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赵拾雨嘴角得意的笑了。
晏亭柔怒视,“你!你不是说再让我说一遍!”
四目相抵,赵拾雨点点头,一脸认真,好似说着多么郑重的事情,“好听。小柔叫的拾哥哥真好听。我是想再听一遍,可没答应放你下来。”
“你!真无赖!”
“六郎!放脚凳!打帘子!你家小姐落水了!”两人离阮六郎还有十步之遥,赵拾雨就喊了起来。
阮六郎麻溜放好脚凳,掀起帘子,关切的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赵拾雨抱着人钻进了马车里,对阮六郎说:“去滕王阁里报我的名字,要个毯子来。”
“不用了,别闹得动静太大了,不好看。”晏亭柔拦住了赵拾雨,嘱咐着:“六郎,赶紧回逢楼。”
“是,小姐。”
赵拾雨见帘子落下,就问:“从这到逢楼,小半个时辰呢。你真是要面子,不要命。这夜里多冷!”
“哦……”他说的没错,晏亭柔就是这样要面子不要命的性格,她不想成为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宁愿冻着一路,也不愿传出去什么风言风语去。
她想着赵拾雨并不通水性的人,方才那么着急跑到水里去拽她,忽觉得心上暖暖的,“谢谢你。”
“谢我什么?”赵拾雨的声音有些不善。
“你不是不通水性么?”晏亭柔想起方才他在水里吼她的模样,有些害怕。
“你通水性,你就厉害了?”赵拾雨反问。
“呃……”晏亭柔这才觉得自己当时贸贸然下水确实不妥,她伸手去拉那女子时,就明白了,她的力气是不足以拉住一个决心求死的人。
“她死不死,和你有什么关系!”赵拾雨声音不大,字字都是责备。
晏亭柔方才觉得他跑入水里的有心之举,让自己心上萌生暖意,不过一瞬,就被这责怪打的烟消云散,她拧着眉头:“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见死不救么?”
“你这个人,脑子是不是不好使?江岸上这么多的人,轮得到你去救么?你就这小刺猬的气力,不被别人拖下水就不错了!备不住还得施救之人,费力救两个去!”
他说的好似没错,自己确实自不量力了些,没准还会给别人填了麻烦。可是「小刺猬的气力」是什么意思?晏亭柔低了头,不再说话。
车厢里暗的很,根本瞧不见她的表情,可就看着她垂着头,望着那青丝,赵拾雨就知晓自己方才许是说重了,伤了小柔的心了,让她难过了。他就抬手轻摸了摸晏亭柔的发丝,“拾哥哥不是凶你。”
“嗯……”晏亭柔低哼,声音有些颤抖。
赵拾雨以为她哭了,手足无措的解释起来,“我……我只是担心你,我怕把你弄丢了。你别哭,是拾哥哥不对……”
我怕把你弄丢了。
晏亭柔忽觉心上一酸,不禁抬起头,从车窗帘扬起的缝隙间,借来了一丝光亮,刚好对上赵拾雨那双深情又无助的眼,“我,我没哭。”她其实只是冷的有些哆嗦,可她不想将那示弱的话说出来。
赵拾雨看了她一眼,确定她真的没哭,就伸手去扒自己的外衫。
“你……你做什么?”
赵拾雨将衣衫脱下,拧了拧下摆湿了的地方,将大半干燥的布料,轻手扔落在晏亭柔腿上。
是瞧出自己冷了?晏亭柔见他紧剩一层里衣,就拿起那衣衫,又递还给他,说:“你穿上吧,会惹风寒的。”
这女人,怎如此固执。赵拾雨不想再同她废话,抓起衣衫,抻平,将人裹了起来。
他用衣衫和车墙壁间近乎无缝隙的空间,将晏亭柔围在其中,双手抵在车壁上,亦将人松松的圈在怀里,“要,还是不要?”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晏亭柔忽觉脉搏停了一下,而后心中如生了只兔子,砰砰往外跳,“要。”
见赵拾雨松开手,往后靠去,自己好似终是送了一口气,“你怎么这般……”
“这般关心你!”赵拾雨笑了笑,“不是你说待我如兄长么,兄长还不能给你盖衣衫呢!”
这话说的让人百口莫辩,毕竟这「兄长」之词,这次确实是自己说的。
马车遥遥晃晃了许久,才到了逢楼。好在夜已深,楼里人不多,晏亭柔坚持自己走,才入楼门不过三步,就觉得有人揽了她腰,将自己又抱起来了,她嗔怒:“不是说好了,我自己走!”
赵拾雨不答话,抱着她,两步并一步,迈着大步子爬上了楼,“哪个房间?”
“右转。落花坞。”
一直到了屋门口,赵拾雨放下她,才回了方才她的话,小声说:“你衣衫被水打透了,快进去吧。”
赵拾雨背过身去,不在看她,耳尖微红。直到听见栓门的声音,他才离开。
晏亭柔才意识到,自己从江水里上来,半身尽湿,那衣衫薄纱贴在腿上,不禁捂上了脸。
暖水热浴一番梳洗后,她觉得自己的心仍是跳的飞快,喝了小二送来的姜汤,终于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耳中全是那句,「别动,再动我就亲你」。
无奈,晏亭柔只得睁开眼睛,望着头顶帐幔,满脑子都是,他这人怎么如此无赖。
翌日,晏亭柔从昏昏沉沉中醒来的时候,阮六郎送来了汤药,“小姐,这是闻言良送来的,说是他家小王爷得了风寒,估摸小姐也一样,药开了两副,怎么也得喝三日。”
晏亭柔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稍微有些烫,好在昨日睡前泡了热水,洗尽了寒意才睡,夜里睡得还算可以,估计休息一两日也就好了。
可昨日那情形,赵拾雨将外衫给了自己,他怕是病得不轻,“赵拾雨很严重么?”
阮六郎一脸认真的解释:“小姐我没见到小王爷的。不过你去看看也好,小王爷就住你隔壁。”
“隔壁?”
“嗯,听说本来小王爷是住在楼上的天字号套房里的,昨夜里折腾到半夜,非要换道隔壁这小屋来。”
自不必问,赵拾雨是奔着她搬到隔壁的。晏亭柔嘱咐阮六郎,“你去青萝斋,告诉洪掌柜那雕版不必还了,已经延借了来,不过只有十日,让他去借一批纸,加紧印刷。”
“好,我这就去。”
晏亭柔一口气将汤药灌了,快速的洗漱一番,敲了隔壁的门。
闻言良开了门,“晏姑娘,可还好?”
“我无碍,今日休息一阵,许明日就好了。小王爷他?他怎么样?”
“他头热的不行,有些严重,需养护几日的。”
晏亭柔环顾四周,这屋子竟然比自己的那间落花坞还小上许多,不由的还是问了出来:“这屋子这么小,他怎么住这里?”
“小王爷说你一个女孩子住在客栈不安全,他住你隔壁,守着你。”
他就这样!总有理由,总有借口!晏亭柔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走到赵拾雨床前,见睡梦中的他安安静静的,眉眼出奇的好看,就是那唇色泛白,似病得不轻。
不禁抬手摸了摸他额头,又将手在自己头上试了试,“好烫。”
她心里有些自责,都怪自己逞能,才导致赵拾雨也病了,就满腹心事的离开了。
夕阳西下时,赵拾雨才醒来。闻言良似守了半日秘密,终于可以说了,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晏亭柔看望小王爷和摸他额头试探的事情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
说完他端着汤药,“小王爷,不知你何时起来,这汤药都热了好几回了。赶紧喝……”
赵拾雨拿起汤匙只挨了挨唇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这么苦。”他放下汤匙,问:“武同回来了么?”
“这呢!”只听武同正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拎着一个四层食盒,“小王爷,热乎的汤羹药膳,吃完药,趁热吃。”
“先说说,消息打探的怎么样?”
第25章 临江仙·花解语
武同寻了方小墩子坐下,与床上的赵拾雨持平,“小王爷猜的准啊!那陆进之果然是孑然一身,只不过他不是二十九仍是自己过。而是他二十出头就结了婚,只是他那夫人命短,亡故了而已,他一直也没续弦。
后来官家不是要派人来这儿做通判辅助知州,他就来了。说是要待够两年,今年底也就该回京了。”
闻言良解释道:“江南西路的是产米大户,在纺织、制茶、酿酒、陶瓷、矿冶上都是顶尖的。每年从江南西路交上去的茶税是我朝总数的三分之一,银税的话,估计也要占一半左右。”
赵拾雨不禁感叹:“我晓得此地出富户,却没想到江南西路竟这般富!”
“嗯,江南西路的人口也众路之首,最多的。这里书院更是不消多讲,就说去年年初报上去的数,江南西路的书院就有两百多个。这也是为什么年初要到这边考察的事一下来,祭酒、司业都不愿意来。真是跑断腿的差事啊!”闻言良解释。
宋朝各路的长官为知州,而通判是皇帝派到各地的京官,名义上辅助知州,实际上则是行的监督、相互制约之责。
而江南西路税银、人口、书院都居各路之首。在此处为官,就好比掌握了当朝的财政、未来的文臣关系,如此重要的职位,想来陆进之还是有些本事的。赵拾雨问:“陆进之竟然这般厉害?他几品?”
武同抬起手指,比出了四根手指,认真的说:“问了,从四品。”
闻言良不禁一笑,“小王爷这国子监监丞不过才八品,陆进之倒是比小王爷品阶高上许多呢。”
他故意的如此说,又十分不怀好意的问:“小王爷,怎么对陆进之感兴趣了?要结交一番?”
“他看小柔的眼神不对。”
武同一头雾水,“不对?”
赵拾雨万分肯定的点点头,“他昨日明明和众友人在把酒吟诗,一听小柔来了,立马放了酒就跑去和她说话。小柔说了,同他不熟,那两人不该是这样的关系。且就他瞧小柔那眼神!我能不懂么?”
武同不解,“什么眼神?”
“喜欢、欣赏,在他眼里放光。”赵拾雨觉得心里紧张了起来,原来也有旁的人发现了小柔的好,“武同,这几日我身子不好,你盯紧了点,陆进之肯定找机会要接近小柔的。”
又对闻言良说:“你去叫小柔过来吃饭,就说大夫开的药膳,吃了病好的快些。”
两人应声而去,赵拾雨若有所思。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闻言良就独自一人回来了,他冲着赵拾雨摇摇头。
赵拾雨披着衣衫,坐在床上,“她不来?”
“嗯。晏姑娘说让你好好养病,她已经没什么事了,药膳就不必吃了。”
“再去请!就说……”赵拾雨脸上不悦,“就说我要病死了!”
闻言良挑了挑眉毛,“小王爷,我去就是了,没必要诅咒自己。”
“还不快去!这原因还需要我找么?”
“小王爷教训的是,不成功我就不回来了!”
果然,这次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闻言良就来敲门:“小王爷,晏姑娘到了。”他将人带到屋里,就关了门,又退出房去。
晏亭柔走到窗前,扫了一眼桌上的药,“赵拾雨,你多大了?”
“咳咳,二十有一。”赵拾雨眉眼含笑,一脸认真的回答。他猜闻言良应是同小柔说,小王爷不肯吃药,她才来的。
晏亭柔将床边的矮腿小方桌摆到赵拾雨身边的床上,把药端到赵拾雨面前,一手拿着药汤碗,一手拿着汤匙,“张嘴。”
赵拾雨愣了一晌,匪夷所思的张开了嘴,喝了一口。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小柔喂他吃药?“嘶!好苦!”
晏亭柔将汤匙放到托盘上,整个汤碗放到赵拾雨嘴边,“既然怕苦,那就一口气闷了吧!长痛不如短痛!”
赵拾雨又咳嗽了几声,不情愿的张嘴,咕咚咕咚几口喝了下去。
晏亭柔将药碗放下,又将食盒一层一层打开,有药膳鸡汤、碎米粥、包子、醋芹、还有几碟小菜和蜜饯。
她端了一个不过手掌大小的碟子出来,是一盘杏脯,放在床上的小方桌上。
她从腰间拽出一方洁白丝帕,慢条斯理的,逐一擦拭了手指,然后就在小方桌前剥起了杏脯。
那杏脯是连着杏核一起腌渍的。只见杏脯在她修长手指尖,被轻轻一捏,从中间破开,然后将杏核挤出来,放到一边,杏肉摆在小碟子的另一边。
她手上动作不快,极慢极细致的剥着杏肉,好似在雕刻着一件了不得的东西。
她捻着第一颗杏肉,什么都没说,送到赵拾雨嘴边。赵拾雨脸上带笑,「啊」了一声,似在撒娇。
杏肉含在嘴里,瞬间觉得此前的汤药竟然一点都不苦了。他嚼了几下,“闻言良怎么诓你来的?”
“他说若是我不过来,以你的性子定是不肯吃药,不知要病上多久。我想着本来小王爷就是因我才病的,那我来照顾你一下也是应该。”她继续的剥着杏脯,脸上淡淡的。
赵拾雨见她这副模样,虽说并没表现出不情愿,可是已然是被迫的样子,他抬手拽住了她手腕,“别剥了。我没有强迫你来的意思。我不想欺负你。”
晏亭柔盯着被他拉着的手,冷冷的说:“还不是欺负我。”
赵拾雨忙松了手,“我从小什么模样你知晓的,成日斗鸡走狗,混世魔王的性子。我已将自己所有的温润都予了你,我怎么还成欺负你了?”
她眼神全然都在手上,继续剥着杏脯,缓缓的说:“拾哥哥,我偶尔还能想起来,小时候咱们一起在竹林里烤笋子的情形。那时候两小无猜,多好。我们都念着从前的好,然后让那种感觉就留在那时候的关系里。你还是阿拾,是拾哥哥,我还是小柔,不过是个小妹妹,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