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之前呼鹰的吩咐,这几日寨中并无人敢靠近关押贺玉姝的屋子,以至于贺玉姝想要找人探听一下外界情况也是徒然,但她知道呼鹰不杀她,必定是要威胁她父亲,只是不知结果如何了。
寨中,呼鹰指了指孟謦舟冷斥道:“小子,狂妄!”然后徒步走到徐昇二人不远处,沉默半晌才说道;“昔日我也曾为北渊大将军,奉旨镇守边城,也曾仰慕东渝贺大将军威名,只是不想战乱起,我们终是在战场上相见。两国相争,所谋所图皆是逃不过一个利字,可帝王野心却要无数将士尸骨作为代价,我便与贺沥达成共识,由我二人比试一场,谁若是输了便先退军。”
“那一日,我二人到达约定之地,那一架打的日月无光,酣畅淋漓。也是在那一场中我才见识了什么是贺家功夫,但我呼家刀法也不弱,一日未果,我们便约定第二日再比。”
“谁知第二日我到了约定之地苦等贺沥许久都不曾见人来,我只觉不妙便往回去赶,在离城中不远处遭遇劫杀,我拼命反抗将贼人斩于刀下,这才知我回不去了。原来贺沥撕毁约定,欺我瞒我,趁着我不在城中之时让人大举来犯,城中副将为向贺沥投诚,不惜献出我呼家满门,整整六十八口人皆被贺沥斩杀,其中还有我尚不足一岁的儿子,此仇不共戴天,我如何不报?”
孟謦舟听闻反声问他,“你说我父亲杀你呼家满门,你可有亲眼所见?我父虽为将领为国征战,但也绝非是喜杀戮之人。”
“我呼家六十八口被带回到东渝军中时,我也曾想要潜入进去,但贺沥枉做小人不断派人追杀于我,待我混入之时是北渊潜进去的探子告知与我,他与我也曾相识多年,断然不会骗我,他明明白白的说是他亲眼所见我呼家满门是贺沥亲手所杀!”呼鹰回想起往事,不由双目通红,即痛心又愤怒,随即又想到什么,冷哼一声,“你说贺沥不是喜杀戮之人,那天下皆知他曾于束凉坑杀敌军八万人,那八万人何其无辜?”
“束凉之战是非对错自有后来人公论,立场不同罢了。”孟謦舟不愿与他在往事上多做纠缠,只想解决当前问题,“那个所谓的见证者在东渝潜伏多年,你如何知他不变节?只一人言你便深信不疑,也曾作为将者,心思单纯至愚。若你非要将这笔账算在我贺家头上,那我今日也便代父亲解决了吧!”
徐昇一直站在边上未曾言语,呼鹰与贺家之间的恩恩怨怨无他一个外人多说些什么,只是感觉心脏处极为不舒服,也只是强撑着,手上的逢君仅仅地握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的局势,只想着若是孟謦舟不敌,他再出手也不迟。
呼鹰一心想要报仇,所有理智都被亡故的家人面孔拉扯,他无法思索更多。拿过手下人递过来的刀,刀尖直直地指向孟謦舟,“好一个颠倒是非之徒!你即一心想要代贺沥那厮受过,我成全你便是,不过还得速速报上名来,我的刀下从来都没有无名鬼!”
“定国将军府,孟謦舟。”
场上纠缠的身影让人目不暇接,盖是高手过招,招招式式瞬息万变,旁的人大多也只是看个热闹罢了,是何招式何如克制他们概不关心,只想要一个结果而已。也正是这个时候贺玉姝被人五花大绑押着来到场边 。
在往后的日子里,贺玉姝一回想起今日便觉得这是她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只见她面上脏兮兮的,衣服在与呼鹰比试的时候被划破,其间还带着斑驳的血迹,早先最为献给大当家的‘礼物’而被人细心打理的发髻,此刻也凌乱不堪,此刻的她正看着场上,不敢眨眼。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孟二哥,她知晓呼鹰的厉害,心中揪的极紧。
贺家几个兄妹当中,老大元衡武功平平,自保不成问题,贺沥也曾亲自教过,但奈何天赋所限,未有大的成就。
老二孟謦舟与老三白禹天赋极佳,贺沥教导的也是极为严格,不过对于二人采用的是不同的教育方法,使得他们早早在平阙城中扬名。
至于贺玉姝是家中最幼的女儿,又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贺沥不忍严厉,再加之小时被贺夫人强按着头读书,贺沥不敢违背贺夫人的意思,并未教她什么,贺玉姝一身的功夫则是跟着三个哥哥以及在外面一点点学来的。
心中的那根弦在孟謦舟被呼鹰一刀划破衣襟时绷到极致,“二哥!”短促的呼喊声在周围人群的惊呼叫好声中消失不见,贺玉姝心急如焚,但有不能有丝毫动作。
险些丧命也阻止不了孟謦舟再次冲向前的步伐,但在几个回合之后还是落败,一口鲜血喷出,人便想落叶一般飞了出去。
呼鹰拿着刀一步一步逼近,“小子,你现在可是后悔了?后悔也晚了!”
徐昇正欲上前却被早就有所防范的龙非制住,还未想出脱身之法又见得呼鹰忽然顿住脚步,弯腰捡起东西,那是一块算不上多好的玉石,浅绿之中还带着斑驳的杂质,若是放到街市去卖恐也值不了多少钱。
饶是如此,也令得呼鹰心神大震,他连忙翻过另一面,只见原本就质地不好的玉石还刻着一个歪歪斜斜的字,这字……是他刻上去的!想到这里呼鹰猛的上前,提着孟謦舟的衣襟,问道:“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孟謦舟看着神色不对的呼鹰,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慢慢伸向腰间,“这东西是我娘的遗物,你快还给我!”
“不,不可能!怎么会……”说着,又似想到什么一般,呼鹰猛的把手伸向孟謦舟的左耳后,果不其然看见耳垂处有两颗紧紧挨着的红痣,“凛儿,我……”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胸下一疼,只见一把弯刀匕首正插在胸前,他有些愕然地看着孟謦舟冷漠的双眼,强忍着把话说完,“我……我是爹爹啊!”
第76章 第柒拾陆章
呼鹰被人刺中胸口生死未卜,寨中大乱。
因大当家的昏死前不许旁人为难孟謦舟,龙非只好将徐昇、孟謦舟与贺玉姝三人关押在一起,待大当家的醒过来以后再做处置,如果最终未能苏醒,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孟謦舟独坐在一处,面朝着窗户,但窗户实际上已经被龙非让人给封死了,他身上的衣袍凌乱显得整个人有些狼狈,只是静坐半晌都不言语,背影显得孤高而哀伤。
徐昇将早先寻到的怀陵匕首还给了贺玉姝,贺玉姝本想同他说些什么的,但瞧着他面色不大好,最终只好言存腹中。
一行三人,现在看起来反倒是贺玉姝这个最受罪的人最是健康。
贺玉姝走至孟謦舟身边,盘腿坐下,将头靠在他的腿上,眨了眨眼睛说道:“每次我在外面闯祸时绝大部分都是二哥为我善后,但这一次我后悔了,我不该自己跑出来的。”
孟謦舟恍然回过神来,他伸手轻轻地摸了摸贺玉姝的发丝,“没什么可后悔的,你想做什么做便是了,没什么该不该的,我们本想你一直都可以随心自由。”
“可……可二哥不是二哥了呀。”
呼鹰之前的那句话被人听见传播开来,贺玉姝当然知晓。同样她小时也曾有过好奇,别人家的兄弟姐妹都是一个姓氏,为什么她们家的就不同呢,贺沥也未瞒过她,所以她小的时候便知三个哥哥都不是亲生的,但他们之间的感情胜过血缘嫡亲。
贺玉姝的话让孟謦舟放佛是回到了场上的那一刻,刀子刺进去时耳边又响起那样的话,他心中有过片刻的茫然,待呼鹰被人抬下去,他们都被关押起来时心头才涌上来满满的不可置信。
这……这怎么会呢?
纵然他不是定国将军府的儿子,但也不应该是呼鹰的儿子才是,他自幼被贺沥带回家一直视若亲儿般养育长大,恩情重如山,他怎么会是那个与定国将军府有血海深仇的呼鹰的儿子呢?
不,必定不会的。
“你这是不想让我再待在定国将军府上了吗?你是想赶我走吗?晚晚。”孟謦舟轻声问道。
贺玉姝闻言连忙摇摇头,“怎么会!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家人可以永永远远的在一起,我还等着二哥娶个漂亮的二嫂,再生个可爱的小侄女让我带着玩儿呢。但今日呼鹰……”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孟謦舟急忙打断,“你听他说什么做甚,我不是教过你,千言万语,心留三分,你怎知他不是在诓骗你?”
孟謦舟说的异常坚定,看似说给贺玉姝听,实则更多的是在劝服自己。
小时得知自己非贺沥亲子时他也曾动过想要寻找亲生父母的念头,但也仅仅是一刻便放弃了,满心以为亲生父母是死于战乱,只是没想到这会儿冒了出来。
龙非禁止让人给他们传递消息,是以几人一等就是好几天,再见寨中之人时是阿虎传话只说呼鹰要见孟謦舟。贺玉姝是拦不住的,只能同徐昇一块儿焦急等待。
这一等就是多半日的功夫,待孟謦舟回来之时眼眶略有些红,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些浑噩,贺玉姝想要上前去问话却被徐昇一把拉住。
也不知呼鹰与孟謦舟二人是谈论了些什么东西,只是贺玉姝三人被从小黑屋子里面给放了出来,这是自由了。他们在寨中的所作所为没有人再阻止,龙非还让人给贺玉姝请来了大夫医治拖了许久的内伤。
期间贺玉姝得知孟謦舟在房间里一闷就是两三日,她想要去探望被人给拦在门外,她心下怀疑孟謦舟是否被呼鹰给软禁时,就见刚刚能下地走上几步的呼鹰也被请出院子,她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晚间时贺玉姝未听徐昇的劝阻拎了两坛子酒发挥自己已经练就的炉火纯青的本事翻墙进了孟謦舟的院子,行为之间正是鬼祟之时就见院中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瞧原来正是她要寻之人。
孟謦舟换过一身月牙白的衣裳,站在院中依旧是往日里清朗俊雅的模样,只见他笑了笑说道:“就知你性子急,不愿再等的,今日果然来了。”
贺玉姝傻笑两声,指了指天上的月亮,“二哥好久都没有陪我看过月亮了,今晚月儿正圆我自然是不愿意错过的,不知二哥可愿意赏脸作陪?”
于她的要求孟謦舟向来都是说好的。
两人坐在屋顶,享受着这些日子里来难得的静谧时光,谁都没有先开口,一切看似和在平阙城时一样,但隐约间还是有些东西变了。孟謦舟一贯是心思细腻之人,他拿起酒坛遮住嘴角的丝丝苦笑,痛饮一口。
还是不一样了。
“之前大当家捡到的那块从我身上掉落的玉石是他当年送给我娘的东西,因他少时家贫攒了许久才买下的,虽不比美玉珍贵但好在诚心难得。那块玉石背面刻着他与我娘的姓氏,皆是胡文,这么多年我看着只当是自己幼时不懂事淘气所画,也常因此自责。”
两人看了半天的月亮,孟謦舟终于开口说起来这几日里发生的故事,他未叫呼鹰全名只唤做大当家的,是随着寨中人的称呼,这既是一种让步也是一种委曲求全。
贺玉姝没有打断他,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倾听者。
“我娘是汉女,在边塞行医,那处民风虽比中原地区开放但依旧是招惹到了不少的闲言碎语 ,她是孤女没有靠山难免会被人欺负,那时大当家的还是边塞之中的流寇,遇见我娘一见倾心便将人给强掳了去。后来时间一长我娘也生出情意,那时大当家的就答应她要做个好人,便投入北渊军中。短短几年的功夫战功显赫,被封为大将军。又因那时北渊与东渝两国相争,他便被调遣到边城以退东渝雄军。那时大当家的也被朝中大臣之间的勾心斗角弄的疲惫不堪,便想着带我娘回到边城,故而借着那次机会举全家六十八口回迁边城。”
“在我七个月时,东渝同北渊终于撕破脸,原本在边城相安无事的两国驻军碰撞频出,也正是在这时东渝的定国大将军来到了东渝边界。盖是如同大当家的说的那般,他不忍血流成河,便与父亲做下约定,只是不知后来为何出了差错,以至呼家满门惨死,大当家的一心想要报仇奈何那时北渊皇帝有了求和的心思不愿出兵,大当家的愤然辞官,独自来到东渝,落草为寇,栖身在这岐山之中,寻求机会。”
听到这里贺玉姝终于是忍不住了,大叹一声,“所以我这是上赶着送上门来的?”
孟謦舟笑了笑摇摇头,“不是这一次机会也会有下次机会,大当家的心中积累多年的仇怨断不会轻易了却的。明日你便随着徐昇下山,此次你擅自离家所为何事,我不会过问,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此处有我,家中还有父亲兄长与小弟,无需太过担忧。”
孟謦舟并未告知贺玉姝贺沥被苍明帝囚禁宫中之事,这些年来定国将军府风雨不断,此次因帝王偏见使其更显大厦倾颓之相,如若……孟謦舟心中轻叹,面上却是丝毫未表露出来,此时定国将军府唯一的血脉不在平阙城也算得万幸。
对于这个安排贺玉姝并没有反驳,只是略微有些迟疑,“二哥,你说这呼家真的是父亲……”
“晚晚,父亲是何为人你还不知吗?以后切莫再问,可晓得了?”
贺玉姝应下,但还是忍不住吐出心中之疑,“那为何,二哥还在留在寨中,是以后……以后都不回平阙城了吗?”
孟謦舟:“定国将军府永远是我的家,只是当年之事蹊跷之处甚多,我想亲自查一查,待一切查明之后自会回去,你无需担心。”
贺玉姝提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下,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喝着酒,或是这些日子忧愁过甚得缘故,往日里千杯不醉的贺玉姝此时已经醉倒在一旁,孟謦舟见状只好将人打横抱起送了回去。
这一路并不长,月光将孟謦舟的身影拉的悠长,将人好好安置在床上,用湿毛巾净过脸,又亲自为她盖好被子,正欲走的孟謦舟却突然停下脚步。
坐在贺玉姝的床边,看着一身酒气,面上泛红的人,孟謦舟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一声又一声的‘二哥’,往日里也不见贺晚晚叫的这般乖巧,这几日的功夫却是让他听脸个够本,想来心中也是忐忑极了。
他伸手轻轻地抚了抚贺玉姝的发丝,看着面前的人,许是也有些醉了的缘故,他微微低下头,在极近之处忽听的贺玉姝的呓语“二哥……”,孟謦舟停住动作,这一刻他才知做了许多年的梦终究是不可能的了,且先不管贺家与呼家之间到底有无血海深仇,最重要的是在贺晚晚心中他是二哥啊!
第77章 第柒拾柒章
次日一早贺玉姝便同徐昇准备下山,还是孟謦舟亲自将二人送到岐山山脚下,在他之后还有一个新伤未愈的呼鹰跟着,许是原本以为已经故去多年的儿子突然出现在眼前,现在呼鹰是一刻都不敢让人离开自己半步。
临别之时贺玉姝拉着孟謦舟走到一边,不住地叮嘱道:“二哥,你这边若是完事记得早些回平阙城,你若是借故不回想疏远贺家,那我定然是不依的,到时我势必会杀上寨子,专扰你清静。顺便你转告大当家的一声,我贺玉姝大人有大量,这次的事情不记心上,欢迎他日后去平阙城,到时我定好酒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