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囿于后宅这方寸之地,心境总还是要开阔些的,如今时局不好,等什么时候国不成国,家不成家的时候才能明了呢。”陆芸婉感慨道。
陆芸鸳劝说道:“知晓阿姐心肠柔软,不屑争这些长短,可苏姨娘却不会这么想的,这会害人可是坐实了,就算此刻身怀六甲也饶恕不得了,待会将妙晴押着去见阿爹,一定答允阿鸳不可轻易饶恕了她去,如此这般不肯松口,和阿爹死扛到底,阿爹才会有些忌惮,苏姨娘在府上就没法立足了。”
陆芸婉一时间沉默,只是苏姨娘谋害主母真的已经坐实了吗,她可是怀胎已经七个月了,就算不不为自己积德,肚子里的孩子呢。
陆芸婉答复道:“就算再怎么性子柔,也不会是非不分的,害人者一定要受到惩罚我是知道的。”
“其实依芸鸳来看最好是大肆将这件事情宣扬,典签知晓阿爹治家不严,将此事呈禀主上,言官一定弹劾,也好让阿爹长点教训。”陆芸鸳凌厉道。
陆芸婉觉得芸鸳很少有如今日这般凌厉的时候,这段时间明里暗里她做了许多事情,陆芸婉也并非无知无识,只是觉得芸鸳一味被复仇蒙蔽双眼,舍弃了大好的年华有些为她不值得罢了。
但是想到她们的处境都不好,又隐隐觉得她不该坐以待毙,只是苏姨娘怀孕待产,再大的仇恨也要容后再议的,彼时是发落奴仆,还是裁减用度,都是可以慢慢计议的。
妙晴被押的事情惊动了苏毓珠,在陆旻之面前哭哭啼啼的,连带陆旻之也过来问话。
陆芸婉问道:“妙晴是姨娘身边亲近女使,溜进我们院里在阿娘的药里放东西,被阿鸳的人抓住,姨娘怎么解释呢,还请阿爹彻查这件事情。”
苏毓珠辩解道:“怀孕就要足月生产了,做事不能不给自己积德的,自然并非我所为,阿婉这是误会了,我不知道为何妙晴会在你们院里,下毒谋害主母的事情我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陆芸鸳幽怨道:“姨娘是慈悲心肠,当日桐月姨娘病故的事情,苏姨娘怎么不想着给自己积德呢?”
第22章 凌厉
苏毓珠下意识捂住肚子,那里面有个还未成型的孩子,顾寒宜病重病情时好时坏,她虽然当主母的心急切,但也并非不能忍这一时一刻。
“住口。”陆旻之脸色铁青隐隐有些坐立不安,“你不要在此处污蔑毓珠,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陆芸婉始终在思索怎样应对这件事情,维持缄默的态度,除了妙晴之外,也没有实质性证据可以证明苏姨娘下毒,难道随便押个人在这里就能证明什么了吗。
眼前陆芸鸳声讨的厉害,也就暂时不插足待阿爹表明态度之后再行定夺。
陆旻之又气又恼,但陆芸鸳步步紧逼,竟然还将典签搬出来说话,他心里已经有一丝动摇。
郎中验出药汁中有剧毒,待为主母诊脉之后,得出主母此次重病实则也是服食毒草所致的,两件事情很难不让人放在一起考量,主母这毒是否的苏毓珠下的。
证据逐渐指向苏毓珠,苏毓珠这回算是坐实了谋害主母未遂的罪名,一时百口莫辩。
“芸鸳总不至于未卜先知,知道妙晴要来,事先就在药里下毒吧,今日被我抓住,还不知有多少个日子是掩人耳目的,又得手了多少回才导致主母这段时间病情反复无法痊愈。”陆芸鸳道。
妙晴求饶道:“求使君明鉴,今日会来主母院里分明是紫苏带来的命令啊,主母召见,又岂敢不从,怎会知道早已有人候着只待将奴婢扣下,又怎么会知道药里有毒呢?”
苏毓珠拉扯陆芸婉的衣角:“阿婉你说说我为什么要害主母呢?我如今有夫主的宠爱,还有这腹中的孩子,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是多年以来一直期望的事情,终于怀上了,就算曾经有心,如今也分不出身来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苏姨娘想要主母的性命,想要这正室之位,阿爹您怎么能视而不见呢,阿爹今日偏袒苏姨娘这一回,来日府上恐怕有大乱。”陆芸鸳道。
陆芸婉请求阿爹将妙晴下毒之事上报州司衙门请求判决,若是苏毓珠真的下毒害人,还请阿爹将她刑之以法,陆旻之却犹豫了。
这件事情若是报官,查出事实的真相,妾室谋害主母,就算不立刻处死按照律令也判的很重,难道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罚吗?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平白落人口实。
苏毓珠就是个妾,若是放到寻常人家,被人查出来犯这种错绝对不会姑息,就算当场打死也是有的,只是她是个有身份的妾,阿父是建康苏太仆,陪伴她整整十五年,有这层关系就有些不一般了。
只是担心典签说他纵容妾室谋害主母,更何况如今腹中还有了骨肉,就不得不为毓珠考虑了,到底该如何是好呢?陆旻之指着苏毓珠怒道:“你说说,你究竟有没有谋害主母?”
看见苏毓珠巧舌如簧想要洗清罪名,阿爹不太想追究想保她的样子,陆芸婉越发生气,可是该怎样才能让她们认罪呢,只要苏毓珠不招供她们就拿她没办法。
陆芸鸳劝道:“阿爹不信也就罢了,这件事情一时半会查不出个头绪来也就罢了,被散布出去必定谣言四起,更何况还有与魏氏的亲事苏姨娘毕竟是芸霜的生母,更是马虎不得,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若是典签将这件事情上达天听,怂恿言官参陆旻之行为不加检点,这种事情可是大有文章可做,为了一个妾室罔顾礼法就算言官不弹劾,他也难以逃脱被同僚排挤的下场。
“芸鸳的话说的不错,在查清事情的真相之前,此事千万不能被宣扬出去。”陆旻之征询一般看着陆芸鸳,“那芸鸳觉得如何呢?”
“依芸鸳看来,此事尚存疑点,不论幕后主使是谁,这件事情都是家丑不能被外人知晓,苏姨娘如今有孕在身,何妨在自己屋里将养几日,待大姐出阁之后再慢慢查探,再行定夺呢?”
“对外就说姨娘病重,就暂避些风头,只是要委屈一下苏姨娘了。”陆芸鸳道。
陆旻之闭上眼睛深思,“鸳儿这话说的不错,毓珠如今身怀有孕在屋里静养也是好事,对外就说是犯了错闭门思过,惩罚犯错的妾室是人之常情,更能显示我治理家风的决心。”
苏毓珠开始抽噎啼哭,若是禁足还不是任凭主母拿捏的份,这些年的苦心经营随之毁于一旦,无论如何也不答应的。
陆旻之知道陆芸婉生性倔强,恐怕对这种掩耳盗铃的法子不认同,有些无措看着陆芸婉:“要为父怎么做,芸婉才能够满意呢?难道非要将这件事情闹得满城皆知才肯罢休吗?”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阿爹宠妾灭妻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日?可是陆芸婉终究没有说出口,经过这么多时间的磨练她已经看淡,学会保持缄默。
清官难断家务事,此事疑点重重,若是要查必定名声扫地,届时人人都会知道陆府之中妾室谋害主母,主母这段时间病危的事情满城皆知,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到最后肯定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就算事情的真相不是如此,人们也愿意相信他们认为的,大宅院争宠的戏码为人乐道,苏姨娘就算是清白的也不会有人信了。
苏姨娘禁足之后,顾寒宜的病情慢慢就好起来了,就连阿娘病情好转也在暗暗指向是苏毓珠所为。
但陆芸婉的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觉得这件事情有哪里不对劲,来源于阿娘这突如其来的一场病症。
午后骄阳耀目,陆芸鸳丝履款款踏在室内桦木地板上,端着白米粥朝陆芸婉走来,“妹妹为你熬了点粥,阿姐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
眼前刺目的日光被遮挡住,视线暗淡下来,芸鸳来的正是时候,陆芸婉打算把心里对这件事情的疑惑和芸鸳倾吐一下。
“仔细想想除了妙晴被抓、药里有毒之外,苏毓珠没有明确招供,一切就只能算是我们的推测。”陆芸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没注意到陆芸鸳脸色的改变。
陆芸鸳杏眼阴翳遍布,仿佛想从阿姐的眼睛里探知点什么,可是一看到阿姐不设防备的样子,霎时猜疑烟消云散,不管怎样都是她最好的阿姐啊,阿姐自然是相信她的。
陆芸鸳杏眼被明媚笑意取代:“阿姐这是忧思过度了,苏姨娘的威风咱们还没有领教过吗?当日桐月姨娘就是如此,怎么今日会帮她说话。”
听见陆芸鸳如此说,陆芸婉握着陆芸鸳的双臂让她坐下:“我知道她害了你的阿娘,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忍受很多,可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罢了。”
“所以阿姐还想怎么样呢?查明真相为苏毓珠洗清冤屈,原来阿姐也知道我这些年吃了很多苦,也知道桐月姨娘被苏毓珠害了。”陆芸鸳的嗓音凄凉,“有些事情成为表面上世人所看见的样子不就可以了吗,只要是对我们有利的,就算求得真相又有什么作用呢。”
陆芸鸳眉头紧锁,陷入极大的痛苦中去,陆芸婉不知道为什么陆芸鸳今天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只是说了几句话竟然激起她心里的矛盾纠结来。
可能一贯以来陆芸鸳从来都是体贴关怀,今日突然变成这样让她也有些措手不及,陆芸鸳这是怎么了呢。
眼前的人她的衣着和体面的官家娘子别无二致,容貌越发出挑,明明还是那个样子,可是哪里已经不一样了,让她的心里由衷的生出了彻骨的寒意。
“阿姐莫要问了,不要再把精力放在这些事情上了。”陆芸鸳劝道。
可这件事情真的已经过去了吗?一丝头绪都没有,好像被一团云雾笼罩,但是想着,既然府中平衡已经被打破,阿爹这段时间必然冷落苏姨娘。
假以时日不管怎样狐狸尾巴总会再次露出来的。
由于有害人的嫌疑,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苏毓珠被禁足,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洗清宠妾灭妻的恶名,陆旻之对她也不复昔日宠爱,自从失宠之后,主母一味的纵着仆役作贱,不出几日的时间,苏毓珠就没个人形了。
自从苏毓珠失宠之后,府中发卖奴婢,清查账目,抖落出来不少的腌臜事情,都和苏毓珠有关,这些年她恃宠而骄,倾吞了府上不少的财产,账面上的窟窿极为巨大。
主母这些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不管,到如今悉数发作,已经达到不容忽视的地步,陆旻之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极为生气,所谓家贼难防,他一贯治家严苛,眼里容不得沙子,更遑论是宠爱的妾室。
数罪并发,苏毓珠好像万劫不复,再无翻身的机会。
遭到陆旻之厌弃之后身体每况愈下,这一胎怀的本来就艰难,郎中都说她身体底子差体质寒凉,实则不宜受孕的,就算怀孕要生产下来也是九死一生。
但苏毓珠年纪并不大,且年年进补这损耗是哪里来的呢,恐怕也与她这些年难以受孕有关。
到如今好像一具死气沉沉的木偶形容枯槁,陆芸婉想到苏毓珠做错了那么多事情,这也算是一种因果报应吧。
第23章 浓荫
竟然还有这么多事情藏在看不见的地方,是陆芸婉没有料到的,原来污秽遍地。
苏毓珠被关在屋子里无法出门,身体虚弱下来,心情也变得喜怒无常。
被禁足之时听闻主母在府中雷厉风行的一番作为,相信夫主很快就会知晓这些年她做的所有事情,面对这么大亏空的时候,无法保证夫主还能够面不改色。
妙晴心急如焚问道:“已经查到这个份上,姨娘还打算无动于衷吗?”
妙晴之所以着急,乃是因为这银钱并不仅仅只进了苏毓珠的腰包,少不了里外打点,若是苏姨娘倒台,平日结下的仇怨已经很深主母会怎么对待她们还说不准。
“别急,一定会有办法的。”苏毓珠眉间有很深的沟壑。
失宠之后,被慢慢的剥夺了昔日有的一切,就连最下等的奴仆都可以随意的欺在她的头上,可这比起这件事情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眼下必须让顾寒宜停止继续追查,下毒害人谁知道是不是顾寒宜自导自演,反正夫主对主母也是厌恶已久,不会看不出她慈眉善目之下的那颗狠毒心肠,这些年不受宠还不正来源于此。
若是这件事情也就罢了,待生产完之后她迟早有复宠的一天,可有了这件事情就不一样了,知道夫主平日最恨这些,被知晓了她将永无出头之日。
此刻心里的急迫一点也不比妙晴少,若是这些行为被公之于众,这将让她彻底无法在陆府立足,心里就开始盘算起来,苏毓珠恶狠狠的说道:“既然之前脸皮都撕破成这个样子了也就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和桐月生的那个也已经势同水火,倒不如一了百了。”
陆芸鸳一大早乘坐牛车今日去庄子上处理一起佃户的纠纷,可是直到晌午也未曾归来,让人担心。
“按理来说早就应该回来了,现在这个时间点还没回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陆芸婉望向田庄的方向担忧道。
顾寒宜神色凝重道:“狗急了也会跳墙,更何况是苏毓珠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芸鸳出门已久,实在是放心不下,陆芸婉连忙唤了家丁步出门去,心急如焚,和家丁一路寻找妹妹的踪迹。
郊外的林子里起了大雾,能见度不过眼前的方寸之地,牛车忽然停止下来,陆芸婉问道:“怎么回事?”
陆芸鸳的牛车停在一处荒僻之所,牛车内空无一人,陆芸鸳不知踪迹。
众人开始在林子里搜寻起来,直到黄昏才在林子里的一个陡坡下面找到了一枚发簪。
顺势在灌木丛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陆芸鸳,她的小腿正在渗血,头上也磕破了。
“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芸鸳,醒醒!”看着躺在地上身上伤痕累累的陆芸鸳,陆芸婉生出一种负罪之心。
“阿姐……”听到陆芸婉的声音芸鸳虚弱的睁开眼睛,确认来人后又昏死过去。
回程的时候车夫快马加鞭,生怕再耽搁一会陆芸鸳就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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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承嘉的生辰在初夏,年方一十九,尚未加冠原并未到议亲的时候,郑夫人执意要提前将事情定下来,再三嘱咐崔承嘉身边的人要照顾好府君启程返回建康去了。
崔承嘉于城门上远眺,崔氏的车队行在官道上朝南而去,好像有什么松懈下来,他总还能有些时间使得能够转圜。
往北方望去,每隔数里地便是一座烽火台,直到更远的地方来到和北凉交战的前线,自去岁年关前被击退数十里地,自今春冰河解冻之后胡,北凉大举反攻,将士浴血奋战。
王将军恐怕大败而归,崔承嘉此刻心里的想法和陆旻之别无二致,那便是死守此城,南祁已经不能够再退让了。
若是兖州失陷,北凉直逼近建康,京口广陵一代便是最后的防线,若是京口广陵北府之地也失陷了,建康皇城将完全暴露在敌国面前,向敌军敞开大门。
临近家中的时候,看见远方崔承嘉骑在马上朝陆芸婉行来,黄昏夕阳之下崔承嘉的脸色淡漠有种异样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