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些过于不堪的画面都调整成让人舒适的画,这样既不会吓到小儿,又摘选些有典故、能学到东西的,是不是能解决你们的顾虑呢?”
她在讲着自己所热爱之事,便不留余地的,将那份认真和热忱发挥到了极致。
这样的人,沉迷于事,在外界看来,不动声色的模样,极为动人。
先前她这份认真就让赵拾雨无意间窥见,便不想被别人瞧了去。而现下,这份不动心的认真,又入了陆进之的眼里。
陆进之看着她,笑了笑,眼中很是满意,“此前总听别人夸赞晏姑娘才华横溢,若是科举,必中金榜。今日听君一席话,果然不同凡响,实至名归。”
“陆通判,谬赞了。不过是做这行当的,了解的多些罢了。”晏亭柔忽觉有些害羞,这般的直接的肯定,让人忽觉局促。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不知不觉竟过去了一个时辰。
临结束时,陆进之抬眸看了晏亭柔一眼,不觉秋波如水,人如其名,亭亭玉立,柔水佳人。自己好似站在花下,饱赏风景。就问:“不知晏三叔眼下在何地?”
晏亭柔没想到他有此问,“我爹爹在临川呢,怎么?你要找他?”
陆进之这人,看清来极稳重,同赵拾雨全然不同。他总是安安静静,或笑或说,总给人一种淡淡的舒适感。他说:“嗯,有些事,想和他商量。不过不急的,回头我派人去就是了。”
晏亭柔方要问,需要她代劳么,就听门被敲响了。只见闻言良打开门,赵拾雨一脸黑气站在门口,扭曲出了一副客套模样,“陆通判,可聊完了?我来接小柔回客栈。”
陆进之微微一笑,伸手示意让晏亭柔走前,“晏姑娘请。来日还要再请教一番的。”
晏亭柔说:“陆通判客气了,我今日就派人去临川,两三日那书就送到你府上。”
赵拾雨见两人你来我往,没完没了的样子,竟没人多瞧他一眼,就故意的说:“小柔,拾哥哥累了。”
这话要多暧昧有多暧昧,不是催晏亭柔走,也不是逐客陆进之,而是说,小柔你需心疼我,我等了你许久,我累了。
晏亭柔瞬间明白了他心里那点小算盘,无非是要赶人走,让陆进之自己张口道别。她白了他一眼,“兄长等等我不行么?我今日谈的可是大生意!”
赵拾雨一听「兄长」,立马拉下了脸,转身就走。晏亭柔同陆进之点头道别,才跟了上去。
刘通在门口候着陆进之,见人走远了,就问:“陆通判,这小王爷和晏姑娘,是不是一对啊?”
陆进之笑着摇摇头,“小王爷和晏姑娘自小青梅竹马,若是一对,早成了,还用等到这般岁数。”
刘通说:“对了,我已经打探到了,三年前晏姑娘和高氏印坊的公子高水阔退了亲,她眼下没有下聘、定亲的人家。”
“为何退了?”陆进之快步朝着马车走去。
刘通放了马车前脚蹬,打了帘子,说道:“坊间传闻,高家要三年抱两,晏三叔舍不得闺女。但我瞧着啊,是高家门风不好,晏三叔瞧不上。高水阔才二十出头,六房妾室,一般正经人家,哪个愿意把姑娘给他呀?”
陆进之眼中势在必得,“他小王爷赵拾雨,京中多少人家争抢着要嫁呢。他上一个婚事才告吹,保不齐人还没回到东京,就定下旁的亲事了。他两人,我瞧着,不大可能。倒像是兄妹胡闹罢了。我让你找的人,找了?”
“嗯,明日一早就去临川。”
马车的帘子落了下来,只听马车之中的陆进之,有些喜悦的嘱咐着:“礼数定要周全,能做多,都不要差了什么去。”
“好……”
晏亭柔一路小跑才跟上了赵拾雨,她拉住赵拾雨衣袖时,如梦初醒,明明是赵拾雨说话难听,气得自己拂袖而去了,怎么这厢又反过来,自己追着他了。
思及此处,她手上忙放了他的袖摆,那动作如避蛇蝎。才转了脚步,要同赵拾雨背道而行去,胳膊就被人拽住了。
“你干嘛!”晏亭柔挣了挣。
赵拾雨不肯放,“你去哪?”
“回逢楼……”
“走着回么?”
晏亭柔这才想起来,今日来临江楼是闻言良送她来的,没有让阮六郎备车。
可她气着赵拾雨胡说八道,就想着租个马车回去就好,这有何难。她抬眼,生气的瞧着赵拾雨,不答话。
“你方才追着我出来,是不是要哄我?怎么我回头了,你又这样气鼓鼓的瞧着我?”
“谁!谁要哄你!”
赵拾雨见她不肯面对自己,就转身到她跟前,让两人面对面。
他方才自己在雅间里,对着一桌子的菜,想了许久,确实自己自己鲁莽了些,应该同陆进之一样,装一阵子温润如玉才是。
若这番被陆进之比下去,失了小柔的心,可如何是好。他软下声音来,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就讪讪的,信口胡诌:“你方才离了桌,我吃了你夹给我的豫章酥鸭,好吃。”
“我没要哄你……”晏亭柔很认真的说:“我不觉的我做错了什么。是你不该乱揣度别人的心思,是你不该在外人面前,说那些暧昧之语。”
别人,外人。赵拾雨觉得自己在小柔心上,还是有些分量的,「嗯」了一声。
“洪州府的小学要印一批童书,关于那《山海经》的取舍,我和陆通判聊了一下。今日就是说这事。”
晏亭柔说完这话,又觉得自己好似是在解释,就补充道:“我是觉得你不必草木皆兵,我没有那么好,不值得旁人觊觎。同时,你也不要再花心思在我身上了。不值得……”
赵拾雨后悔极了,自己今日就是太过冲动,这样只会让小柔离他越来越远,他想了想,与其面对这问题,去回答她所言,不如绕开,让她慢慢喜欢上自己,不好么。
自己本来就是要等的呀。就说:“其实我今日就只吃了一口你夹给我的豫章酥鸭,其余旁的什么都没吃。我有些饿了。”
他那副可怜模样,让晏亭柔一时愣住,不知说什么。他等了自己一夜,就只吃了一口菜。
忽觉得心上酸酸疼疼的,不知该怎么办了。她想将赵拾雨推的远远的,让自己再不会因他而乱了心神。可将人推远之后呢?她不知道,她忽觉得心上乱极了。
赵拾雨拽了她衣袖,拉着就朝武同架的马车那边走去,喊了一句:“武同!”
武同听见小王爷声音,忙驾着马车迎了过来。
第29章 临江仙·燕双飞
雨生百谷,是为谷雨。
谷雨后,洪州城里的芍药和牡丹竞相开放,遥遥望去万紫千红,竟比春日还要热闹。
晏亭柔知晓那不同版本的《山海经》书卷是丰秀儿给她送来时,人已经上了逢楼。“秀姐姐,怎么你来了?打发哪个人来不行,还需你跑上这老远?”
丰秀儿左右打量了逢楼里的落花坞,“啧啧,这小屋子,这小庙,放得下我家晏大小姐这座佛?”
“这已经是洪州城里最好的客栈了,我是这般挑剔的人么?每日总要往青萝斋跑,夜里能住人就好了。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呢。”
丰秀儿对这客栈一脸嫌弃,“我见你一去大半月不回临川,我担心你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的,就同三叔说了,过来收拾洪州的老宅。你今日凑合一晚,我明天就带着青萝斋的婆子们去打扫。”
“不用那么麻烦,我,我在这里住的很是习惯,这同青萝斋就在一条街上,不也方便么?”
晏府在洪州的老宅,有大半年未住过人了,她此行本就和阮六郎两人,也懒得去拾掇一个大院子,就住在客栈方便些。不知为何,她有些不想去住那宅,觉得就在逢楼也是不错。
丰秀儿听出她言语间有些不愿意走,还正在纳闷呢,就听闻言良来敲门:“晏姑娘,明日佛诞日,今个夜里滕王阁有灯会,小王爷唤你同去转转。”
丰秀儿打开房门,冲着闻言良点头示意,一脸看破不说破的笑着说:“老早就听说洪州的灯笼匠人手最是巧,那竹篾搭的灯笼,骨架子能比木工的还结实灵巧呢。小柔你快去,我今日路上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
晏亭柔对着闻言良说:“我不去。”
丰秀儿忙说:“我一直想要个竹骨架的灯笼呢,好几年元夕都没赶上买,难得这边佛诞日还有灯会,小柔去给姐姐买一盏,好不好?当全了我一个念想了。”
晏亭柔摇摇头,“姐姐若要灯笼,八月十五中秋有灯会,我给买一车都行。再不济,还有下元节十月十五呢。”又斩钉截铁的同闻言良道:“同你家小王爷说,我不去。”
丰秀儿说要去马车里拿东西,顺便踏出门槛,想着送闻言良一程。
闻言良指了指隔壁,无奈笑笑,“秀儿姑娘留步吧,我们家小王爷那个痴人,就住在隔壁这个小间了。我住的那间房,都比他的大上两倍呢。”
丰秀儿不禁笑了,“真没想到金枝玉叶的小王爷,还真是能屈能伸。”
“多谢秀儿姑娘方才帮忙了。”
“可惜,小柔不想去。小王爷可是做错事了?”
“晏姑娘自打来了洪州,就一直躲着小王爷。前几日见了几回,都有些不欢而散。感觉晏姑娘好似总要把小王爷往外推似的,恨不得躲的远远的。”
丰秀儿别了闻言良,丢了一句:“你家小王爷,啧啧,活该!轻诺必定寡信,小柔说的,这话就是送给赵拾雨的!”
翌日,是个难得的晴天。丰秀儿推开客栈门时,见门口摆着一个竹篾的灯笼,上面挂着一个纸条「谢谢秀儿姑娘」。她不禁一笑,赵拾雨有如此机灵的幕僚,怎生还如此蠢笨,没救了。
晏亭柔起的很晚,她梳妆好时,丰秀儿拎着篮筐走了进来,将她早上在街市上买的果子摆了几碟,“青杏,樱桃,都是一早上摘的,可新鲜呢!”
晏亭柔看了看,嘴角微微抽动,“一看我就牙酸!”
“怎么了?牙疼的毛病又犯了?”丰秀儿关切的问,忙摸了她脸,左右看了看,“稍微有点肿呢。”
“嗯,可能最近有点上火。”晏亭柔忍着疼。
“我给你弄个青杏茶吧,放些花蜜,去火润肺。”她一边去寻茶壶,一边说着:“我见东湖边上有处宽敞的地方,许多人在那放纸鸢呢。不若吃过饭,我们也去放纸鸢吧,我去年搁在青萝斋的燕子风筝和线轴都藏的好好的。不过,你这牙疼……”
“无碍,喝了青杏茶也许就好了。难得你喜欢,我陪你同去,不过,我得先安顿安顿书卷的事。”她推开窗,冲着楼下在马车前候着的阮六郎唤了一声:“六郎,上来。”
那两卷《山海经》丰秀儿已经从临川带来,晏亭柔想着得先去给陆进之送过去。
这趟本该她去,顺道解释一番她对这两个不同版本的见解,以及若做新版童书,该如何删减。
可不知为何,她对赵拾雨那日所言之事,心有余悸。她并不觉得陆进之看上她了,可为什么自己却不肯去陆府送书,她有些说不清楚。总归是受了赵拾雨的影响,她不想和陆进之走的太近。
她嘱咐阮六郎:“你将这两卷书送去陆通判府上,就说让他慢慢看,慢慢选,不着急还。”
东湖之滨,绿草茵茵,湖岸之上,尽是踏青的人。一片紫红的芍药开的正绚烂,晏亭柔和丰秀儿各抻着线轴放纸鸢,在斗高低。
“小柔,今年运气好似没有我好!看我的纸鸢已经飞到高阁上头了!”
“好风凭借力,秀姐姐只是赶上了那趟东风罢了。飞的高,容易断,我且慢慢放。”晏亭柔本想笑,谁知那脸肉扯了牙,好疼,不禁低声「嘶」了一下。
这一幕被丰秀儿尽收眼底,她想着赶紧收了自己纸鸢,去药铺给晏亭柔抓一副药才是。
晏亭柔一手拿着木轴,一手扯着线,拉着纸鸢乘风飞翔。可这牙疼的不是时候,她只好松了右手,去捂着右侧脸。
眼下纸鸢正在半空,若是放弃,已飞了那么高,怪可惜的。
她此前从没有过放这么高的时候呢,正纠结间,忽起一阵东风又起,纸鸢摇摇晃晃,要堕下云端。
“小心!”
晏亭柔闻声而去,就见赵拾雨站在她身后,伸出右手拉紧纸鸢的线,“同我看灯都不肯,原来是喜欢放纸鸢啊。”
赵拾雨又伸出左手,把在木轴的尾端,往回绕线,缩短纸鸢和线轴的距离,让坠下的纸鸢能乘着下一阵风,再扶摇而上。
“你怎么在这?”晏亭柔问。
赵拾雨笑了笑,心道自是跟着你来的,嘴上却说:“东湖风光好,赏景赏人来了啊。”
而他左手持轴,右手拉线,同晏亭柔之前的动作一般无二,两人放着一个纸鸢,这动作就显得无比的亲近。好似赵拾雨抱着晏亭柔,而晏亭柔依偎在他怀里,两人贴在一处。
青衫公子如碧水一汪,粉裳姑娘如芙蓉一朵,叠在一处,放纸鸢。
晏亭柔捂着脸,侧头望向赵拾雨,他仰头看着燕子纸鸢,无比轻松的在拉扯着。
见他那副自在模样,晏亭柔嗔怒极了,她低头,冲着他的靴上狠狠的踩了一脚,“轻浮!”
“诶!”赵拾雨被这一脚踩的生疼,朝后趔趄了一步,松开了轴线,“小柔,好生不讲道理。我帮你将天上的燕儿拉回来,再飞起来。你不感谢我罢了,还恩将仇报。你!人不大,力气倒不小!”
他见晏亭柔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就抿着嘴偷笑,站到一边。丰秀儿见了两人这番,就冲着赵拾雨招手,低声唤:“小王爷,来。”
赵拾雨朝她走去,跟着晏亭柔的叫法,唤了一声:“秀姐姐。”
丰秀儿也不客气,生生受了这句「姐姐」,说:“小王爷帮我来放吧,我去给小柔抓副药去。她这人一上火就牙疼。”
赵拾雨点头。丰秀儿指着天上自己的那个纸鸢,又指了指晏亭柔那个,冲着赵拾雨坏笑,补了一句:“燕双飞,一对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