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泰脸色铁青,甩袖道:“你们张家的事,我再不管了。快放了我儿,要不然,我告到官府去,定你们个行凶之罪,抄家坐监。”
莒绣揽住美绣,大声问她:“他家在哪?”
美绣看了姐姐一眼,清楚答道:“金冠镇。”
莒绣朝小四道:“小四,你骑了快马,即刻去报官。就说金冠镇的周家,与人合谋,偷采玉矿。”
“是!”
小四拱手,转身就飞跑。
周泰面上慌了慌,待要说几句,就见那“姐夫”跟前,银光一闪,接着是儿子凄厉哀嚎。
韦鸿停侧了身,挡住娘子和小姨子,哼道:“既无用,那就切了了事。走吧,一会官家来拿人,吵吵嚷嚷,不好。”
美绣急道:“我的东西,姐姐给我的那些东西,还在周家。”
莒绣嫌恶心,道:“扔了算了,往后我再给你添置。”
美绣心疼,又觉解气,一面走一面点头道:“我……那酒鬼哄着我,说是他打听了许久,又亲自看过,是个极好的人。我这才应下这门亲事,可拜了堂,我在房里等着,一直不见他来。丫头们叫不动,没揭盖头又不许我自个动。熬到半夜,我实在是憋不住了,起身去寻净房,误打误撞,听见他在书房和小厮们厮闹。把我恶心得直吐青水,我告到舅妈……啊呸,那贱妇跟前,她反倒说我不懂事,不懂规矩。那儿都是他们家的人,我只好忍着,她们只当我认了命,又死要面子,便照旧走这回门礼。我这才逮着了机会脱身!”
莒绣心疼道:“难为你了!”
是她想得简单了,张河疼莒绣,到最后,也没越得过疼那混账的心。
美绣卸了那座大山,耸耸肩,轻松道:“姐夫给我的书极好,我今儿这招,就是从书上学的:忍辱负重,再出其不意,擒贼擒王,直指要害。她们忌惮,自然不敢动了!”
韦鸿停笑道:“你做得极好!”
谁夸也抵不过大英雄的夸。
美绣哪里还记得过去两日的煎熬,欢欢喜喜道:“可惜了,我那书让贼人偷了去,是我大意,对不住姐夫。”
心大有心大的好!
莒绣见她这样,彻底放了心,高兴道:“那书我找回来了,你姐夫那,还有许多这样的。你跟了我们一起去,想看几本就看几本,好不好?”
这声好不好,却是看着他说的。
他笑,莒绣就安了心。
美绣喜道:“还是那样的吗?”
莒绣笑着点头——她也是吊唁那天才知道,他写的可不止《风雨十三刀》,另有好几册。他还开了书局,专卖这些话本子,生意比那正经的书铺还要好。
美绣立刻丢开了所有,抱着姐姐胳膊问:“姐姐,我们几时走?”
这事,夫妻两人商量过,在这住上三五日,看母亲安稳了才走。
莒绣便道:“你放心,先在这住两日,再和我们一块走。她们要来闹,我们也不怕的。”
美绣道:“我知道,姐夫派来的人,也厉害着呢。先前伯娘搬进这宅子,老的眼珠子都红了,还想来这抄家呢。人家叫了官差来,说‘这老婆子跑我们秋家来偷盗,怜她年纪大,就不计较了’,只把她扔进了泥塘里。她回去,唆着鼻涕要洗澡,回头想骂还要先东张西望,关了门,捂在被子里骂,快要笑死我了。对了,你不知道吧,她得了怪病,全身上下,只一只手还有眼珠子能动。我……那夫妻俩个,惦记着她的钱,好吃好喝地供着,偏就问不出来。我听她们嘀咕,屋子里里外外都找过,那银子,就是不见踪影。”
“她倒聪明!”拿那钱吊着,要不然,儿子儿媳只怕要丢下她不管了。
美绣叹道:“我真是个乌鸦嘴,当初就说,怕是要被那混账连累,果真……”
她摇着头,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随即又担忧起来:“姐姐,他只怕是捅了大篓子。我记得你说过,全家都要填进去,我来了这,岂不是要连累你们?糟糕,要不,你借我几两银子,我往外逃去。天大地大,总能寻到个容身之处。”
莒绣忙拉紧了她,提醒道:“你忘了,罪不及出嫁女。”
对啊!
她虽然嫁了个假爷们,可说出去也是个嫁出去了的,只她这户籍……
姐妹俩进了屋,韦鸿停站定在外,吩咐刚好回转的达练几句。
达练点头,又回了事:“镇西有处杂货铺子在售,东家要迁往南边,我看柜上两人都是实在人,将来还能用,就做主买了这一宗。细绒街有座楼,租给人做……”
韦鸿停抬手,止了他这话,只问:“银子够不够用?”
达练点头,韦鸿停便道:“那你和他说去,往后这些事,都由他去打点。你比他,只长半岁,不要总护着他。东西一交,让他看着办,便是赔了,也不过这么些东西。我让你看着他,是他这性情……算了,你去吧。”
达练垂眸,认真道:“是我短视了些,主子放心,他对太太不是虚应,会好好尽孝的。”
“嗯。”韦鸿停摆手,达练就退了出去。
洞明浮躁,却也有他的长处。口齿伶俐,哄得岳母欢欢喜喜的。眼虽然高,心却细,这里边布置,也算妥帖。他就买了两个丫头一个婆子,昨儿一下来这么多人,居然也安排得过来。
达练行事稳重,内宅的事,却不一定能做得这样好。
也罢也罢。
姐姐的衣裳,窄而长,美绣穿来不合身。好在冬儿收拾的衣裳多,美绣早早地换下身上的“脏衣”,穿上了她的。
秋瑞珍拿来一堆女婿孝敬的料子,一大四小五个女眷,一齐动手,很快就裁出来两身新的。
美绣安心住下来。
如此过了三日,周家张家,都无人前来找事。
美绣却改了主意,惋叹道:“姐姐,伯娘疼我,横竖她们也不敢闹,我就留在这住着吧。我认伯娘做亲娘,横竖我不打算嫁人了的,我就在家孝顺她,总好过去庵里当姑子。”
像她这样的,嫁了人又大闹过一场,坏了名声,便是嫁妆再丰厚,往后也只能在矮子里挑个矬子。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保证下一个又是好的,何苦来呢?
她跟着去,平白又连累了姐姐的名声。
莒绣急道:“你去了外边,谁知道这些破事。你痛痛快快地看话本子,自自在在地耍。嫁不嫁的,将来再说。”
美绣摇头道:“姐姐,你若疼我,就替我捎些书来解解闷。我想明白了,我就在这,哪也不去。我真的怕了,再不想折腾了。伯娘这,清清静静的,屋子又多。姐姐,你就让我住这吧。”
莒绣还待要劝,云堇书悄悄朝她摇了摇头。
莒绣不解,云堇书朝她做了个嘴型“七”,怕她没明白,趁美绣垂头绣花的功夫,又用手比划了个七字。
韦鸿斌?
莒绣恍然大悟,美绣对他动过心,如今这样狼狈,是怕再撞上他,无颜面对吧。
莒绣想起那位的缠功,心里隐隐有个主意,对美绣叹道:“这样吧,你先在这住些时日。等你想通了,就写信来,我来接你。”
美绣勉强笑笑,垂着头应道:“好。”
是夜,韦鸿停对莒绣道:“那府里闹起来了,有人找到咱们这边来。”
其实吧,这事不必他出面,也能打发过去。只是住在这,娘子顾着这个顾着那个,他排在了老后头。夜里又按着规矩,亲一亲都不能。他很想体贴她多陪母亲几日,但实在担心她待久了,舍不得走,那可如何是好。
莒绣虽然不舍,但着紧他的事,立刻道:“我们明儿就走,我去跟娘说一声。”
韦鸿停按住要起身的她,忙道:“已和岳母报备过。”
岳母很是自责,绞着手道:“瞧我!早该走了,耽误了这么些时日,唉!是我拖累了你们。”
韦鸿停解释了一番,又有替孝的大舅哥一番巧言妙语。岳母立刻想通了,不愧疚也不挽留,干脆利落去收拾给他们捎带的土味了。
莒绣愧道:“我容易感情用事,多亏你事事想得周全。我娘如今这样好,全是你的功劳,我再没有不放心的了。”
韦鸿停纠结了几息,决定坦白,小心道:“洞明这个事,不是我……”
莒绣抬手搭在他嘴上,笑道:“我知道,是我娘起的意,我也问过洞明,他心甘情愿的。”
“不是,”韦鸿停越发愧疚,抓移了她的手,接着道,“我是说,他来这,也不是我本意。我只交代了让人远远照看。这是达练自作主张安排……”
莒绣又笑,截了他的话,蹭着他肩头,道:“若不是你嘱托,他们怎么知道要护着我娘。你看重我,达练和洞明看在眼里,可不就安排得事事妥帖。”
韦鸿停再欲张嘴,却启不动了,他娘子靠过来,主动亲了他。
好吧,陇乡这块地,就不适合他说话!
第98章
来时急着赶路,如今是一队人马一起回去,那就不紧不慢的。日头不晒的时候赶路,日头高起来,那就 就近寻个镇子找家客栈吃午饭,歇一歇再走。
云堇书带了叶子戏,快速教了莒绣和冬儿玩法。
少一个角,云堇书想拉小三下水,恢复了男装的小三,一个翻身上了屋檐,躺在梁上“歇中觉”,另外三个也寻不见人。申正才赶路,还早得很呢,于是,她怂恿莒绣去拉韦先生来。
韦鸿停不耐烦,但娘子饶有兴致,那陪她消遣一下也好。
于是,牌桌凑齐了。
云堇书是教牌的师傅,但也是玩得最磨蹭的那个。
两个新手反倒因不大会,出牌不纠结。这玩意,是韦鸿停早就玩剩了的,他最快。
莒绣、冬儿眼巴巴地等着云堇书犹豫来犹豫去时,韦先生瞪一眼,她立刻能决断了,快速出牌。
只冬儿有铜钱,便借了她的,一人分五十个。半个时辰后,大半到了韦鸿停跟前,只莒绣面前,还有稀稀拉拉几个钱。
把钱重新拢了,再均分。
玩两圈后,铜钱们又自觉去了那儿报数。
云堇书输得挫败,冬儿疲于跟牌,没空懊恼,莒绣忙着研究门道。反倒是韦鸿停这个赢家最无趣,渐渐地放起水,让着她们些。
云堇书赢了几把,心情大好,便聊起闲话来:“方书音会不会嫁范雅君呀?”
莒绣惊讶地看着她,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随即回了神,不太自在地道:“我好像撞见过他表白心迹。”
韦鸿停轻笑了一声,出了牌。这张牌,冬儿等了许久,可她此刻,心思全在这消息上,等莒绣去捡牌了,才急急地道:“我胡了,我胡了。”
云堇书把手里的牌一丢,笑得贼兮兮的,点头道:“我也听见过。”
莒绣不由得怀疑:难道堇书的耳朵也有神力?
她消息最灵通!
“你在哪听见的?”
云堇书小声道:“那翠翠跟幽兰说的。幽兰说什么可还记得承诺,翠翠说,你放心,我们姑娘记着呢,少不了你一个姨娘之位。你们说,幽兰要跟着范公子,何苦舍近求远,直接求老太太成全,那不就得了。”
莒绣悄悄瞄一眼她夫君,突然发话赶人:“我们几个说会体己话,你到那屋去歇一会。”
韦鸿停哭笑不得,站起身,多看她一眼,这才乖乖地出去。
云堇书捂着嘴,眼睛笑得嘚瑟,等门合上了,立刻道:“哈哈,莒绣,你可真是驭夫有道,太厉害了!”
莒绣立刻打消了方才的念头,倘若堇书也有那样的本事,自然会更谨慎,不会人刚跨出去,就背着说他。
“你还记得她们说的原话吗?”
云堇书点头,想了想,仿着那两人的口气,一五一十地学过来。
“你们小姐说的事,几时能兑现?她老往三房跑,莫不是要挑四少爷,这可不是先前说好的那样。”
“你放心,四少爷没有功名,又死了老婆,小姐怎么会看上他?不过是三太太叫她过去问两句话。”
“那就好,先前姑太太总在老太太跟前提起她,只怕是有那个意思了。”
“哼,凭他们家,也配!范少爷倒是一往情深,三番五次求着姑娘见他。不过……你放心,应承你的,不会忘了。你只要做好了你该做的,那就等着做姨娘吧。”
云堇书学到这,也察觉不对,改口道:“方书音以前瞧不起范家,不乐意嫁,如今总该愿意了吧?”
冬儿听得很有兴致,主动问道:“她家什么都没了,范公子还愿意娶吗?”
云堇书摇摇头,莒绣想了想,道:“他兴许是愿意的,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不在意门第那些的。只是……”
“范雅庭肯定不乐意。”云堇书很肯定地接了这话。
莒绣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她知道幽兰和方书音商议的那部分是什么,只不好说出来,便转而说起别的。
“送葬那日,大姑太太好像不在,董家的两位姑娘也不在。”三姑太太在,但一直坐着轿子,只下来站了会,又被人搀着上了轿。
云堇书道:“董家两位去哪了,我不知道。不过,康家小大夫告诉过我,大姑太太是病倒了。”
那是个人品极好的长辈,又帮过她一回。莒绣盘算着,总要想个法子,表达一下关切。
冬儿突然道:“云姑娘,你知道的事真多呀。”
云堇书脸红了,小声道:“我平日里,留意哪些婆子、丫头嘴碎,和她们套套近乎,说几句好话,捧着人,她们就会漏些消息。鹿鸣院的洪婆子一吃了酒,话就特别多,也爱听人夸她。这是她提醒我去听的,那两人就在倒座那说悄悄话。”
莒绣总算明白她为何知道那样多了,兴许是像当初的她们一样,处境艰难,为了自保,不得不压下那点不安,做了窃听这样的不规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