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在颍州乡野的时候和顾寒宜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可是自从发家之后,家业是越来越大了,和发妻的感情却越来越淡薄了。
也许是因为看见她就总能够想到自己的出身,在那些天生尊贵的士族面前抬不起头来,尤其是芸婉的婚事被拒绝,又让他再一次被这种感觉包围。
今日的陆府很是热闹,使君的生辰八方来贺,宾客在前院络绎不绝,主母有恙陆氏大伯代为操持,正迎接宾客入府。
魏氏派人来贺寿,来的是子弟魏彦和魏氏长辈,见来人陆旻之亲自出门来迎,将贤婿略微一打量,魏昔默姿态挺拔如松但极为谦卑,流露出满意欣赏的神色来,喜悦道:“贤婿快请进来,恭候多时了。”
陆旻之一时高兴,连称呼都已经是贤婿了,魏昔默也不推辞,随陆旻之入席,众人的目光一下就被陆旻之这乘龙快婿吸引。
魏彦,字昔默,年二十,刚过弱冠,是广陵王参军,他虽然是武将,但为人温和有礼,身上没有戾气,被陆旻之称为颇具其当年的风范。
众宾客见到传闻之中大名鼎鼎的魏昔默无不好奇的观望,见到来人果然有龙章凤姿,溢美之情寓于言表,在陆旻之面前说了许多夸赞讨好之言。
这在崔承嘉的耳中听来却是刺目,宴席已开,席上好不热闹,可崔承嘉仿佛置身事外,只顾着独自饮酒。
近来饮酒的次数渐渐的多了起来,在席上搜寻陆芸婉的身影,却不见人,于是醉的更深了,不知为何半梦半醒之际好像才是真实的一般,好像无法清醒的去面对。
想到来兖州也是为了替广陵王结交陆旻之,为广陵王求陆氏女的,忤逆阿娘的意思也要许下姻亲,没想到倒把自己陷进去了。
阿娘从桃林回来之后,以陆芸婉身体看上去不好不得长寿为理由,拒绝了他娶陆芸婉为正妻的请求,还特意跑去了陆府,提出要让陆芸婉做妾室的事情,等到知道这件事情已经覆水难收,给阿婉希望又让她失望,他的心里不会比她好受半分。
听说芸婉的阿娘还因为这件事情卧床了,不知与这婚事可有关系,阿娘一向自负高傲,不知可曾对顾夫人有言语上的慢待。
崔承嘉凝视清凉如水的酒精,酒中倒影天穹,一碧如洗,心境确实阴霾遍布,待看到席上和陆旻之极为亲近的魏昔默,心里更是生出落寞之意来。
崔承嘉默默饮下一大杯酒:“这便是陆将军所认定的乘龙快婿吧,终究也不是我。”
想做的事情就只有找到芸婉和她剖明心志,想让陆芸婉等他说服家人来娶她。
和元日宴不一般,这场宴会并没有助兴的歌女,卫队驻扎守护,防止再有贼人来犯,众人在这种戒备森的环境里严噤若寒蝉,不敢太喧哗。
在陆芸霜心里,觉得魏昔默不过是个莽夫罢了,远远比不上崔府君那样清贵,就算嫁不得崔府君也看不上的,因此宴席上十分刻意的将自己打扮的朴素未施粉黛的样子,为的是让魏昔默不要看上。
自从被崔氏羞辱之后,陆芸婉不善表露情绪,心里隐隐有闷闷不乐,但她不会特别为了崔承嘉去毁坏仪容,此生并非只有崔承嘉一人需要在意的,觉得虽然崔氏不待见她们,生活还是要继续。
听闻魏昔默的名声,觉得是个品行出众的男子,因而重视这场宴会,格外打扮了一番,希望能够给魏氏留下个好的印象,其实芸鸳的话没错,魏氏这亲已经算是上佳,嫁过去就能够安安心心的,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在一片热闹嘈杂的环境中陆旻之的表情很凝重,带着疑心观察每个来赴宴的宾客,因为顾寒宜生病的事情更是没什么笑容。
陆芸婉自亭中与阿爹对话之后,心事重重来到宴席,自院廊的花木中缓缓行来。
陆芸婉老远就听到一男子在席上嗓音豪迈,心里纳闷,哪里来的这样一个男子,竟是把所有人的声音盖住,有些不同凡响之处了,走近之后看见一男子在席上,在一众宾客之间高谈阔论,洒脱不羁,但眸子始终冷沉内敛。
虽然不知道身份,看阿爹对此人的热络程度还是隐隐能够猜到,应当就是阿爹口中的那位兰陵魏昔默。
仆役为陆芸婉端上净手的用具,与他打一照面,魏昔默在酒宴上饮酒饮的畅快,眯着眼睛看陆芸婉的身影走过,心里道此女的容色清雅,眉宇之间的愁色浓重了些许,不知是何许人也。
这是魏昔默和陆芸婉初次见面,陆芸婉在魏昔默心里留下的不过是一种柔弱苍白的美,对他来说有种描述不上来的新鲜感,总之也不是如崔承嘉那样的才子,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词句来描述陆家娘子的容色就是这些。
以他看女人粗浅的阅历来讲,陆家娘子的美是生活中不常见的那一种。
待她来到一旁的女席上,坐在了大娘子陆芸霜的身边,魏昔默隐约猜测这应当是陆使君的哪一位娘子。
陆芸霜浑身没有鲜亮颜色,给人一种散漫不经心的感觉,陆芸婉在她的身边坐下,劝说道:“今日怎的打扮这样素净,与魏氏郎君头一遭见面还是不要失了礼数为好。”
陆芸霜不屑道:“我喜欢的男子怎么会是这样粗鲁的,应当如崔府君那般高雅才是。”
陆芸霜的话未免有失偏颇了,陆芸婉无法苟同。
午后在后花园那设下了一场歌舞,用于招待魏昔默。
午后宾客都离席,苏毓珠安排管家送宾客,崔氏的车辕也离去,陆芸婉目送宾客远去,陆府终于又清净下来。
后院的一角空无一人,于长廊之下漫步,看见了正抬头望满树花色的魏昔默,肌肤似常年被风沙侵袭,肩膀孔武有力。
是和崔承嘉截然不同的男子呢,陆芸婉朝他一步一步走近,待走的近了,才能看见他的面容。
那双眸子如星辰一般澄练,从眼睛可以看见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让人生出几分好感来。
魏昔默看上去和清醒时分一般无二,眼神也很清亮,但是陆芸婉知道此时的他已经醉了。
陆芸婉行礼道:“见过魏参军,您喝醉了,可要让人为你准备醒酒汤。”
刚刚崔承嘉和他喝了许多酒已经喝醉了,但他却觉得还没醉还能维持清醒,不知道是因为兴致高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对面前的即将要和她订亲的女人竟然有些好奇。
魏昔默的嘴角露出些许笑意:“陆家娘子,还不知道名字。”
“在家行二,名唤陆芸婉。”
魏昔默面露喜悦之色赞叹了一句:“那便是二娘子了,这名字可真好听啊。”
魏昔默的笑容煞有介事,长这么大陆芸婉第一次有人夸她的名字好听,倒是很新鲜。
魏昔默望向浓荫缓缓道:“那一日崔承嘉找到我,让我想法子推拒这门婚事,一向聪颖冷静自持的崔府君,何时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呢?”
陆芸婉闻得此言,原来这二人过从甚密么?崔承嘉和魏昔默又说了什么。
“我见他如此急切就该知道,他真的将你放在心里,可家族里安排的事情哪里有这么容易拒绝。”魏昔默露出狡黠的笑容,“越是被人这样求,我这心里就越是不想这么轻易就答允。”
崔承嘉求魏昔默是何等怪异的场景,从来高高在上的世家子,会因为她放下身段恳求同僚,而且求的人还没有答允。
魏昔默似笑非笑的打量陆芸婉,漆黑如墨的瞳孔几乎要让人要陷进去:“心内存了想要结交的意思,不知道二娘子觉得如何。”
只是想要结交吗?魏昔默简单说出的话在陆芸婉的心里生出波澜来,原来他是这样一个喜欢简单明了的人,陆芸婉对一切都看的不明白,为今之计也只有勇敢起来面对一切,不能再畏缩,答复道:“那就如昔默所言。”
由于喝醉,魏昔默身形不稳,扶着栏杆,被前来寻的魏氏小厮扶走,临走之时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凝视身后的陆芸婉。
魏昔默要在兖州小住几日,陆旻之让人收拾出来空厢房,让贤婿住下。
第21章 彻查
兖州地处平原,开春之后风沙扬尘,一株垂柳被风吹的倾倒,魏昔默穿着一身劲装靠在垂柳上,眼神微眯狡黠的像只狐狸,牵着一匹黑棕马正在等着崔承嘉的到来。
崔承嘉如约来到瑕丘城外的马场,不知道魏昔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身后一匹马通体雪白,魏昔默见了赞道:“好马。”
“昔默谬赞了。”崔承嘉朝魏昔默抱拳。
崔承嘉身手敏捷上了马,二人策马并肩骑行在浅青草地上,一前一后疾驰了一段距离。
魏昔默打马回首道:“没想到平日舞文弄墨的崔太守也精于此道。”
“魏将军过誉了。”崔承嘉客套了一下,并没有打算恭维魏昔默的意思。
今日被唤过来,还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他倒想问上次说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为何在陆使君那边不见有反应,反而在陆府舒坦住下了。
魏昔默只是得意洋洋的和崔承嘉攀谈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已经偏离出发地老远,魏昔默前倾身子朝崔承嘉咧嘴一笑:“承嘉和我比试比试?”
纵马驰骋在辽阔的原野上,魏昔默常年在马背上,深谙骑射之道,和每日与公文作伴的崔承嘉不一样,骑术高超很快就拉开一段距离。
崔承嘉于其后追赶,手臂上伤口未好全,还隐隐作疼,纵马驰骋不甘示弱。
这场比试以魏昔默的胜利告终,魏昔默朝崔承嘉抱拳:“承让了!”
“承嘉败了。”崔承嘉脸色苍白从马上下来,虽然风度不减,想到魏昔默的婚事心情难免有些低落,有种乏力的感觉是源于心境的沉郁。
刚刚骑马的时候太专注于超过魏昔默忽视了伤口,手臂上的伤口刚刚愈合还没长全,如今又用大力执缰绳,伤口好像又裂开了,有些细微的疼痛折磨神经,但并非不能忍受。
崔承嘉知道比不过常年在马上跑的如猎豹般身手敏捷的魏昔默也是寻常,他自然也有魏昔默比不上的地方,并不在于此罢了。
一场比试不过是小试牛刀,并不为争个强弱,他一向都待他是知己好友,和魏昔默熟识了也很佩服他的人品,也不过是为了切磋技艺罢了。
想到平日魏昔默领军出征威风八面的,也有心细如发的一面呢,也是在渐渐相处过程中才发现的难能可贵的品格,是他尊敬的地方。
像这样在自在骑马的时光却不多,也很感激今日魏昔默将他邀请出来,心头的心境到底宽泛了些许。
就这样你来我往,直到魏昔默沉不住气终于打算说正事了,原来今日约崔承嘉出来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挑衅,为了芸婉而来,崔承嘉有些看不懂了。
魏昔默眉宇间多了几分桀骜不驯,自信满满道:“前日你让我拒绝这门亲事,我思虑多日,忽然之间明白如今与陆家娘子有婚约的人是我,若你不服我愿意与你一较高下。”
魏昔默前些日子在听闻他和芸婉情投意合之后也答应要成全他们,怎么只是去陆府赴宴一场,面前的人心志竟然就变了。
崔承嘉微微皱眉看着魏昔默:“你明明已经做出决定,为何又突然临时变卦呢?”
魏昔默笑道:“有人要把女儿嫁给我,我为什么要拒绝?更何况你家里还有一门好亲事在等着,芸婉就由我来照顾好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魏昔默说出的话让崔承嘉沉了脸色:“所以昔默这是非要和承嘉过不去了,你明明知道我和陆家二娘子感情甚笃,就算你娶了芸婉她心中也断然不会有你的。”
“若是说芸婉的心里没有我,可是芸婉的心里有你吗?别忘了你还有族妹要娶,莫非你想享齐人之福,想让芸婉做妾?”魏昔默调笑着碰了下崔承嘉的肩膀,朝远方的马棚走去。
一阵风吹乱了衣襟,崔承嘉忽然之间想到他凭什么就能自信的这么说,说出这话的时候也没有根据,而且还不知魏昔默嬉皮笑脸说出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但最后那几句话听起来煞有其事,不像是在开玩笑。
崔承嘉一瞬间有些看不透眼前人一张笑脸之下所思所想,虽说魏昔默素来有敦厚的贤名,但他质性狡黠,也许不会那么轻易让人猜测到他此刻内心所想,所以他这是非要和陆氏结这门亲了。
但若是魏昔默决定履行亲事,也是他的权利,毕竟陆公已经十分属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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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芸婉将粥喂到阿娘唇边道:“娘亲还是很不舒服吗?喝点粥吧,今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阿娘躺在床上形如槁木,说话都很艰难,陆芸婉衣不解带的照顾,所有事情都落到她肩上,终于体会到阿娘的不容易,还好有芸鸳陆利安她们帮衬着,不然还不知道要怎样。
顾寒宜胸口不舒服艰难喘气:“娘亲不饿,你也忙了一天了,早点去休息吧。”
阿娘从病倒以来就不爱说话了,郎中诊断只是说阿娘这是积郁于心导致的胸闷气短,阿娘时常心悸、瞳孔涣散加上喘不上来气,发作的时候景象极为可怕。
陆芸婉凝视着病床上如枯槁一般的阿娘,如同是暮春时节花树上最后一朵花,仿佛随时凋零,这段时间喝了许多药一点起色都没有还有恶化的趋势,请了郎中也查不出病症。
想到阿娘这么些年和阿爹二人相濡以沫,想了很多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想清楚。
这些日子陆芸鸳一直陪在身边料理屋里的事情,始终不离不弃,陆芸婉心里感激。
苏毓珠和陆芸霜这段时间来过,陆芸霜在屋里侍奉了几天就走了,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人心在这一刻展露无遗,谁是真心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一时间觉得很悲伤眼泪止不住落下来,阿娘也才三十五岁,怎么能够这样早就离开,又想到当初桐月姨娘过世的时候,芸鸳恐怕也是这样的心情,是多么孤独和无助,如今算是体会到了,因此越发觉得对不起她。
陆芸婉伏在床边低咽:“阿娘,不要离开芸婉……不要留下芸婉独自在这世上……”
陆芸鸳端着药进屋来,看见在跪在床边垂泪的芸婉心中一时也很感伤,放下药将陆芸婉抱在怀里,一如桐月姨娘逝去之后的那些日子,陆芸婉将陆芸鸳抱在怀里那样。
陆芸鸳安慰道:“阿姐不要哭了,还有芸鸳在,不管怎样芸鸳都不会离开阿姐的,有难处就说出来,我们一道解决可好。”
陆芸婉点点头恢复镇静眸中水雾散去,“刚刚有些失态,让芸鸳见笑了。”
陆芸婉接过陆芸鸳递过来的药汁,这药可真苦啊,嗅了嗅药汁只闻到一股刺鼻味道,胃里一阵翻腾。
陆芸鸳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和芸婉说道:“刚刚在厨房撞见苏毓珠身边女使妙晴了,她在主母药边鬼鬼祟祟的,现在人已经被我扣下了,我怀疑妙晴被苏毓珠指使要在药里下毒。”
陆芸婉仓皇:“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主母也不过才病几日,她们竟然就已经坐不住了,毓珠姨娘她就这么等不及了吗?肚子里的孩子也还未足月啊。”
“妙晴不会平白无故来我们院里的,如今只要验明这药是否有毒,就能够说明究竟是怎么一会事了。”陆芸鸳眸色复杂凝视漆黑药汁,“恐怕苏姨娘也知晓,唯有先发制人不落人后,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若是主母不在她就能被扶正了,仗着阿爹的宠爱,日后府上就成了她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