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我那时就喜欢你,才成日围在你身边的。赵拾雨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他已然明白了,小柔今日如此殷勤,喂他喝药,给他剥杏肉,都是要同他讲过往「兄妹」之情的。
晏亭柔问:“那不若就做个朋友?知己?”
赵拾雨很是不悦,“你要做什么?为什么非要在你我之间加个无谓的称呼呢?”
“就想梳理的清楚些。”晏亭柔又剥了一颗杏肉。
“你此前说,你若是心若磐石,谁伤的了你。那眼下我问你,你若是心若磐石,还需要梳理同我是什么关系么?”
“呃……”晏亭柔手指停了停,那杏肉落到了碟子里。
赵拾雨见她慌神了,就继续道:“你明明动了心,可却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明明心上是有我的,就是男女之情!为何非要冠上兄妹、知己、朋友之名?”
晏亭柔心上在挣扎,“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男女之情!”
赵拾雨确定了后一句,又将前一句挑出来,“那就是说,你动心了,是也不是?”
“口舌之快,我比不过你。但不代表你说的就是对的。”
“我不知道我哪里不好了?我又不像高水阔那么花心,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啊!你非要这样,在你我之间划清界限么!”
晏亭柔发现,自己不能顺着赵拾雨的话说下去,那样子,她讨不到半分便宜,于是跳出了赵拾雨的陷阱,“好!你嘴厉害!我不同你较真这个!那你说,你这般执着,是真觉得我好,非我不可?还是说只因我拒绝你了,你就想得到而已?”
赵拾雨不说话,他将胳膊支在小方桌上,眼中似狡黠的狼,他倒要看看小柔还能怎么曲解自己。
见他这副模样,不接自己的话,晏亭柔又抛了一件大事出来,“你的婚事,你做得了主么?”
赵拾雨托着下颌,胸有成竹:“眼下我能。”
晏亭柔一脸不屑,“眼下?以后呢?”
“横竖我赵拾雨这一世,就只想娶你了,也只会娶你。”他眼中有些厉色,“我这么说,你可听明白了?”
晏亭柔被他这样说的一愣,本来此行就想着以「兄长」、「朋友」之名,给两人之间的关系定个性,确实同赵拾雨所言一样,就是划清界限,从此泾渭分明,许以后见面就没那么尴尬了。
她万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
越来越乱,她从未遇到什么事情如此混乱过,好似失了控制。
她仍是倔强着将一碟子杏脯最后的三颗剥完。她有些不知所措,就用丝帕擦了擦手指,不自觉的将丝帕揉乱在掌心里,捏的紧紧的。
“没明白么?”赵拾雨好似生气了,在质问她。
“明白了……”她不敢望向赵拾雨,就看着屋里的布置,想着该怎么逃走。
她已经直面自己于感情一事上的胆小如鼠和畏畏缩缩,她情愿承认自己是只乌龟,只想缩在龟壳里。
“又想逃,是么?”见她瞧着别处,赵拾雨已经猜到了。
晏亭柔「腾」的一下已经站起来了,她背对着赵拾雨闭上了眼睛,真的是自己总是被他戳破,这种被他拿捏的死死的感觉真不好。
她起身走到书桌旁,扮作不经意,没逃走的样子。随手拿起桌上摆放着的书籍,是一本绢本的历书,展开来看了看。
她不知自己在想什么,鬼使神差的,竟在这个时候说了一句:“这历书上的日子写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本文属于冷题材,且一点也不套路,但是我是真想写一部雕版印刷术的小说,要将这门绝艺和小说融合在一起,看着小甜文,顺便把这个雕版印书行业、宋代的时节、宋人的生活都感受到。
感谢大家追文。
第26章 临江仙·采香归
她说什么?历书上的日子写错了?
赵拾雨心里觉得很是失落,自己这番认真的剖白心意,她难道一句都未曾上心么?竟然在看历书印错了。他有些恼怒,“哪里错了?”
“谷雨这日,写早了一天。”
“这有什么关系么?”赵拾雨随她的话问着。
“有啊,谷雨写早了,那之后的小满、芒种一定都写错了。你们当官的没什么感觉,可这对于种粮食、养茶树的农人而言,问题就大了。
早一日下种子,晚一日摘茶,那粮食和茶叶的品相可能差别很大呢。更不用说,有的稻谷,播种早了,太过寒凉,不爱出苗。”
“既然这么严重,怎么还会有印错的情况?”
晏亭柔将那绢本历书递到赵拾雨手上,她心里想着这事要怎么解决,不自觉就坐到了床沿上,两人中间只隔着一个半壁来长的小方桌。
这历书是一个粘在一起的长页,通过反复折叠,折成了一本书籍。
上面记录着节气和一些民间的黄道吉日。这书的封面和封底用的绢,看起来价格不菲。
她说:“这种材质的历书,一本够买民间的几十本了,是富贵人家买来看的。这逢楼应是给每个房间都备了一本。不同的印坊和书坊出版的历书也各不相同,总有些诧异,也算正常吧。”
赵拾雨对这事来了兴致:“那若是农人买了印错的历书,结果导致出苗不好,一年终了才发现粮食产量被影响,那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只能归于天地气候的问题,也许他们都想不到历书印错的事。”
赵拾雨微蹙眉头,这确实是他此前从没想过的问题,“这个能避免么?比如,历书这种重要的书籍,统一印刷呢?”
晏亭柔眼前一亮,“若真由官府出面,统一去印制,且禁止民间私印,倒是个不错的办法。这样整个历书里的节气是统一的,日子是精准的,不会有差错。可是,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我也不知道可行性如何。”
“我此番到临川来,就是要来了解书院、印坊相关的事情,考察一番民间实情。我倒觉得此事可为。”
“那有一个事情,是必须考虑的。”晏亭柔补充道。
“什么?”
“历书的价格。”她拿着手中这绢本的历书说道:“若是这样的历书,一吊钱都买不来,老百姓如何买得起呢?”
赵拾雨点头:“自是应该远低于市面上原本老百姓买得起的价格才是。”
“嗯,我爹爹也是这个观点的,我们印坊出的书里,历书是亏本的,可以用旁的书赚的银钱,来贴补这个。”
赵拾雨不禁一笑,“那拾哥哥可要抢你的功劳了。”
“嗯?什么功劳?”
“我觉得统一印制历书这事是个不错的建议,我打算上书官家,提议一下。”
赵拾雨将历书卷起来,在晏亭柔头上点了一下,“我的小柔,可真聪明!”
这亲昵的动作,完全出乎晏亭柔意料,她被轻点了头,才往后躲了一点,“你,你若是真将这事做成了,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哪里是我的功劳?”她眼神慌乱,不知该看向哪里。
赵拾雨见她害羞,不由的有些小得意,眼神不错的盯着她的眉眼,笑着说:“我觉得因这提议,我能得官家的赏赐。届时不论我得了什么赏赐,都送予小柔,可好?”
“你这人!”晏亭柔方才觉得赵拾雨很是正经在思考这历书,还觉得他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好事。
可这一句,又将他那副混世魔王的模样展现无余,她暗叹,一个不察,这人又撩拨起来。
“我又怎么了?”赵拾雨烟波流转,就是在挑逗人。
“轻浮!”
“嗯,小柔真是没见过什么是轻浮!我在你心里就是个轻浮、孟浪的无赖么?”
晏亭柔看着他,认真回答“嗯。”
“小柔……”赵拾雨用着极低的声音唤了一句。
后面好像还说了什么,饶是两人都坐在床上。不过半臂的距离,晏亭柔都没听清,“嗯?”
赵拾雨将胳膊肘搭在小方桌上,身子一倾,就到了晏亭柔眼前,他侧身贴得离晏亭柔极近,唇上的热气喷动在她耳边发丝,低声说:“这才叫轻浮。”
晏亭柔觉得耳边一痒,抬手就要去推赵拾雨,那雪白的手腕就被赵拾雨攥住,他顺势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将她一双手都控在自己掌心。
两人没有抱在一处,却刚刚好肩膀相贴,赵拾雨嘴角裂了一抹笑,“这才叫无赖。”
晏亭柔气得牙痒痒,她感觉那人马上就要亲他,满脑子都是昨夜里那就「再动我就亲你」,厉声喝道:“松手!”
“松手你会打我么?”赵拾雨见她这副模样,好生想逗她。“你……你松开!你松开我就不打你。”
他已经决定放手了,想着就算被小柔扇个嘴巴,也值了。果不其然,他前头松了手,晏亭柔就沉了脸,伸手去打他肩膀!
“小王爷!”武同突然闯进屋里!
这声响,吓得晏亭柔只觉得自己身上一个激灵,她抬起的胳膊还没打落呢,就失了准头,朝着赵拾雨扑去!整个人靠在了赵拾雨身上!
武同进门就瞧见两人抱在床上,愣住了!他立马腹诽,小王爷怎么不关门呢!转念一想,忽然觉得大事不妙!
“出去!”赵拾雨吼醒了武同,他忙出去带上了门。
晏亭柔的脸瞬间红透了,连带着耳尖和脖颈都都觉得发烫。
她不禁闭上了眼睛,真的没脸睁眼看,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我……我起身……”她双手撑在床上,才要起身,就觉得有手按在腰上,将人捆住了,拧着眉头,“你无赖!”
赵拾雨一个翻身,将她压在床上,扑鼻而来的是她身上似有若无的兰花香气,“你才无赖!说好了不打我的,你若不是想打我,也不会扑倒我了!”
晏亭柔羞的觉得自己脸跟花园里的红芍药一样,定是丑极了。忙别过脸去,“你躲开!”
赵拾雨头向前够了够,维持着两人似拥抱的姿势,唇在她肩上,不慌不忙的问:“是不是不喜欢这样?”
“是!”晏亭柔只想结束现在的局面。
“是不是生气了?”
“是!”
“是不是想我起身?”
“是……”她有些不耐烦了。
“是不是喜欢我?”
“是……”
赵拾雨潇洒的坐起身,心满意足的又拉着晏亭柔,将人拽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晏亭柔跳下床,顺手拿起桌上的历书,朝着赵拾雨扔过去!“孟浪!”生气的跑出门去。
“啪嗒!”赵拾雨抬手接住了历书,在晏亭柔身后说:“你今日说,都明白了。还说了喜欢我!我都记着呢。以后不许赖账了!”
清明之后,雨水极多。这日一早,又是纷纷细雨。
闻言良送走大夫,才入了屋来,“小王爷,昨夜里听武同说,你罚他去将东湖街上所有酒家的酒,不同名字不同种类的,各买一坛?”
赵拾雨低哼了一声,“倒是不傻,还知道我是罚他。”
“他说下次再也不敢这般冒冒失失了。”
“他跑的还快么?”
“应是跑不动了。昨日夜里嚎叫了半夜,说腿疼。”闻言良笑了笑,“小王爷可是采香而归?”
采香归?赵拾雨忽想起她身上那似有若无,淡淡的香气,好似自己真采到了,嘴角不察的扬起一抹笑,“反正她心上有我。”又问:“小柔今日怎么样?”
闻言良将小王的欢喜尽收眼底,答着:“是叫大夫先去看的她,没什么大碍了,比小王爷瞧着气色好多了呢。她看好大夫就出门了,说去青萝斋安排印刷《大藏经》的事。”
“言良,你去趟青萝斋吧。”赵拾雨咳嗽了几声,解释道:“看看那里最新出的都有什么书籍,买来给我看看。”
闻言良心里明镜似的,猜都不用猜,小王爷这是让自己去盯着一下,看看陆进之会不会去。笑着应了下来,“那我可能是要晚些时候回来了。”
三日后,青萝斋外细雨绵绵,东湖边上的柳堤蒙在一层绿雾之中。
晏亭柔在青萝斋后院一边盯着印坊的人印书,一边同青萝斋的洪掌柜聊天。洪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儒生,与晏三叔是好友。
“洪掌柜,那纸可是同高氏书坊借的?”
“是的。年前他们也同咱们借过的,都是你来我往互相帮衬的事。还瞧见高家郎君了,托我给你带好呢。”
洪掌柜端了茶杯在手里,喝了一口,“我没接他话茬,这痴人,还惦记你呢。我都嫌他聒噪。”
晏亭柔笑了笑,“我要不是碍于书坊的事,也不想理他。咱们下半年印的书,有什么新的么?”
“方接了个历书的活儿,不过不赚钱,按照你爹爹的意思,这类都接。听闻洪州府的府学书院要印一批童书,给书院里的小学用,那学生都是九、十来岁的娃娃。应该是《三字经》、《千字文》一类的,这事我正要同你商量呢。”
“怎么了?”
洪掌柜侧了侧身子,低声问:“小柔同陆通判相熟么?”
晏亭柔放下手中茶杯,“借这套雕版的交情,多了没有。”
洪掌柜「哦」了一声,“书院、官印的事都归陆通判管,那我回头再问问吧。”
“嗯……”
说话间,阮六郎走了过来,“小姐、洪掌柜,陆通判求见,在青萝斋外院呢,已让人带到喝茶的雅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