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遂去了左槐的值房,遣退了当值的令史,且让心腹守着门不叫任何人靠近,左槐试探着说道:“前日下官在春柳茶舍见到陆家那位才子,听闻他因替友人做保,惹上了官司,瞧着整个人萎靡不振。”
“此事老夫亦有所耳闻。”吴慎说道:“说来他那友人不过是借了银钱不还,区区百两而已,陆公子替友人还上即可,偏被判了个识人不明,革了功名。唉……”
“这些日子,儒生们动辄得咎,谈朝政色变,长此以往,将于国不利呐!”左槐叹道。
吴慎看着左槐忧虑的模样,边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试探,边在心中衡量左槐的目的。
左槐知吴慎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两人东拉西扯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没到正题上,他并不着急,皇后打压士林,蒙受损失最大的绝不是他左槐。
他已给出了信号,吴慎疑心重或不接受,那……便罢了。
左槐家中亦有子侄被裹挟进了这场针对士林的浩劫中,若非他及时出手相护,便要被革了功名,且祸及家人。
王皇后要杀士林的威风,也有人借此机会铲除异己,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还犹未可知。
左槐对王皇后此举是极大不满的,即使他与保皇党不对付,到底还是文官集团的,他官至副相参知政事,代表的是大多数文官的利益。
王皇后这些年来处处表现得重武轻文,对文官打压愈来愈烈,还逐步加重了刑罚,左槐几次三番表达了自己的不赞同,都被无视了。
他的不满越积越深,与后党就越走越远。
摆平了他家那个差点儿被革除功名的子侄的事情后,左槐找到王准,直接言明他反对王皇后对士林的种种举动,要王准同他一道去劝谏王皇后,行事留有余地,莫走极端。
王准只有一句“皇后自有打算,我等只需静观其变”。
左槐积压的怒火一下子爆发出来,与王准大吵了一架,然后拂袖而去。
当天,王准左槐不和的传言就在各家流传开来。
吴慎消息灵通,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有人说,不如乘此机会将左槐拉到己方阵营来,他却摆摆手并不心动。
不过一次争吵,还是为了左槐从兄家中不争气的侄子,并没有动到此二人的根基,吴慎不信左槐会因此与王准分道扬镳。
左槐一开始就是旗帜鲜明的后党。
左槐与吴慎两人东拉西扯,比着谁更能装傻、更会绕弯子,就是不明说,扯了小半个时辰终究是谈不到一块儿。
随后吴慎借故告辞,左槐独自在值所静坐良久。
对外的说辞是两人商议信州盐税案后续的处理。
“公爷,左相公真是只与吴相公在商议信州盐税案?”事情传到王准耳中,他养的门客之一彭富深感怀疑,“商议信州案需要关起门来,不让旁人靠近?”
“此事不必多言。”王准摇了摇头。
彭富不罢休,再道:“公爷,您真信左相公?他此前与您争吵,已有离心之意,您不可不防呐!”
“仲礼兄,稍安勿躁。”另一门客敬星笑盈盈说:“信不信左相公不在公爷,而在殿下。”
彭富哑然,思忖片刻,朝敬星拱手:“德辉兄所言甚是。”
敬星又道:“殿下对天下儒生施以重拳,自有她的用意。君心深似海,殿下心思岂是我等可以猜度的。”他看着王准说:“公爷,在下还是那句话,静观其变。”
王准仔细品鉴案上铺开的一幅圣手丹青,片刻后,对彭富招了招手:“彭先生长于书画,来帮老夫瞧瞧这画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这私章似乎不太对。”
彭富立刻过去帮王准鉴画,敬星坐在一旁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讨论圣手丹青的真假,眼中闪过一道嫉恨的锋芒,等了又等,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对王准潦草地拱了一下手告辞,不待王准回应就径直离开了洗笔斋。
敬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王准抬起头来深深看了一眼,也没有更多心思谈画,挥手将彭富打发走,头疼地按了按鼻梁。
大约是年纪大了,这两年他渐渐感觉到身体不如往年硬朗,对诸多繁杂事务的耐心也大不如前。
这么多年下来,他养的门客不知凡几,有的被他送上高位,有的被他驱离京城,心怀叵测的也不在少数。
往年他都有耐心慢慢与其周旋,把心怀叵测的家伙的利用价值榨干,让其后悔胆敢算计他王准。
现在他只想直接揭穿了画皮,再把人扫地出府,赶出京城。
“左端横。左槐。你究竟想做什么!”王准皱眉低喃。
今日不同往日,王妡已不是姽婳,皇后不再是你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她狠起来连自己的血亲都不放过,你以为你还能如从前那边充大拿捏她不成。
“公爷,敬先生出府了。”半个时辰后,仆役来报。
王准睁开眼,问道:“叫人跟着没?”
仆役回:“跟着的。都是好手。”
王准又问:“彭先生还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