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香置气般的将食盒放到旁白,走到水缸旁将水缸盖子揭开,舀了一勺冷水,灌了一大口将心中的气咽下去:“你自己看吧。”
蓬清看了她一眼,院子里很久没有发薪火钱了,也不给碳,除了卖些绣品换碳给娘子烧水热粥饭外,她们俩没有别的办法,至于吃喝随便对付对付就行。
所以莲香作为一个女孩子,在临近秋日的时候仍旧喝生凉水,蓬清也只能由着她。
她想着什么事能把莲香气成这样,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两个生硬的隔夜馒头,一旁的白瓷碗里盛了半碗稀薄的米汤。
至于早上拿过去的药,麻绳拴着,原封不动地在下一层隔板上躺着。
“怎么回事!”蓬清咬牙低声骂道:“他们这群狗娘养的,收了咱们银子,答应了给娘子煎药的。”
自娘子嫁来王府,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世子爷每夜都宿在秋小娘那处,就连成亲当晚也……
娘子的嫁妆被扣着,厨房踩低捧高,煎药费柴火,寒蝉院又没那么多钱买柴,她们只好花钱让厨房帮忙煎药。
莲香站在水缸前红了眼圈:“早上我去的时候看到秋小娘的丫鬟了。”
“大师傅说秋小娘要吃八宝鸭,是个大菜,几个灶头都占着,没地方给我用。到了中午,秋小娘又
要吃螃蟹,那些人又去处理一筐秋蟹,说太忙没时间准备咱们院的东西,塞了两个冷馒头就打发我走了。”
“一大早要吃八宝鸭,她也不怕腻的慌。一筐螃蟹,她不怕吃多了以后生不出籽儿。”
蓬清丢开扫帚就要往外走:“我去找世子说理。”
“你别去。”莲香拉住她,“世子一颗心都偏她身上,你去了,到时候世子更厌烦咱们这边,娘子再经不起他来屋里摔瓶子摔碗了。”
“蓬清……”
屋子里传来轻柔缓慢的声音,蓬清只好停住脚步,歪头擦了擦眼泪,快速洗净手和脸往屋里跑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碧纱橱还在更里面些,夏日少冰,冬日少碳,当时娘子便想了个办法辟出这一间冬暖夏凉的碧纱橱来。
蓬清又擦了擦眼角,撩起帐子挂在,笑着回:“娘子,蓬清来了。”
古蔺兰使劲看着她的方向,虚弱地抬起手摸着她眼角,触手一片湿润,柔声道:“你俩都是大姑娘了,怎么哭鼻子了。”
蓬清不敢动,任由那只柔软的手在她脸上移动,她看着娘子的面色,忍不住颤声道:“娘子快些好起来,我和莲香就不哭鼻子了,您等我去找世子爷做主,带您进宫去看御医,世子爷不管您我们就写信回去找都督,找大郎,我们回家去。”
古蔺兰看着她摇头,生命的最后关头她反而清醒过来。
没人会为她做主的,她一直是在靠自己。
世子不会,她那做都督的爹不会,大郎……她的亲哥哥古蔺谌更不会。
她不住想起出嫁前的日子,爹不疼,祖母不爱,亲哥厌恶,她小心翼翼伺候祖母,体贴兄长,可不管她如何掏心掏肺,她根本就捂不热他们,最后还落得个被送出来替庶姐出嫁的下场。
靖王世子在大婚前与他表妹秋小娘又染,要娶她为平妻闹得人尽皆知。
大娘闹着寻死,死活不嫁,那时他们这样劝古蔺兰的——
“二娘长得那样美,只要撑过大婚,进了洞房,这世子爷掀了盖头还不给迷的五迷三道的,再沾了身子,哪还想得起什么哥哥妹妹。”
“大娘也不算说错,二娘外家是陇右李氏,算起来,和靖王世子也算远亲表兄妹了,有这一层关系在靖王定不会让世子胡来,二娘确实比艳儿嫁过去更合适。”
“阿兰,那是靖王世子,你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这有什么不好。不用再受人钳制,不用像现在这般谨小慎微,只要讨公婆喜欢,世子就算后院乱些,也不会越到你头上。”
“阿兰,嫁过去别害怕,半月前我已经请伯外祖将我调去前线,再给我一年时间,秋天之前哥哥会为你挣军功回来,到时伯外祖将我调回京,我接你回家,你就不用看靖王府脸色了。”
“对不起……阿兰,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这些年,让你过得这样不好,什么也没给你。我见识过了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有多好多厉害,苛待你也成为那样的人,却忘了你只是一个被禁锢在深闺,很需要哥哥保护的小女孩。”
她一直知道,他们都是骗子。
思绪渐渐淡去,她拉住蓬清和莲香的手,孱弱的手臂摇了摇,露出一个软乎乎的笑:“带我出去逛逛吧。”
这辈子她都被关在高墙之内,除了进京那一路,她从没见过外面的景色。
这一次,她想出去。
不管死在哪里,只要不会被他们找到就好。
烂在野地里也好,腐朽在枯叶堆里也好,哺育大地,来年她的白骨上也许会生出一簇一簇青草和繁花。
她一定要死在一个看不到他们的地方,再也不会半夜被恶心醒,不会让她在地底下都不安宁。
“娘子?”莲香看着她面若桃花的脸庞,心底有些发怯,她知道娘子这是回光返照。
古蔺兰垂下脑袋,近乎祈求地软声道:“只有一次,这辈子只有这一次。”