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嘉闻到空气中的血腥之气担忧道:“这是怎么了呢?”
陆芸婉挑帘与崔承嘉打一照面:“芸鸳遇刺,救人要紧。”
崔承嘉见到情况随着陆芸婉一道前往陆府,陆家人正奇怪崔承嘉此刻来访,看见三娘子受伤,连忙上前合力将三娘子抬下马车。
还好性命没有大碍,郎中说陆芸鸳伤势重只能卧床养着。
初夏晴好的岁月总是暖煦,长廊的光影总是明晦变化不定,一如眼前朝他走来之人如幻似梦,飘忽不定。
陆芸婉立于浅青翠下,朝崔承嘉福了福身子:“见过崔府君。”
远处的朝他乖巧行来的人脸上总是带着三分凉薄,好像又长高了几分,以前是在胸口的地方要低头才能看见,如今已经到接近肩膀的位置。
崔承嘉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陆芸婉心里有点奇怪问道:“府君今日心情好像不佳,不知是有什么事情?”
崔承嘉闪烁其词:“无妨的,只是在担忧日后的局面罢了,今岁时景不佳,二娘子何不启程南下呢。”
陆芸婉答复道:“昔日从颍川前来,也不过是向世人昭示使君死守此城的决心罢了,若是此刻逃离,一定招致人心惶惶,不如就留在这里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
崔承嘉道:“可承嘉心中担心二娘子的处境……”
见陆芸婉决心难以阻止,崔承嘉只得放弃,转而道:“子卿他又回军营里了吗,前线战事吃紧,他此行恐怕会有些艰难,战事还不知绵延到几时。”
“阿兄总是很累,我自小体弱,凡事需要人保护,帮不上什么忙,心里很愧疚。”陆芸婉将头颅低垂。
陆芸婉闻到崔承嘉身上有很浅的药味,行动间肩膀的活动不灵敏,应当是打绷带的缘故,关怀道:“府君的伤还没有好吗?入夏之后伤口愈合的更慢,要更小心才是。”
当时明明说是春日里很快就能好起来,可是如今已经初夏了,怎么还没好。
听见陆芸婉这样问崔承嘉其实心里很开心,想到当时任性和魏昔默纵马驰骋导致伤口裂开,也是任性导致的,不想让芸婉担心,只是答复道:“伤口已经生出新肉,伤口不日就会好,二娘子不必担心的。”
“听子卿说二娘子的生辰是春日里,如今已经是初夏,无法及时祝贺心里很愧疚,希望还能够弥补一二,惟愿二娘子一生喜乐无忧。”崔承嘉声音如眉色一般浅淡。
陆芸婉想到她如今并不快乐,如此看来崔承嘉所求并没有实现了,而且如他所言这番话确实不合时宜,如今暮春都过去了,崔承嘉倒来谈起生辰。
也许就如同此生他们的相遇一般是不合时宜。
崔承嘉沉郁道:“自从元岁之后就一直没能说上话,为娘子准备的生辰贺礼,也一直没能够送出。”
崔承嘉想到,除了那一日在东林寺和芸婉都未曾见到面,芸婉期间一直为母亲侍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说过一句话,算来已经是两个月了,心里的想念与日俱增。
崔承嘉仍然存了讨好之心,希望眼前之人能够明白,想让芸婉知道他说出的话一定会兑现,要娶她为正妻的心志从来没有变过。
初夏绿叶自陈腐的枝干生长而出,新翠暗含生机,午后温暖。
“崔府君祝贺芸婉生辰,但芸婉只想说,能够娶得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有容色又有才情,对崔府君有祝贺之意。”陆芸婉心口不一道,想到这话应该是很恶毒了,却是她此刻心里真切想着的念头。
其实也未尝不是另一种成全呢,只要能够看着他一生富贵荣华,就算什么也不会得到,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吧,心中所念已经得到成全,也就顾不了太多。
“阿婉说这话,是为了刺痛我的心么?”崔承嘉脸上浮有浅淡的哀色,“承嘉不过区区一身,若是背弃诺言,就算百死何辞。”
只要他不娶,谁还能强迫他不成?崔承嘉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锦囊朝陆芸婉递过去:“一直想给二娘子却没有机会,因此日日等待直到今日才有机会,想要报答昔日赠香囊的情谊。”
陆芸婉怔忡着接过银白色绣松竹纹样的锦囊,拆开后里面是一块羊脂玉佩,上面雕刻了梅花纹样,触及到玉佩凉意从指尖沁入骨髓。
“相遇在梅林,于是亲手设计梅花纹样让匠人雕刻而成,白玉无暇,就如承嘉的一片心意。”崔承嘉眸中仿佛有一片炙热。
陆芸婉感叹道:“可就算崔府君不娶郑娘子,芸婉也要和魏氏郎君结为夫妇了。”
“昔默那边自然不用担心的,使君有意让他娶的是大娘子,就算他有心也无法娶得二娘子。”崔承嘉说这话时言语之间颇有些得意的意味。
陆芸婉诧异,竟然连他也知晓了吗?陆芸婉完全陷入一种迷惑的状态,这场婚事原来已经定下了么,苏姨娘也没什么话说,所以说府上只有她不知道这件事情?
崔乘嘉目送良人离去,站在浓荫下,心中的脆弱之处有隐隐的疼痛。
这种满含生机的翠绿色,其实纯粹的脆弱,其实他也很讨厌这种颜色,虽然文人墨客喜欢这种清雅的,如翠竹一般的颜色,可是这种纯粹的文人之心,清流之念。
总能够让人想到那些被裹挟着沉沉浮浮,最后不知走向何方的人,是一种颇有些幼稚感的执拗之态。
只有洗尽铅华方才落得一身素白,也让他想到那种被心上人折磨的,支离破碎的感觉。
锦囊静静的躺在手心,玉佩没能够送出,费尽心思想要讨好的人,却不能够,虽然二娘子总是待他温和而有礼,可谁知道那种温和有礼下面是不是凉薄无情呢?
仿佛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去,到底还是不信他罢了,可如何才能让她相信呢,始终患得患失,这种心情究竟要到那一日才能够终止。
第24章 幻象
陆芸霜当日于庭中等待,希望能够最后一次见崔府君一面,毕竟再过些时日她就要嫁作魏氏妇了,却只看到他和陆芸婉于庭廊之中谈话。
也就明了,只有二妹才能够让他趋之若鹜吧,让那样高贵的人甘愿为之奉上一切,而她,在崔府君眼里就只是陌路人罢了。
只不过是性格乖张了些许,就要被传为性格恶劣、不知礼数,因为是庶女,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在阿爹面前连和崔氏议亲的资格都没有,还要被嫁给魏昔默那个莽夫。
崔府君不知道,只消多看她一眼,便能让她彻底沦陷,在妹妹眼里不值一提的,在她心里却视如珍宝,她也不甘心,如何让她不怨恨呢。
每每陆芸婉礼数周全,一副端庄做派,都要在心里暗暗恨其虚伪,明明和主母和姨娘年里明争暗斗,偏偏她还要装出一团和气的样子,是做给谁看?
苏毓珠听说陆芸鸳没死成的消息脸都白了,屋里乱作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怎会如此,她若是平安无事,遭殃的可就是我了。”
陆芸婉将陆芸鸳遇刺的事情告诉了陆旻之,也许是意识到宠妾灭妻真的会引来风波,陆旻之已经彻底忍无可忍了,但有大娘子和魏氏的亲事在又不好发作。
陆芸霜表现的太过乖戾,引起了陆旻之不满,对外便宣称陆氏的大女儿还未许婚,有意将大女儿陆芸霜许配给魏昔默,也许是因为一贯以来的偏心,这门上好的亲事给了陆芸霜。
也许是出于对陆芸霜庶出的怜惜,想要向世人彰显他对子女一视同仁的态度,总还以后面还有更好的可以给芸婉为借口,其实陆芸婉又怎么不可以说阿爹有什么好处都紧着她们那一边呢?就连许郎君也是这样的。
魏氏长辈觉得陆芸霜的生母虽然是姨娘,倒也出自建康卿士苏太仆,苏氏乃是言情书网,并非那等没有出身的卑贱之妾,陆芸霜虽然只是庶女,也得到生父的宠爱。
陆旻之有权势,魏昔默年纪轻声名不显,有这个岳丈对魏昔默的仕途必定大有裨益,兰陵太守这才赞同为魏昔默与陆芸霜定下亲事。
陆芸霜很不情愿每日以泪洗面,奈何阿爹作主不得违抗。
但自从公布陆芸霜和魏氏的婚事之后,竟然从兰陵传来一些不好的传闻,原来那位魏昔默之前已经有一房妾室入门。
还未娶妻便有妾室,苏毓珠将屋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我们家霜儿虽然只是庶出,但也是我心尖上的肉,怎么可能看着魏彦将她轻贱成那个样子?”
“外头小厮传过来的,也许是谣言也说不定,家主已经派人去兰陵打探了,夫人还请先稍安勿躁。”妙晴劝道。
陆旻之也很恼怒,但是理智告诉他看中的魏昔默不是这种人,立即修书一封询问魏昔默这谣言是从何而来。
没想到兰陵太守当即修书一封,告知于陆旻之魏昔默宁愿舍弃这门亲事,也不愿意休弃这妾室,气的他要将这不孝子扫地出门。
陆旻之看了信之后也无言以对,怎知道魏昔默如此不堪重用,好好的一门亲事眼看就要作罢。
苏毓珠见魏昔默不肯休弃妾室,心里自然恨的不行又拿他没办法,自然是属意霜儿嫁给他的,对陆芸霜来说,魏昔默自己毁坏这门亲事也好,她也正不愿意嫁过去,也省的她去奔走了。
如今有谣言纷纷,自家的子弟做出这样的事情魏氏那边脸上自然无光,觉得也对不起陆氏无地自容,就同样生出亲事作罢的打算。
这件事情传到顾寒宜的耳朵里成了一桩可笑的事情,顾寒宜嘲弄道:“夫主非要抬举陆芸霜让她做正室,奈何人家可是上赶着做崔氏的妾啊,又怎么会把这亲事放在眼里,好容易选了个乘龙快婿没想到也是个不中用的。”
陆芸婉有些冷沉,好好的一门亲事作罢是她们都觉得遗憾的事情,原本可以结两姓之好,现在都化为泡影。
只是记忆之中那个磊落光明,爽朗可掬的男子深挖其内里竟然也喜欢三妻四妾么?还以为是和阿爹不一样的,原来也同样为了美妾宁愿放弃一门上好的亲事。
不知那妾室是何许人也,倒也让人对魏昔默高看一眼,无论外人怎么劝说他让他将妾室逐出府去娶刺史的女儿,他都不肯松口直到婚事作罢,倒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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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芸鸳伤势很重,昏迷了数日才清醒过来,醒来之后在陆芸婉的怀里哭起来:“差一点就见到不到阿姐了,芸鸳真是害怕极了。”
陆芸鸳因失血过多虚弱的躺在床上,陆芸鸳心里生出了别样的想法,这样的人留在府里终究是祸害,若是这个孩子生不出来便好了:“但是有苏太仆在背后撑腰,就算干下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生下孩子之后母凭子贵难保不再次复宠啊。”
仲夏之时苏毓珠在经受折磨之后生下了一个男孩,陆旻之为之取名为陆子仪。
女人生产之时都要在鬼门关走一遭,早先母体有损,生产完之后苏毓珠脱力了,已经有了那垂死之兆。
苏毓珠安胎之时,撞破这十年来不能生育乃是被人下药所致,猜测到是为顾寒宜所害,变得郁郁寡欢起来,那样明媚的一个人就那样阴沉下来,竟然将这些年屋子里的绣品都付之一炬。
苏毓珠满头珠翠步摇琳琅,虚靠在榻上视线没有聚焦,无力苍白的脸上描绘精致妆容,薄红胭脂轻浮,那些精致的双面绣被火燎烬化为一摊灰烬,陆芸婉心里好像也有什么随之一起破碎了。
苏毓珠看向陆芸婉的时候嘴角挂着蔑视的笑容:“你和你娘长的越来越像了,都是我讨厌的样子。”
陆芸鸳瞳仁漆黑如墨杏眼微合:“姨娘做了这么多错事,今日也配提起主母。”
“桐月的死,莫非主母就没有任何错处吗?”苏毓珠歇斯底里道。
陆芸鸳怒不可遏:“姨娘说笑了,主母就算有错,也比不上你一根汗毛,要罚跪就罚跪,要用刑罚就用刑,姨娘以为自己是谁?”
“其实起初的时候她不过是略受宠些,我是真的也没想她死的,你可能相信呢。”苏毓珠说出的话像是在呓语,用手捂着胸口无法喘气,浑身发抖,竟是有了那番奄奄一息垂死的征兆。
陆芸鸳心口绞痛起来:“姨娘如今是良心发现了,可姨娘已经不在了,要你迟来的忏悔又有何用呢。”
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苏毓珠陷入一片回忆之中去:“我只是想说你可千万莫要被她诓骗了,桐月因为私通被夫主厌弃……我可是至始至终没有参与,我的狠毒比之她可是九牛一毛呢,要知道迟早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陆芸霜早已哭的跟个泪人似的,眼泪像断线的风筝一般落下,苏毓珠紧握陆芸霜的手最终无力的垂落,刹那满屋静谧。
陆芸鸳不带一丝感情般决然转身离去,陆芸婉见状想要将她追回,只因为知道此刻陆芸鸳的心里必然不会有大仇得报的快乐。
陆芸霜缟素,苏毓珠亡故的阴影很久的笼罩在陆府每个人的心头。
苏毓珠难产亡故,被娘家苏氏知道了觉得陆子仪这一次必然孤立无援,为了避免与陆刺史的姻亲联系断绝,就把妹妹苏毓紫从建康送来府上照顾幼子。
苏毓紫入府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苏毓紫与苏毓珠是一母所生,豆蔻年华,容色有三四分的相似,比苏毓珠更年轻,更加娇弱。
午后阳光晃的人睁不开眼睛,陆芸婉在后院见到苏毓紫,院子里就只有她们二人。
苏氏让人将苏毓紫送到陆府长住,也是为了照顾苏毓珠产下的男孩,更有在苏毓珠死后将苏毓紫送到陆旻之身边为妾的打算。
那人有如水般剔透的肌肤,举手投足都很淡雅,苏毓紫的笑靥昭示情感的细腻里隐隐透着疏远,漠不关心甚至有点轻视:“这便是二娘子芸婉了。”
她虽然姿态故作亲厚,可嗓音透着冷漠,冷不丁吐出来句话让陆芸婉心下一惊,“你看起来就像只羽翼未丰的雏鸟,皱巴巴的。”
怎会有这样恶心的形容呢?陆芸婉无法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也许是想说她无法和苏毓紫那样成熟的身体进行比较,可那又有什么作用呢。
可陆芸婉不喜欢她的做派不愿与之做比。
“若是姨娘在府上安分度日,也许能够得到保全,若是得势了就兴风作浪,还需过芸婉这一关。”陆芸婉冷冷打量苏毓紫。
苏毓紫朱唇轻启扑哧一笑,莹白的肌肤上又添了三分凉薄,朝陆芸婉福了福身子,谄媚道:“妾身知道了,日后还要仰仗主母和二娘子而活,必然谨记二娘子教诲的。”
她谄媚的笑容之下又包藏怎样的祸心呢?不能阻止父亲纳妾,还不能守得这个家安宁吗?只是她如今说谨记到底记住了几分还不可考,只能以观后效。
顾寒宜身体好之后,重新掌握陆府的管家权,眼下桐月苏毓珠都除去,就剩个好拿捏没什么根基的苏毓紫,日子也是过的风调雨顺。
但自从苏毓紫入府之后,陆旻之不曾拿正眼瞧过她一下,所以苏毓紫每日也就是守着小郎君屋里的这一亩三分地过日子,这娇美的容光到底是蹉跎了。
第25章 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