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胜利了,还是献城了?”一个老阿嬷按住年轻的儿媳妇,示意她不要动,自己扯乱了头发, 先走到了门口去看。
她看到了一个士兵正缓缓从外面走了过来,他浑身的血,老阿嬷身子一紧, 只觉不妙,她按住了窗棂,看着那士兵越走越近, 老阿嬷整个人身子都绷紧了。
“是献城了,肯定是献城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颤颤巍巍转身就要去拿那些家当,只希望这一些北戎人会看在她年纪的份上……
就在这时,街道上一个小孩子跑了出来,他跑到了那士兵面前,问了一句,然后忽然大叫起来:“守住了!我们赢了!我们不用死了!!”
他马上转头大声叫起来,随着叫声,他所有的小伙伴都从各个不同的地方跑了出来。
他们围着那个疲惫的士兵说话,然后开始用小孩子特有的尖利又可爱的大嗓门大声叫声喊起来,喧嚣就像是同时敲响了城中所有的鼓乐和铜箔。
人们开始从地方都走了出来,那先来报信的银弓嗓子已经哑了,于是剩下的话只能靠着一个人传给另一个。
“是金淮郡的薛将军来救了我们!”
“大雍不管我们,但是薛将军千里奔袭,不放弃任何一个老百姓!”
“孟将军也是薛将军的手下!”
“薛将军!薛将军!”围观的小孩子们大声叫起来。
可是薛将军呢?
还有,还有那个守着莱县的孟将军呢?
城中的人们带着家中的所有的吃食和茶水向城门外走去,他们走出了这座被围困了十数日的城池,踏入另一个世界。平原上所有的火堆都熄灭了,地上堆着很多很多尸体,有北戎人的,也有金淮郡的兵士的,静悄悄躺在地上,只有阳光照在这些尸体上面。
这个时候,即使最温柔的母亲,也没有捂住孩子的眼睛。
“看啊,这些都是为了保护我们战死的英雄。”一个母亲哑着嗓子说。
孩子问母亲:“阿爹呢?”
母亲说:“你的父亲也在里面。”
她蹲下来,将手上一块手帕盖在最近的一个金淮士兵脸上,其他人也沉默着进行简单的收敛。
温宣鱼身上是一身略大的兵服,她在城门开了以后就第一时间走了出来,在到处都是鲜血的地上,到处都是岔路,她四处眺望,在这个时候,她只想看她想看的那个人。
在走过一个岔口的时候,她看见了一只白象的脚,这样巨大的兽,在疼痛中发狂的挣扎,踩死了好些人,一只马的脊背被踩断了,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温宣鱼走上前去,看清了,那是孟沛的战马踏霄,它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却不能。
温宣鱼伸手按在它的鬓毛上,抚摸了几下,它终于平静下来。
马在这里,那他呢……
温宣鱼紧紧咬着后槽牙,就在这时,她忽的听见了一个声音叫她的名字,是单手持剑站起来的孟沛,她看着他垂下来的一只手,揪紧了袖中的衣襟,风吹起她脸庞微乱的发丝,她看着孟沛,眼里滚着泪水,嘴角却笑了起来。
她缓缓走了过去。
在孟沛的身旁,躺着一个魁梧的将军。一个年轻的妇人正弯腰将手绢盖上去,这时,一个声音从那手绢下面传了出来,打断了妇人的动作:“老子没死,只是睡会。”
那妇人吓了一跳。
魁梧的男人已经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将头靠在一个北戎人的背上:“娘的,困死了,别管我。”
他的背上是将官才会穿的红色斗篷,妇人忙惊异挪开了。
这个时候,战场上,越来越多的百姓在收拾的过程中发现了金淮军的真正情况,很多地上的骑兵并没有死在这里,只是太累了睡着了而已,很多人在被抬起的过程中,忽然极其艰难睁开了眼睛。
毕竟千里奔袭到这里,再进行几乎一昼夜的激战,在确认击退了北戎人后,所有人都几乎下意识就要睡过去。
就像是突然的悲伤曲目被换了节拍,这些因为被人用生命保护的愧疚和感激因为一个个金淮郡士兵醒来而变了形式,这一片死亡之地突然就像获得了生机。
越来越多的人无声笑起来,他们小声说话,很快就达成了共识,留下了上好的茶水和烈酒,然后回城去准备好被褥和热饭。
等他们离开了。
简单休息了一会的金淮郡骑兵们被他们那起床气的大将军薛竟全都叫了起来。
“起来起来!打扫战场!我睡你们也睡,死了都不知道——别割错了耳朵,左耳。”这是大雍的惯例,以杀敌数量核算战功,今日一战,斩获颇丰。
交代完毕,薛竟头发散乱走了过去,先仔细看了孟沛,看了他手上脱臼的位置,伸手咔嚓扒拉了一下,将孟沛的手接了回去。
“还能骑马吗?”他问。
孟沛转头看自己的坐骑踏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