蹈覆辙,又因你们母亲之事心中愧疚,没法坦然地对待你们,最后还是选择了逃避。我说得对,我不配做一个丈夫,也不配做一个父亲,我自私狭隘,你母亲的死,刺痛了我。我以为,只要我不去接触你们,不倾注感情在你们身上,即便真的到了那一日,我也不会太难过。”
江仁斌说罢,长叹一口气,抬眼看向江晚芙,轻声道,“阿芙,你还记得麽?你出嫁前来见我,我告诉你,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这话是说给你,也是说给我自己的。如果我早点知道你母亲的病,我绝不会碰那个丫鬟,哪怕碰了,也不会和你母亲赌气。一切都是我的错,所以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都是我活该。”
江晚芙怔住了,她看着江仁斌的脸,和他脸上不似作伪的神色,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信他,却觉得小腹一痛,有什么东西猛地朝下坠一样。
江仁斌说话的时候,便一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此时见她脸色白得吓人,也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你……”
一开口,居高临下,视线没了茶桌的阻拦,便看见她脚边一片湿润,竟也一下子慌了神,“你……你要生了?”
江仁斌飞快饶过茶桌,俯身要去抱她,江晚芙推开他的手,用力大声喊惠娘的名字。她疼得厉害,眼前的画面几乎都模糊了,心里害怕极了,恍惚之间,被人抱了起来,她看见惠娘推门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白平和护卫,悬着的心才终于松了下来,她握住惠娘的手,喘了喘气,低声道,“我……我怕是要生了……去找白嬷嬷,去找大夫。”
惠娘吓得方寸大乱,手都在抖,哆嗦着声音应下来,“是……是。”
白平拿过惠娘手中的披风,盖在江晚芙的身上,低声道了句“夫人,得罪了”,见江晚芙点了点头,才伸手从江仁斌手中抱过她。
江仁斌只觉得臂弯一轻,就见白平和惠娘一行人,已经带着江晚芙快步回棣棠院了,他回过神来,也快步走了出去,管事着急忙慌跑过来,看见他,哆哆嗦嗦叫了声,“老、老爷……夫人她……过世了。”
江仁斌的步子猛地顿住,面上表情僵硬,连一向是他心腹的管事,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知道了。去请城中最好的稳婆和大夫,直接请去棣棠院。”
管事应下,下意识地想问夫人的后事如何处理,没张口,猛地反应过来,稳婆和大夫……大小姐要生了?
他紧张地再不敢多问了,看见老爷已经快步出了庭院,也赶忙朝外跑了。
第195章 二更
等江晚芙他们回到棣棠院,白嬷嬷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两个稳婆严阵以待,热水棉布都尽数送过来了,白嬷嬷检查了一下,立刻叫人在屋子里架了炉子,拿了上百年的老参来熬,以备不时之需。
江晚芙躺在产室的榻上,额上全是汗。惠娘和稳婆在旁边守着她。
白嬷嬷快步走进来,拿了帕子给她擦汗,俯身下去,声音很稳,听不出一丝颤抖,“夫人且安心生。这临盆的日子,一向都是说不准的,早些时日、晚些时日,那都再正常不过。有奴婢在,一定保您和孩子平安!”
江晚芙已经不是很疼了,但唇上没有一点血色,听了这话,却安心了不少,艰难地点点头。
白嬷嬷起身,退到了一边,稳婆得了吩咐,顶了她的位置。二人都是老手,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离孩子落地的时间还早,便叫惠娘扶她坐起来,喂了一碗红糖糯米汤圆下去,搀着她在屋里来回走。
走了有几圈,江晚芙开始疼了,稳婆才扶着她躺回榻上,二人替她看了看,再来同江晚芙回话,神情虽然严肃,但语气倒不见得多紧绷,还是很稳的,“夫人宫口开得快,这是好事,免得前头力气用完了,后面使不上劲儿了。接下来会疼得厉害起来,夫人别怕,照着奴婢说的用劲……”
江晚芙知道生孩子不能喊叫,容易没把孩子生下来,先把自己叫脱力了,即便疼得厉害,也还是咬牙忍着,她跟着嬷嬷的声音,做着深呼吸,阵痛时不时地袭来,一次比一次厉害,一次比一次强烈,不知道疼了多久,到最后,她连意识都模糊了。
她甚至疼出了错觉,眼前一阵阵的黑,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好了,她是不是要死了……一想到死,她本来以为自己会担心孩子,担心阿弟,担心很多人,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人。
她要是死了,陆则怎么办?
他还要重蹈覆辙,和上辈子一样,孤零零地到老,然后再投胎转世来找她吗?他怎么能一次次地承受这种痛苦,他也是人啊……江晚芙一想到陆则孤单冷清的样子,心里便疼得厉害。
稳婆的声音却在耳边响了起来,惊喜交加,“宫口已经全开了……快了,夫人,孩子很快就要出来了。”
江晚芙没有力气回答,被灌下一碗浓浓的参汤,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孩子平安落地了,稳婆接过去,拍了几下,孩子便哭了出来。
简直不像个新生儿,哭得很响亮,中气十足,连已经脱力的江晚芙,都被他哭得睁开了眼。
白嬷嬷把孩子接过去,把早就准备好的襁褓拿出来包上,抱过来给江晚芙看,“夫人,是个小郎君,哭得真响。”
这孩子是真闹腾,哭的屋里震天响,偏偏一屋子的人也不嫌他吵,个个都喜上眉梢,江晚芙笑了一下,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费力抬起手,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小孩儿的肌肤太嫩了,她都不敢用力,怕弄伤了他。
她轻轻地摸了一下孩子,孩子竟惊奇地止住了泣声。
惠娘等人都看得惊奇不已,白嬷嬷倒是不惊讶,笑着道,“小郎君在您肚子里待了九个月,记得您呢。您一摸他,他便不哭了。”
稳婆此时也笑着,母子平安,压在头上的石头也就落地了,笑着开口,“没见过这样疼人的孩子,从破水到落地,也就两个时辰都不到……可见自幼便是孝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